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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页


  张淑云见她脸色不大对,便问,“怎么闷闷不乐的?”
  云雁没精打采的在病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毅卿的额头,眉心蹙了个尖,“三哥的身子这几年竟这样弱,今年已经是第二回住院了吧!”
  张淑云点点头,“医生说,要治咳血的病根静养是最好的,西药用多了反倒不好。”
  “那为何不去香港,或者去英国二哥处住一阵子?”云雁建议道,“呆在北平,各种应酬事务总少不了,恐怕难得清净。”
  张淑云摇摇头,“他这个人最烦拖沓。别看现在睡的安稳,一会儿醒了肯定要寻今天的公文看。要他甩手去养病,怎么可能呢!”
  “真跟爹一模一样!”云雁撇撇嘴,“爹在世的时候,生了病家里人不让他去军里,他就说,让他干闲着养病,就等于骂他!我看三哥真是越老越像爹了!”
  “说谁老呢!”伴着几声低低的咳嗽,毅卿的眼睛睁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云雁心虚的吐吐舌头,又狡辩道,“难不成我说,三哥你是越大越像爹?”
  “没规矩!”毅卿也不生气,只是佯怒的瞪了她一眼。在毅卿心里,对待弟弟和妹妹是截然不同的。对于述卿,他更多的是严厉,自从小弟毕业回国参军以后,他就很少再像以前那样一味的疼爱弟弟了。各种撒娇耍混的举动包括动不动就哭鼻子更是明令禁止,他要让弟弟在平日的一点一滴中磨练出刚硬的男子汉气质,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而云雁就不同了,妹妹终归是女孩子,毅卿对她并没有多大的期许,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宠着她,只盼望她能收收野性子,以后嫁个如意郎君就心满意足了。
  “最近学校的课业如何?可有长进?”毅卿随口问道。
  云雁的脸色却黯淡下来,眼睛开始躲闪着在地上逡巡,“我……我不想学医了……”
  “不想学医?”毅卿的笑容收敛了,“是不是还想着去黄莆投军?我再说一遍,扛枪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趁早打消了这种念头!”
  “可是……”云雁一脸难色的看着毅卿,“今天头一回上解剖课,我觉得好恶心,差点没吐出来……”
  毅卿看着九妹一脸委屈相,不由得笑起来,“幸亏你没去黄莆,打仗比解剖课可严酷多了。要是上了战场见了满地的断胳膊断腿,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肠子流了一地,你还不得魂飞魄散!”
  “不是的,哥!”云雁着急的打断毅卿的话,“我不是怕死人,我是看了那尸体觉得难受!”
  “那不是一回事么!”毅卿不解。
  云雁蹙着眉尖叹了口气,“死人我不怕,我自问这点胆量还是有的。可是今天那具尸体,哥你是没见,那肺被大烟熏的乌黑乌黑的,身上瘦的皮包骨,手脚跟麻杆一样细!我们的外科教授安娜医生说,送来解剖用的尸体大都是这样,年纪不大,却一副油尽灯枯的痨病鬼样。有个日本同学还取笑说,中国男人的精气神,早被这遍地的烟枪给烧没了,连许多士兵都是左手步枪右手烟枪的‘双枪手’,枪法不行,烟圈却能吐出眼花缭乱的花样来!医者父母心,总希望能消除病人身上的病根,可是这病根埋在那些人骨子里却不自知,叫我们如何治!”云雁无奈而低落的看了窗外一眼,“刚才来的路上,看见沿街的每家烟馆前都是车马簇拥,进去的人形销骨立,出来的人一步三摇,活像一只只干瘦的大虾。我看了心里堵的慌!”
  毅卿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明白了九妹的意思,不过这个问题,即使以他三十年的人生经验也同样无法回答,只好无奈道,“中央不是已经在提倡‘禁烟运动’了么?相信假以时日,会有改观的。”
  “哥这话,恐怕连你自己也不信吧!”云雁不以为然,“中央的‘禁烟运动’确实大张旗鼓,只可惜是令而不行,禁而不止。这鸦片倒是越禁越好卖了!大到党国要员、封疆大吏,小到特务走卒、帮会混混,哪个不在这宗肥水里捞上一把?中央说是要禁,其实无非是变相勒索,想来分一杯羹,如若真有决心,还设个劳什子鸦片税做什么!听听外国人都怎么说咱们的,‘人手一根枪,遍地阿芙蓉’!多难听! 当年虎门销烟的林则徐要是地下有知,非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
  毅卿疲惫的闭了下眼睛,云雁这番话令他想起了当年刚从美国回来的述卿。他觉得有点头晕,便摆手道,“一个姑娘家,国家大事,还是少管为妙!你要不愿意学,就回家来。”
  “回家来?那不成了废人一个?”云雁摇摇头,“我还没想好退了学去做什么,还是等我考虑好了,再办肄业手续吧!”
