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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页


  韩澜生还是摇头,“不用,我根本不想吃东西。”
  不想吃东西?这面条明明是司令刚才亲口要的啊!李振中迷惑的看着床边那碗只吃了几口的手擀面。
  “她最爱吃手擀的打卤面,特别是生日的时候,总会吃上一大碗。”韩澜生轻轻淡淡的说,李振中心里咯噔一下,今天是小月霜的生日,司令终究还是没有忘啊!他不禁怨自己太粗心,手擀面,长寿面,动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懊恼的直想掐自己的腿。
  “她的饭量可比我大多了。”韩澜生安静的看着李振中,语气平缓的好象在讲一个故事,“别看她人娇娇小小的,胃口可真不小。特别是唱完连场堂会回来,这样的海碗她能吃两碗。我以前老取笑她,说像她这么吃,早晚有一天吃伤了再也不想吃了。她就回嘴,说她肯定一辈子不烦不腻,还说以后死了,要去奈何桥边开家面店,就着孟婆的茶汤,给过路的孤魂野鬼充饥。”
  李振中窘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好由着司令又唠起往事来。
  “她真是个很古怪的女人,总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一点儿也不忌讳。去奈何桥边开面店,真是异想天开。”韩澜生长叹一声,“今天是她生日,原本我想替她多吃点,可惜肠胃不争气,拢共那么几口又都吐了。那野丫头在地底下该骂我了。”
  韩澜生靠着枕头静静的想了一会儿,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有从眼睛里不时涌动的鳞光看出,他是在回忆。“振中,你去圣公会墓园,帮我买两块相邻的墓地。”
  李振中吓的声音都变了,“司令,你想干什么!”
  韩澜生见他这副模样,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别紧张,我不想干什么。小月霜的遗体估计也难找到了,就在香港这块难得的太平地方给她做个坟吧!旁边的,留着我以后用。”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戒指,“我答应过她,从北平回来就与她去教堂完婚。可惜我人没到济南,父亲的军令就来了,我甚至没来的及看她一眼就去了徐州。济南攻城时,我还是没顾上去看她。有时候我想,如果当时知道是天人永诀,我还会不会抛下她去增援南城门?想来想去,我还得说,我只能这么做,我没有选择。”
  “如果换了她是我,她一样也会这么做。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至少小月霜地下有知,不会因为我而觉得脸上无光。她可以自豪的和大鬼小鬼们说,她的丈夫是好样的,她的丈夫不是孬种。”韩澜生把戒指贴在唇上轻轻吻着,冰凉滑腻的质感如同冬夜里挟着寒气钻进被窝的那个娇小身躯,“欠你的这枚戒指,我会埋在你的墓碑底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一个一年四季都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不用怕冷,也不用怕黑。我会来陪你的,但不是现在,可能你还需要一点耐心,还需要一个人过一段日子,但你千万要乖乖的呆在那里,千万要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为四川地震中遇难的同胞们祈祷吧,愿他们在天堂得到安息!
今天在单位捐了点心意,虽然不多,希望能帮到他们一点.
                  续上
  香江的潮水涨退了几回,韩澜生终于要动身回山东了。
  林仪华怅然若失,尽管在他住院的这段日子里,她几乎每隔两三天就借口替母亲拿药去特护病房看他,但每次除了几句例行公事般的寒暄以外,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话说。韩澜生安静的性格,忧伤的眼神都使她一次又一次的打消了主动活跃气氛的念头,从小出入社交场合甚至斡旋于北美商会,向来不把追求者放在眼里的林家大小姐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觉得束手无策。她只能尽可能的放缓自己的脚步,慢一些再慢一些的从提匣里拿出为他炖的鸡汤,她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李振中就曾几次不解的嘟哝,这个林小姐看上去伶伶俐俐的,做事情怎如此磨蹭?韩澜生却总是默然不语。
  在林仪华的记忆中,他和她,只有过那么一次长谈。
  那是不久前的一个中午,和她第一次踏进这间病房时一样,正是午饭时间,李振中不在。韩澜生一个人静静的靠在床头,正在吹着一枝洞箫。她对中国乐曲不在行,听不出来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哀婉动人、柔肠百转,像一阵细雨绵绵密密的洒在心头。她的注意力更多的被那只握箫的手所吸引,修长干净的手指,玉色齐整的指甲,骨肉均匀的手背上隐隐现出浅青的血脉,细腻白皙的皮肤令人无法想象这双手的主人会用它们拿枪握刀、上阵杀敌。
  突然,箫声停止了。她一惊,马上将目光从他的手上收回来,心里已是小鹿乱撞的通通直跳。韩澜生没有用惯常的套话和她打招呼,而是像对待老朋友一样的随口问,“听过这首曲子么?”
