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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页


  “子航,敲门怎么不打招呼?”毅卿用英文说道,“不守规矩的小家伙!”语气却是和蔼的。
  常子航一闪身进了屋,故意委屈的眨巴几下眼睛,“我刚才打过招呼了,是你没听懂嘛!”
  毅卿微微皱了眉头,子航在英国出生长大,如今虽已是十六周岁的大人了,但二哥从小就娇纵他惯着他,不仅中文说得磕磕巴巴,长幼规矩更是一窍不通。自从毅卿来了伦敦,他经常没大没小直呼其英文名:william,甚至只喊首字母:w,二哥介卿说他,他也只当是耳旁风,嬉皮笑脸的跑开了。
  “哦?我确实没听懂。”毅卿看那只猫窝在沙发里快要睡着了,又问道,“为什么给我抱只猫来?”
  “它叫杰克,是我昨天晚上从米歇尔太太家买来的。她家的猫毛色特别好!”子航笑着蹲在半打盹的“杰克”面前,用手轻轻抚摩着那水滑的皮毛,“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送我的礼物?”毅卿不解。
  “你真的忘了?”子航睁大了眼睛,“今天是你的生日呀!我昨天特意和学校请假赶回来的!”
  毅卿恍然大悟,却只是淡淡一笑。今天的确是他的生日,只不过到伦敦以后,他每天都在混沌无奈中煎熬,唯一的期盼就是大使馆送来国内的报纸,看完了就在房里枯坐,几乎从不出去走动,如果不是报纸上还标有日期,他早就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这里的规矩,生日要送猫吗?”毅卿随口问道。
  子航的眼睛睁的更大了,眼底隐约有一丝失望,“你又不懂我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毅卿笑着问。
  “中国的谚语里不是说画老虎要照着猫画吗?”子航解释道,“你是老虎,但我不能送你一只老虎,所以,就送你一只猫喽!”
  毅卿立刻明白了,他生肖属虎,子航的这份生日礼物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他笑着拍拍侄子的肩膀道,“谢谢你的礼物。不过,那句话叫照猫画虎,不是谚语,而是中国特有的成语。它的意思不是说画老虎要照着猫画,而是形容模仿的不高明,只能表面上相象,学个皮毛而已。”
  子航吐了吐了舌头,“那……它是一个坏词?”
  “也不是坏词。”毅卿安慰道,“何况咱们老家还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所以啊,三叔不怪你!三叔要谢谢你这份特别的礼物!”
  子航有些瑟缩的表情立刻鲜活起来,“那太好了,爸爸正在厨房给你做很长命的面条呢!我们快点下楼吧!”
  毅卿的心底顿时一暖,二哥介卿平日里是不做家务的,尽管在英国,他也是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男人作派,连外套都要妻子伊莎贝拉给他挂。今天他亲自动手为自己做寿,毅卿心里还是有一些感动。
  他搂着子航就往门外去,“走,咱们下楼!”
  
  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见二哥介卿系着明显嫌小的围裙,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热气氤氲的面条放到宽大的餐桌上。抬头看见毅卿和子航,还有点尴尬的立刻摘了围裙才道,“三弟,快趁热尝尝二哥做的酱汤面!正宗的东北酱汤面!”
  “多谢二哥!”毅卿在桌边坐下,看着眼前的面条心里颇难平静,以前在奉天,每逢生日,总是娘亲手为他做长寿面。娘走以后,不管多忙,爹也会记得吩咐帅府的管家常三为他端上一碗东北酱汤面。可如今,爹娘都不在了,他们的坟墓连同东北这块土地,都沦为了日寇铁蹄下一方破碎的旧梦,何时能够收复,不得而知。年过而立,不仅没能“立”住,却连家底也从手中败落,面对着二哥的一片心意,毅卿竟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吃这碗寿面。
  介卿见他不动筷,有些尴尬的说,“托大使馆的人从北平捎的六必居黄酱,应该和奉天张记的差不多,你尝尝看?”
  毅卿应了一声,赶紧低下头去吃面,结实而有韧劲儿的面条吃在嘴里,满是家乡的味道。虽然已身在万里之外,但只要一想起东北,想起家乡,哪怕是一丁点儿与故乡有关的人事物,都会令他辛酸难抑。眼底不自觉的湿润起来,他连忙装做喝面汤的样子,掩饰的埋下头去,把眼泪和面汤一起吞进肚子里。
  子航在一旁问道,“好吃吗?”
  毅卿强挤了笑容答道,“好吃,很好吃。”
  
