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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页


  在一群泪眼婆娑的姨娘和哭泣的弟妹中,毅卿显得清冷而镇定,他凝望着化过妆却依然僵硬的父亲静静的躺在那悲伤阴沉的楠木棺中,平静如水的面容下是五内摧伤的悲痛和绝望。父亲,这个与他的生命联系最为紧密的亲人,就这样无奈的放弃了磨难他又成全他的世界,从容的躺在他倾注心血深深挚爱的儿子面前,带着“不知说生,不知恶死”的坦然与淡然。一百位高僧钟罄齐鸣的念着《往生咒》,父亲的面容也似乎在这天籁梵音里越发的温和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毅卿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十岁的他如同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被狠心的断了奶一样伤心委屈。而今天,他却像是与父亲正在无涯苦海里划船,父亲突然说:我划不动了,你来吧……不由分说就丢下了他,暗潮汹涌,只留给他难言的焦渴、无望和被抛弃般的痛苦。
  三姨娘和四弟士卿因为吵着要对私闯帅府的张淑云动家法,被毅卿派人关进了私牢。要是往常,他必定不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本就与他不和的这对母子,但眼下局势非常,他也只有采取非常手段了。杨槐林前来吊唁的时候,毅卿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果然,杨槐林左右扫了一圈,没有看见三姨太和四少爷,便青着脸站到了一边。同来的郭庭宇小声提醒他要注意分寸,并对毅卿抱以歉意的目光。毅卿深深的冲郭庭宇还了个礼,郭庭宇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吊唁完毕,毅卿约了郭庭宇和杨槐林在鼎丰茶楼会面。三支卫队将茶楼围的水泄不通,气氛格外紧张。新军大多在关内作战,郭杨两家在奉天的兵力要远胜过毅卿,因此杨槐林显然并没有将这次赴约放在眼里,亏了老上司郭庭宇路上呵斥他莫要太骄狂,才微微收敛了些。
  毅卿臂上缠着黑纱,一脸悲伤的神色未褪,恭敬的为眼前两位叔伯辈的元老倒茶。杨槐林冷言冷语道,“小常司令这样客气,我可受不起。”
  毅卿看了郭庭宇一眼,“两位都是跟随我爹打江山的兄弟,是我的长辈,晚辈尊敬长辈,是理所应当的。”
  “原来你也懂这个理儿啊!”杨槐林嘲讽道,“以前你挤兑我们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过啊!怎么,现在身边没兵了,就想学刘备那家伙韬光养晦夹尾巴做人了?”
  郭庭宇皱着眉头劝道,“毅卿是真心想和我们讲和,大帅去了,咱们做长辈的该帮衬着点儿,你胡子一把了,还和小孩子较劲,真腆的下脸!”
  “小孩子?”杨槐林把茶碗一顿,水花如碎玉飞溅,“老郭,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咱们吃他的亏还少吗!和咱们抢兵员抢装备不说,前几年还撺掇大帅整了个什么军官文化水平等级,把咱们一块儿干土匪时带出来的老兄弟们撤下了三分之一,那些兄弟们跟咱们打过多少恶仗,哪个不是响当当的汉子!竟被他小常司令手下那些新兵蛋子挤的没了立足之地,老郭你说,这口恶气,谁替他们出!”
  “杨军长,我不是没给他们时间学习,无奈有些人不思进取,及时淘汰了总比上了战场瞎指挥要好。”毅卿不卑不亢,还细心的帮杨槐林续上水。
  “瞎指挥?书呆子才瞎指挥!”杨槐林一把推开毅卿拎着茶壶的手,“大帅的江山都是靠瞎指挥打下来的?我告诉你小三子,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子就从辽东打到黑龙江,敢和老毛子拼刺刀!龙云喝过洋墨水又如何?还不是被北伐军吓的不敢过江!”
  毅卿平静的看着唾沫横飞的杨槐林,“杨军长,你对东北军的功劳确实卓著,套用句老话,你吃的盐比我常毅卿吃的米还多。所以,晚辈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听听两位元老的意见。”
  “不成熟?”杨槐林哼了一声,“不成熟的话你也敢讲给我们听?怕是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不过小三子,我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新军分散在绥远、热河、京津等十几处地方,龙云就是有千手观音的本事,恐怕一时也难以集结出关,你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想逼我们就范,小心引火烧身!”
