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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页


  “再说吧!”毅卿无力的摆摆手,“我现在每日都很乏,没气力去考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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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上
  述卿蹲在黑虎厅渍透了血水的木地板上,赤着上身,脸埋在膝盖里,哭的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心痛缩成了一团,连背上的十记马鞭都觉不出疼来了。吕得胜听着这哭声都觉心里发毛,正想给五少爷披上衣服,却被那抬起的一双红肿的眼睛和那一声凄咽的“滚开”吓了一跳。他为难的站在一边,突然门开了半扇,披着大麾的常司令出现在门口眩目的光明中,只见司令对他做了个走开的手势,他赶紧识趣的抬脚就走,带不忘把那半扇滞重的大门带上。
  毅卿看着伏膝痛哭的弟弟,胸口也如钢刀□般的疼。十记马鞭抽在弟弟身上,却记记疼在他的心里。他想起长岭煤矿那次,自己在松井正雄和福元冒面前挨鞭子,父亲一定也是痛彻心扉,而自己当初投向父亲的眼光,一定和眼前的小弟一样,冰冷而怨愤。
  “怎么不穿衣服?当心冻着了。”毅卿解下自己的大麾披在弟弟身上,声音已变的柔和。述卿又恨又怨的盯着哥哥,一双大眼睛里汪着令人怜惜的水光,他拿手一挡,光滑细腻的丝绒大麾水一样的流到了地上,“要是我冻死了,能找回以前那个哥哥,那我情愿冻死。”
  毅卿有些动容的伸手去摸弟弟的脸,却被弟弟一偏头躲开。他无奈的笑着从衣兜里摸出一瓶药剂,递到气鼓鼓的弟弟面前,“你不是要看我的药吗?喏,给你拿来了。”说着又往前送了送,“你看不看?”
  述卿疑惑的看着笑的意味深长的哥哥,迟疑的接过那瓶药剂,就着壁灯看去,标签上的黑色英文很是醒目:巴文耐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说明:用于治疗止痛药所引发的成瘾性症状,有镇痛作用。很明显,这是一种治疗针剂毒品的药,述卿的表情微微舒缓,把瓶子递还给哥哥,“这是你找到的特效药?你准备戒针了?”
  “不是准备,是已经戒了。”毅卿把瓶子装回兜里,“你刚才看到我注射的,就是这个。不过换了张杜冷丁的标签而已。”
  述卿半信半疑的不搭话,脑门很快挨了哥哥一记栗子,“你小子连哥哥都不相信了?刚才你骂哥哥的那些话,不知道多伤人。哥哥几时骗过你?若是不信,你可以拿上我用过的针筒,去杨骥生那里化验一下,看看到底是巴文耐鲁还是杜冷丁!”
  述卿撇撇嘴,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只不过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开,“那你是什么时候注射杜冷丁上的瘾?难道你不知道那是毒品的一种?”
  “我当然知道。”毅卿深沉的看着弟弟,伸手握住了弟弟的手,述卿没有躲开,静静等着哥哥的下文,“我第一次打杜冷丁是退兵罗平之后,腹部进了两块弹片,因为擅自撤兵又被爹罚了五十军棍,马克大夫最初只在做手术的时候给我打了一针。可是这次的伤口太痛了,痛的我整夜整夜没法睡觉,经常要把脑袋往墙上撞,直撞的自己晕过去,才能消停一会儿。马克大夫说,杜冷丁这种东西,成瘾性不是很强,只要不是频繁长期的使用,不致于无法自拔。所以他在间隔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会帮我打针止痛。如果间隔时间不够,我又疼的受不了,他就把我绑在床上,免的我乱撞乱磕伤了自己。后来父亲出事了,秦大成跑来找我,当时我全身疼痛,根本无法乔装回奉天,只好央求护士又给我打了一针,这一针的间隔时间很短,但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回到奉天以后,局势非常紧张,关东军虎视眈眈,杨槐林又逼宫造反,这种时候我根本不能松一口气,所以那段时间,我打针很频繁,也渐渐有了上瘾的迹象。这个问题,我专门请教过你的老朋友杨医生,他说杜冷丁不是强成瘾的毒品,要戒除比较容易,有一种英国研制的新药巴文耐鲁效果很好,如果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它还能起到轻微镇痛的作用,只是这种药贵且少,他的诊所里弄不到。后来,我让军医秘密通过英国使馆买到了这种药,并在伤口结痂之后就停止了杜冷丁的注射。一开始确实有点难受,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述卿的表情已经完全和缓下来,另一只手也不觉盖在了哥哥手背上,眼睛里又蒙起了莹莹泪雾,“哥,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
  毅卿笑着揪揪弟弟的脸颊肉,“今天在你面前的那些话,是说给郭庭宇听的。虽然他帮我除掉了杨槐林,又在保安委员会上力主我当这个司令,但我心里仍然拿不准该不该全然信任他。龙云前几天跟我说,整编军队的时候,郭庭宇把所有军部、师部、团部的这些直属部队,大半都安排了他的人。龙云怕他有反心,怕他架空我。所以,我要故意在他面前显的颓废,显的自大,故意向他示弱,就算他有反心,也要等他把老部队编入新的番号序列再说,”
  述卿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又迷惑的问,“那郭庭宇到底有没有反心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毅卿轻轻摇头,“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应该不会起兵反水。新军的兵力是他的两倍,现在又正在混编,就如同几堆篝火落进了偌大的水田,任凭有天大的本事也烧不成气候的。只要东北不起内战,日本人就失去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东北也就度过了一个最大的危机。”
  述卿心满意足的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脸上也露出了雨过天晴的笑容,“哥,今天你真吓死我了,刚才我哭的脑子都晕了。”
  “你也吓死哥哥了,那些牙尖嘴厉的话,叫人心寒到了骨子里。”
  “所以你就借机报仇,抽我鞭子?”述卿哼哼着看向哥哥,“被你当成道具使了,还要挨鞭子,真是没天理。”
  “才罚你十下,还换了软鞭,能有多疼?”毅卿拍拍弟弟的后脑勺,“蹲着干吗?快站起来!”
