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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页


  王文盛见他这样盛气凌人,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还是笑着答道,“这个大帅自然不会忘,他走的时候嘱咐我,要亲手交到公使先生手上。”说着便递过去一个封好口的卷宗袋。
  福元冒铁青的脸和缓了下来,见袋口封上了,便警觉的问,“是签好字的?”
  “哎呀公使先生,这您都信不过我们吗?”王文盛信誓旦旦的保证,“我亲眼看见大帅签的字,这上面要是没有大帅的字迹,您就来取我王文盛的人头!”
  福元冒这才放心,连个客气话也没说,夹着卷宗袋一脸高傲的转身就走。王文盛看着那个矮胖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啐了一口,“他娘的小鬼子,牛气个啥!”
  
  福元冒满脸得意的回到公使馆,心情好极了。这次兵不血刃的逼着常复林签下了二十一条协议,他可是头号功臣哪!昨天他已经给外务省拍了电报,外务大臣丰吉次郎放出话来,等拿到了协议,就提拔他为外务省次长,并答应在天皇陛下面前为他请功,授予他金质帝国勋章。他想着不禁有些飘飘然,军部的那些草包,整天就知道叫嚣着要用武力解决,结果呢?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保证了帝国在整个关东乃至华北的利益。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可不是那些匹夫所能及的。福元冒一高兴就忍不住哼起歌舞伎的戏词来:我乃天神之子,俯瞰苍茫大地……一口气没上来,那个“地”字卡在喉咙里,憋半天变成了嘶哑的咳嗽。身后的随从觉得好笑,只得拼命忍住。
  军部派来的参谋中村义男正坐在会客厅里等消息,听见走廊里传来福元冒走调的唱词,心先灰了一半:难不成真让这个家伙把事情办成了?那军部的计划不就白忙活了么!他懊恼的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完了,福元冒抢了头功,他们不仅沾不到一点好处,恐怕还会被扣上诸如“轻率冒进”“对士兵生命不负责任”等等罪名。
  福元冒满面春风的进来,把卷宗袋往中村义男面前一扔,肥胖的身体惬意的陷进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得意的说,“中村君,鄙人幸不辱使命,诸君武力解决的办法可以束之高阁了,也避免了我帝国男儿之流血牺牲啊!”
  “如此当然最好。”中村义男黑着脸道,“福元兄的三寸不烂之舌,真能抵上百万雄师了。”
  “过奖过奖!”福元冒故意谦虚的摇头,一手捞过卷宗袋,开始撕袋口的封条,“我们搞外交的,手里没有兵权,靠的就是一张嘴和对帝国的一片忠心。不比中村兄,能指挥千军万马,将别人的性命翻覆于掌中啊!”
  中村义男强压怒火,冷冷的看着福元冒,心想你这家伙别太得意忘形了!嘴上却只道,“福元君还是早些向外务省报喜吧!”
  福元冒拿出协议,笑着翻开来看,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冷了下来,他呆呆盯了那页纸半天,嘴角抽动几下,一把将协议摔在沙发上,抄起身边的电话,拧着眉头呼啦啦的摇起手柄来。
  中村义男好奇的拣起来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协议上所有签名的留白处,都只写了一个大大的“阅”字。他幸灾乐祸的挖苦道,“福元君,常复林什么时候改了名字了?”
  福元冒早顾不上理会中村的揶揄,他着急的接通了临时政府常复林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依然是那个秘书王文盛。面对他的质问,电话那头传来王文盛无辜的辩解,“公使先生呀!我真的是看见大帅在协议上签字了!什么?签的是啥?这大帅签字,我哪敢死气白赖的凑近看呀!这协议上能签啥,肯定是名字嘛!什么?签的不是名字?这我可就不清楚了,您得问大帅本人,搞不好是一时糊涂,给签错了。您说什么?让大帅接电话?对不起呀公使先生,大帅已经和龟田大佐一起回奉天了。什么时候回来?这我还真说不好,也许一两个月,也可能得到年底了……”
  “八嘎!”福元冒暴跳如雷的摔了电话,“常复林!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边的中村义男悠然的点起了烟,“福元君,我早劝过你,常复林说话从来不算数,怎么样,还是被耍了吧?电报都拍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外务省交代吧!剩下的烂摊子,我们军部自会替你收拾!”
  