  “我这把火,还想请两位帮着添柴火呢!”毅卿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郭庭宇,郭庭宇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晚辈仔细想过了,东北军总这么派系分明也不是办法,军队讲的是令行禁止,拉帮结党伤的都是东北军的元气。如今父帅去世,我常毅卿虽无大才,但有幸受门荫之佑,即将主政东北,实在不想再搞内外之别。我知道,两位怕我主政后分亲疏,重新军,伤了两位多年的根基,由此对我颇为戒备。”
  杨槐林斜着眼,轻慢的翘着二郎腿,“说啊,接着说,我倒想听听你小三儿还想玩什么花招!”边上的郭庭宇却一直沉默,两只手指捏着茶碗盖轻轻的吹着烫茶。
  “两位要是愿意的话,我想把新军和郭杨两家的部队完全打乱,统一整编,军官职数可以由我和两位共同商议裁定。整编之后,我任总司令,两位任副总司令。你们各自手下仍能保留一个直辖军,并可协助我节制东北军全部。原先杨军长不是一直说我的新军是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私人部队,连大帅都调不动么?现在这么一整编,新军分散入各家麾下,就不再是效忠我常毅卿一个人了。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杨槐林喝了一口茶,“呸”的一声啐出一口茶渣,“你当老子是面人呢!任你搓圆拍扁?副总司令,沾了个副字还好意思跟老子开口?这种装孙子的差使还不如当个师长舒坦!”
  郭庭宇老好人似的劝道,“话别说的太过,和气要紧。”
  “杨军长,你真是冤枉我了。”毅卿摇头直叹,“我是真心想让两位长辈发挥才干,和我一起守好父亲的江山。没想到,杨军长和我的宿怨竟然这样深……”
  “你小子十七岁刚从日本回来,我就知道来了个硌色的主儿。你弄的那些个练兵新法,把兄弟们整得够呛,还在阅兵时当众出我的丑。”杨槐林冷笑道,“从那时起,咱们的梁子就算结下了,我不相信你小常司令能有如此容人雅量真心请我当你的副手!”
  阅兵?毅卿在心里暗骂,都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这个老东西倒真会记仇。当时杨槐林的部队不肯按新法练兵,队列走的歪歪斜斜,杨槐林作为一军之长却很不以为然。毅卿便在阅兵典礼上故意表扬,说杨槐林部作为土匪习气最盛的老部队,改观的难度最大,能有这般气象实属不易,特请杨槐林作为军长代表上台向全场诵读《士官操练简纲》。杨槐林以为毅卿奈何他不得,只能故意讨好,便欣然上台宣读。谁知递到他手里的却不是他熟读的那几段,中间有许多冷僻字,杨槐林在台上红着脸支吾了半天,念的磕磕巴巴,台下一片窃笑,丢脸丢到了家。毅卿想起杨槐林当时一脸的猪肝紫,眼光中流露出些许轻蔑,“我常毅卿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只要人无反我之心,我便有容人之量。特别是对你杨军长,我既然请你,自然会容你。”
  “你想用几句轻巧话就骗我就范?笑话!”杨槐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不管你容不容我,老子反你反定了!东北没了你常毅卿,一样还姓常!老郭!我们走!”杨槐林气哼哼的转身踹开凳子就走,突然,一声低沉的闷响,杨槐林两眼发直的站住了,一股血红的细流从额心涌出,爬过鼻梁,流过脸颊,很快在下巴处凝集成一滴滴的血珠,渗落在军装前襟上。
  杨槐林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躯便支撑不住的轰然倒下。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白烟,毅卿将勃郎宁手枪在掌中飞快转了一周,拔下消声器,优雅又干脆的把枪收进了腰间的枪套里。他怜悯的看着地上那具硕大的尸体,冷冷道,“忘了告诉你,我说的‘溶’你,是溶化的溶,不是容忍的容。”
  郭庭宇惋惜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听不进去,你好言劝了这么多竟也是枉费。”
  毅卿神情严肃的搭住郭庭宇的肩膀,“郭伯伯,谢谢你站在我这边。我答应你的条件一定兑现。”
  郭庭宇落寞的笑笑,“我和你爹是生死弟兄,论情分,东北军里我们俩的渊源最深。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忍心老杨这个糊涂蛋把你往绝路上逼呢?”郭庭宇抬手盖住了肩膀上的那只手,却觉出了微微的抖动。他抬眼看去,只见毅卿脸色发白,额上密密的冒出汗来,神情也颇不自然。郭庭宇关切的扶住毅卿,“是不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