  “起不来了……我腿麻……”述卿委屈的把两只胳膊举到哥哥胸前,三分娇憨七分耍赖的仰起脸,“哥……你架我起来嘛……”
  毅卿含笑白了弟弟一眼,弯下腰去,伸手架住弟弟的腋下,使劲往上一提,谁料弟弟身子软绵绵的全不用力气,故意借着这股力道,整个人栽进了毅卿的怀里,二十岁大小伙子的身量竟撞的毅卿踉跄了两步。述卿却不管不顾的抱着哥哥的脖子,把头埋在哥哥的颈窝里,嘟嘟囔囔的说道,“哥,对不起,其实我在船上的时候就想好的,一见面要先拥抱你一下。可是那会儿一看见你打针,脑子发蒙,就什么都忘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我看你倒挺会说的,你骂我那一套套,哥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毅卿象征性的打了弟弟的后背一下,“从小到大,你这张嘴惹了多少打!总不长记性。”
  述卿更紧的抱住哥哥,毅卿觉得肩膀上的脑袋也往自己颈窝里缩了缩,耳边传来弟弟吸鼻子的声音,“哥……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毅卿觉得封冻了许久的心头悄然开出了无数朵柔软的花,甚至有两朵顺着升腾的暖意爬上了唇角,他发自内心的微笑着,双手轻抚着弟弟的脊背。弟弟的个头已经窜的很高,只比自己矮几公分,怕是走在伦敦街头的白人中间都不会显的寒碜。可是躲在自己怀里,那温软的身体所传递出来的依赖和熨贴,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也许在他面前,弟弟根本就拒绝长大,永远都是那个牵着哥哥的衣角,眼泪鼻涕一把抓的“小女娃儿”。
  
  回到家的第一晚,述卿失眠了。回想忙碌的一整天,挨打,接风,扫墓……该是累的沾枕头就睡才对。可是他睁着眼睛盯着黑而空洞的天花板,竟一点睡意也无。远远的似有隐约的叫卖声传来,是他熟悉的买卖调:冻柿子,甜的嘞……他正好奇夜阑时分怎会有叫卖声飞进这高墙深院里,仔细侧耳去听,却没了动静。心里无声的抽搐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是想起父亲了。奉天的冬天,就着火炉子吃冻柿子,冰凉清甜的滋味再美不过。小时候的他最喜欢吃冻柿子,沿街叫卖的红柿子上盖着层薄雪,糖霜一样诱人。可房里的仆人张妈和几个丫头嫌外头的东西脏,总管了他不让吃,哥哥在日本,也是照顾不了他的馋虫。只有父亲,偶尔会到他房里,摒退了下人,从背后变出几个冻柿子来,看他吃的满嘴甜汁,还不忘虎着脸强调一句“下不为例”。有时候馋了,他就会偷偷摸去父亲书房里,小心问一句:什么时候再下不为例呀?父亲总喜欢用翡翠烟嘴儿敲一下他的头:臭小子,下不为例还想有下次?话是这样说,不过父亲下回照例给他变柿子,照例说着“下不为例”,也照例用翡翠烟嘴儿敲他的头。次数多了,他便知道,父亲的“下不为例”只是说说罢了,做不得数的。窗外又传来夜鸟展翅的扑喇声,他耸然一惊,却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突然很想和哥哥说说话,便抱起枕头,裹了件外衣,汲拉着鞋子往哥哥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