  夜幕降临,山海关外陡起凉雾。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霎时间,从柳条湖到黄姑岭,方圆百十里地面上的山石草木,全部消失在一片夜雾之中。常复林躺在专列车厢里,辗转难眠,黑忽忽雾蒙蒙的一团团在车窗外变换出梦境一样空远而恍惚的景象。他回想起临走前儿子看他的眼神,那么留恋,那么不舍,像一只痒酥酥的小手在心里挠,嘴角就禁不住的上勾,原来父子间没有隔阂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妙!
  儿子的话音又在耳边响起,“有爹在身边,心里就塌实了。”他在黑暗中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被孩子依赖需要的感觉,真的是很享受呢!满脑子忽闪忽闪都是儿子清澈的大眼睛,常复林暗暗下决心:待过了眼前关东军这一关,南方的战事可千万要加紧哪!如果能够统一南北,那儿子以后接自己的班,就不用这么两头为难举步为艰啦!凝聚一个完整国家之力,想必日本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夜色深沉,同样不成眠的,还有隔壁车厢里的龟田洋次。火车的每一声卡嚓都如同敲击在他的心头,按钟点算来,列车已经过了柳条湖,再有一个钟头,就该到黄姑岭了。他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在军部的计划里,他是极其重要的一颗棋子,为了打消常复林的疑虑,他陪着常复林登上了这列即将开往鬼门关的专列,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夜雾在车窗上结了一层白霜,有微微的凉意渗透。天凉了,他摸着冰冷的车窗玻璃,在黑暗中睁着惆怅的双眼,从脑海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歌声: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
  微微南来风。
  木兰花开山岗上,
  北国之春天已来临。
  城里不知季节变换,
  不知季节已变换,
  妈妈从家乡寄来包裹,
  送来寒衣御严冬。
  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
  何时能回你怀中!
  这是妈妈最喜爱的歌谣,龟田洋次重重叹息,他真的不知道,过了今夜,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那“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的故乡,或者,只是成为帝国神龛里的一尊牌位。
  龟田洋次借着微光看了看表,心通通狂跳起来,快到了!列车正呼啸着奔向张开鬼口的黄姑岭,奔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黄泉路!他抖着手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穿好鞋子打开了车厢门。
  “龟田大佐!您怎么不休息?”警卫兵狐疑的看着他。
  龟田洋次扬扬手里的烟,划燃火柴点着,猛抽了几口,又递给警卫兵一支,“我烟瘾大,怕烟味儿吵了隔壁的大帅,出来吸几口。”
  警卫兵将烟夹在耳边,缓和了口气道,“外头凉,大佐可别呆太久。”
  “就抽根烟,抽完了就回来。”龟田洋次漫不经心的挥挥手,吐着烟圈朝列车末尾走去。
  
  漫天浓雾,暗夜深沉,一列火车在斧凿刀刻般的峭壁之中飞驰。两旁的大山黑苍苍没边没沿,高耸的崖头像一颗颗鬼头,不断变换着狰狞恐怖的表情。突然,一颗鬼头猛得睁开了铜铃样的大眼,一股恶火直射山谷中的火车,几团火球腾空而起,火车像一条痛苦的巨龙,被拦腰斩成数截,车厢在熊熊的邪火中渐渐软化变形,竟化成了一滩滩血红的泪水。血水中突然映出一张痛苦流血的脸,正要扑上去看,浓雾像棉团似的从山顶滚滚而来,钻进了车厢,越过了火球,向两侧泛滥开去……浓雾塞满山谷,沾在脸上湿漉漉、滑腻腻的,就着火光一摸,竟是一手的鲜血!
  “爹!”毅卿吓得大喊,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原来是个噩梦,他长舒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眉头却皱了起来:伤口开始隐隐作疼,麻药又快要失效了。
  
  随着一声剧响,躲在车尾的龟田洋次被猛烈的摇晃震的站立不稳,脑袋重重的磕在车窗沿上。他龇牙咧嘴的用手一摸,出血了。不过他心里却是大石落地,自己终究躲过了一劫!自己活下来了!他被这大难不死的喜悦激动的热泪盈眶,颤抖着手打开车窗,无声无息的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