  “那也好。”毅卿想想又道,“不过刚才你那番话,可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
  “这怎么叫乱说呢!”云雁不满的嘟哝,“今天的《星岛日报》还登了我这篇文章,约翰森主编评价我是论据有力,逻辑清晰,观点新颖呢!”
  犹如平地一声雷。毅卿顿觉太阳穴乌突乌突的跳,他头疼欲裂的皱起了眉,无奈的用手指点点九妹,“你们……真是哪个都不让我省心啊!”
  “我怎么了嘛!”云雁先嘟了嘴,又狡黠的眼珠一滚,“你不就是怕委员长他老人家不高兴吗?放心吧,我用的是笔名!”
  毅卿并没有因她的解释而缓解情绪,只是疲倦的挥手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再提起就是!”
  “哦……那哥你好好休息。”云雁有些纳闷的看看哥哥,恋恋不舍的走了。
  
  毅卿重重的叹了口气,张淑云赶紧劝慰道,“云雁不都说了吗?用的是笔名,兴许……”
  “兴许?”毅卿苦笑着打断妻子,“复兴社的特务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混饭吃?”
  “那……要不给委员长去电解释一下?”张淑云又道。
  “欲盖弥彰,只会越抹越黑。”毅卿摇摇头,“前段时间那桩‘鸦片官司’你也知道,云雁这篇文章登在美国人的报纸上,由不得委员长不怀疑是我授意,故意和他唱对台戏。”
  民国以来,种贩鸦片被称为“特业”。从直系、奉系一直到如今的南京政府,对烟毒的态度皆不强硬。虽然中央大张旗鼓的开展“禁烟运动”,但正如九妹所说,是令而不行,禁而不止。个中秘密就在于:利之所在,趋之若鹜。党国要员、外交使节、边疆大吏、大小军阀、特务头子、帮会首领皆喜于追逐鸦片之利。甚至中国驻美国旧金山副领事高林与妻高廖氏,也因为贩运鸦片烟膏两千余罐至旧金山,被美国海关验获,遣送出境,押解回国审讯,各大报章评其为民国最丧国体事件之一。官员们自己贩烟,就不会认真去禁烟了。禁烟口号喊得再凶,也不过是借此索贿罢了。
  鸦片利大,上海青帮的杜老板也帮毅卿经营着一些,毅卿自己并无过问,只嘱咐了杜老板,做鸦片生意他可以不反对,但是有一条,绝对不能卖给中国人。因此青帮的鸦片多通过东三省出境,贩去了俄国和朝鲜。俄国人多次犯我边境,朝鲜人素来是日本爪牙,是辽东人深恶痛绝的“二鬼子”, 毅卿对这两个国家素无好感,便也听之任之。每年还可以从中抽取两千余万元的红利,来充做东北军军饷。
  南京自然对这笔进项颇为眼红,屡次提出要东北缴“鸦片税”。毅卿指出既然东北军不食中央军饷,东三省亦不上税,那“鸦片税”是税的一种,自然也不用上缴。最后财政部三道公文成了废纸,一根毛都没拔着。毅卿知道委员长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是不痛快的。如今云雁的这篇文章,公然针对中央的“鸦片税”政策,那些痛恨中央拔毛又不敢当“出头鸟”的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扛着他常副总司令的大旗和中央作梗,委员长就算明白这些人的别有用心,也难免会把怨气撒到他这个出头的椽子上。
  张淑云也想起前一阵和财政部闹过的不痛快,不由埋怨道,“这个约翰森,说起来也是咱家的老朋友了,这事竟也不找你商量。”
  毅卿摇摇头,“自由散漫的美国人哪里会懂中国官场那一套?再说,鸦片关税被英国人控制,美国人早就对南京不满了。”
  张淑云急得直皱眉,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突然,她眼睛一亮,“要不找美绮试试,请她在委员长面前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