  林仪华下意识的点点头,很快又反应过来急忙摇头,“没,没听过。我对洞箫不太熟。”
  韩澜生看着她,微微一笑,“这原本是首古筝曲子,叫阳关三叠,我把它改成了用洞箫来演奏。虽然没有古筝的清越,却多了几分苍凉空灵。”
  “阳关三叠?”林仪华抿着唇想了想,“好象有一点印象。”
  “阳关三叠,也有人称之为《阳关曲》、《渭城曲》,都是一个意思。它将一个主调反复咏唱三遍,故称三叠。”韩澜生轻轻抚摩着光滑的箫身,正午白亮的阳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像是蒙上了一层绒毛似的小光晕,“这首曲子是有词的,以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缀之而成琴歌。古诗云:歌是《伊州》第三遍,唱着右丞征戍词。便是这个意思。”
  “父亲教过我这首诗。”林仪华意识到有了共同话题,竟有几分兴奋,“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这首吧!”
  韩澜生微笑着看着她,那双透明的眼睛,好象让时间也放慢了速度,“你念的这两句是每一叠的三、四句。三叠的前四句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后面的缀词。三叠之中,又以末阕‘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最为凄婉动人。”
  “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林仪华细细品位着其中的韵味。
  “古曲之中,论华丽,有夕阳萧鼓;论苍凉,有胡笳十八拍;论悠扬流畅,有平沙落雁。但要论凄婉深沉,则无能出其右者。前人曾作诗云: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惟有愁肠欲断之人,才唱阳关,才道阳关。”韩澜生讲完曲词的典故,轻松的语气便低沉下去,“我以前很讨厌这首曲子,什么长途渡关津,惆怅役此身,什么思君十二时,参商各一垠,太悲凉太苦辛了。直到小月霜离开我以后,我才突然发觉自己喜欢上了这首曲子,竟连调中悲辛都觉回味绵长。”
  这是林仪华第一次从韩澜生嘴里听到“小月霜”三个字,那个明亮温暖的中午,韩澜生安静的靠在床头,对着同样安静的林仪华,讲述了他和小月霜的故事。那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就这样踏着昆曲的行板一点点的走到了她面前,嫣然微笑,低声吟唱,真实着,也虚幻着。时间在慢慢枯萎,他的声音如此安宁,安宁的使她几乎忘却了自己,只是随着那个薄命的女子,随着他透明眼眸里每一次的疼痛,默默的流泪、唏嘘、叹息。她没有意识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名叫小月霜的女人,已经永远夺走了这个男人的心。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说,灵魂交契的相遇,一生只有一次。
  她忽略了很多本该记住的,却惟独不忘他的如海深情。她想要靠近,却无法逾越。
  如今,他就要走了。
  他即将重归战场,没有归期。
  红尘伤离别,长亭古道边,有多少思念在日夜流连。香江依旧潮起潮落,她心里的思念也将如潮水般日夜涨落,徘徊在云天交接处。
  只是她不知道,她喜欢的这个男人,已经在太平山下的圣公会墓园里,在他心爱的女人旁边,为自己留好了三尺墓穴。一双黑色大理石墓碑面朝东方,日夜等着他归来。墓碑之下,埋葬着那枚镌刻着誓言和承诺的戒指,和他自己的一颗心。
  很多年以后,当红颜不再的林仪华重临旧地,看着小月霜墓碑上的铭文,依然忍不住泣不成声,她多么希望躺在这方铭文下的是自己,能够拥着这个男人完整的爱长眠,这竟是她穷其一生也没能得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