  吃完面,介卿端出一盘水果放在桌上,自己也在桌边坐下。毅卿看看钟,问道,“二哥今天不用去忙生意么?” 介卿这些年的生意越做越大,饭店已经开到了海峡对面的法国,在伦敦市政府也混了个议员当,出有豪车,住有别墅,郊外还有自己的庄园与农场,作为一个商人,可以说是相当成功了。
  “今天没什么事,让伊莎贝拉去看看就行了。” 介卿把盘子往毅卿面前推了推,“自己农场种的苹果和梨,比外面的好吃,尝尝!”
  毅卿拿了一片苹果放进嘴里,果然又脆又甜。他预感到二哥像是有话要对他说,果然没等他咽完苹果,介卿就开口了,“三弟,你也来十多天了。你有那些个政府要员要应酬,我前些天生意也忙,一直也没机会和你聊聊。今天是你生日,二哥寻思着,再稀罕的东西估计你也见的多了,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做一碗长寿面吧。咱们兄弟,好多年都没在一起吃顿家乡饭了。”
  “二哥,我来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毅卿诚心诚意的说,他知道就在他抵达伦敦的那天,二哥位于唐人街的饭店就遭到了一群华侨的打砸,颇受了些损失。
  “自家兄弟,说什么客气话!” 介卿摆摆手,犹豫了片刻才问,“你走了,东北军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毅卿哽了一下,有些黯然道,“十个军的建制残了一半,现在除一个装备较好的军暂时由西北军司令梁文虎节制,于长城一带固守平津外,其余九个军都在晋陕一带休整,补充兵员,整理建制,由述卿和秦大成负责。”
  “哦!”介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其实他的意图本不在这,什么建制啊防守啊他也提不起兴趣,便转了话头道,“你是怎么个打算?就让述卿这么在军队里混日子?”
  毅卿看着二哥,“我自然是听从中央的安排,至于述卿……倒是已被擢升为少将了。我想等回去后,安排他去陆大念书,再寻一门相宜的婚事,把他转去中央军德械部队。”
  “中央军倒是好一些。” 介卿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开口道,“你就没想过,让他出来?”
  “让他出来?” 毅卿已经开始明白二哥的意思。
  介卿继续说道,“其实中国现在这个样子,仕途是最不保险的。莫说五弟了,就是三弟你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不见的牢靠。再说句大不敬的,当年爹都当上总统了,不还是横死在日本人手里?我看江季正这个委员长,还不知道能顶多久呢!现在东北已然这样了,咱们常家的人,还是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二哥是说,把全家搬到国外来?” 毅卿试探道。
  “你是大权握惯了的人,我这点小生意,你自是瞧不上眼的。” 介卿笑笑,温和的继续说自己的想法,“但是五弟,包括云雁他们,你可以考虑让他们出来。国内的形势我也知道,留下去早晚要吃苦的。我在英国好歹有些根基了,他们出来做个生意,办个实业什么的,我还能帮衬帮衬。一个人在英国这么久,我也盼着身边能有几个亲人。”
  “二哥说的,也是个办法。” 毅卿回答着,心里却依然在考量。
  介卿看着弟弟,似是经过了一番斟酌,才开口道,“其实你要愿意,我早想劝你也一起出来算了。权力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过徒添烦恼。你看你这些年,也有这么多白头发了,十几二十年的功劳,一朝失败就抹个干干净净,这其中的操劳折磨我都替你揪心。何苦呢?要我说,东北丢了就丢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毅卿有些发哑的叹了口气,“能走的都走了,那些没有能力出来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人各有命,没了你,他们一样活!” 介卿劝道,“江季正要是有本事,东北早晚都能收回来,他要是没本事,全国都沦陷了,东北还能指望什么?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么?哪有什么力挽狂澜的人呀!更何况,江季正是什么人啊?他的老家,那是专门出师爷的地方!咱们东北人的心眼,能活的过他吗?不如安分的出来做生意,把生意做大了,做好了,没准哪天中国都败了,咱常家还能繁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