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莎拉的孩子 > 第一章

第一章


    这是漫长一周的最后一天,莎拉知道她应该回家了,但单单是一想到必须面对八月下旬的炙人热气,她宁愿坐在办公椅里享受冷气的爱抚。她并没有工作,只是让椅子转来转去,盯着窗外,足足十五分钟,毫不在意已近黄昏。在青铜色的天幕中,太阳的余晖勉强映衬出达拉斯林林林总总的建筑物轮廓,这意味着她又一次错过了六点的新闻。这是星期五的傍晚,而她的老板格雷安先生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她早该加入到街上移动的人潮中,可是她不想回家。她辛辛苦苦挣来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尽力把它鼓捣得舒适——像一个家,但最近她总是觉得它空荡荡的。她试着放放音乐,看看租来的盘片,读读书并假装自己身临其境,然而这些都不能让她忘了自己的寂寞。她最近一直觉得寂寞。可能是天气缘故,她疲惫的想。然而尽管这个夏天又潮又热,让人精疲力竭,她知道并不是炎热在困扰着她,她觉得甚至来不及抓住时间的尾巴,转眼就又是一次夏逝秋至。仿佛在炎热的边缘她便已感觉到了冬天的刺骨严寒。并不是一个季节的流逝让她觉得沮丧,而是她的青春,它无情的从她掌中溜走。一年又一年她埋头工作,因为那是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到现在她发现她渴望的一切都与她擦肩而过。她并不渴望财富,或其它物质的东西,她渴望爱,一个丈夫和孩子们,一个充满欢笑和安全感的家,这些自她孩提时就从未拥有。她甚至已经停止幻想拥有它们,察觉这让她觉得分外悲哀。连个可怜的机会都没有——她爱上了一个她不能拥有的人,而她却可能是那种一生只爱一次的女人。
    电话轻轻的响了,她困惑的拢起眉,拿起听筒,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
    “莎拉.哈珀。”她轻快的应道。
    “莎拉,我是罗蒙。”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需要他自报家门,她就像熟悉自己的声音一样熟悉他的,尽管在南方呆了这么多年,他的口音还是那么清晰有力。她勉强咽下喉咙里的硬块,站直了身体,“是的,马修斯先生?”就好像那只是一个商务电话。
    他不耐烦的哼了哼:“该死,不要那样叫我,没错我打到你的办公室,但这......这不是重点。”
    莎拉咽了咽口水,但还是保持沉默。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因为对他思念过度?不管怎么说,一连好几个月以来,他只有在进办公室见老板时才对她问个好。
    “莎拉?”他是真的不耐烦了,几乎可以从他的咆哮中看到升腾的怒火。
    “是的,我在听。”她说。
    “我打算把房子卖掉,”他粗暴的说,“我正在打包黛安娜的东西......还有孩子们的......我要把它们都捐给童子军。我发现一箱黛安娜高中时期就保存的东西,你们俩共同做的小玩意,还有照片,我想你愿意看看,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否则......”
    他没说完,但她知道否则他会烧掉它们,他已经毁掉了所有和回忆有关的东西。查看箱子,回忆起黛安娜和她一起走过的岁月,这主意让她暗暗皱眉,痛苦仍然还在,但她也不能让他烧毁黛安娜的纪念物。也许她还不能去翻看箱子里的那些东西,但她可以保存它们,多年以后她可以把它们拿出来,回忆往昔,不那么痛苦,只是伤感。
    “对,”她嘶哑的挤出几个字,“是的,我想要。”
    “我马上动身,回房子里打包完。你可以在晚上的任何时间过来拿箱子。”
    “谢谢,我会去的,“她喃喃着,电话已经挂断了,只剩她呆呆的举着话筒,听着断线的嘟嘟声。
    她挂回听筒,手指颤抖,突然间她意识到她直直地站着,通话时她紧张得站了起来。弯腰拿起她的皮包,锁上抽屉,关灯,锁门,她一阵风似的离开。
    不止是她的手在颤抖,她的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和罗蒙谈话她总会这样。她花了那么多年训练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渴望他,但仅仅是他的声音便让她浑身像果冻一样虚软。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已经够糟的了,她甚至自动调去不同的部门以免常常碰面,但那却让她自食恶果:罗蒙被破格提升为公司的副总裁。身为别的副总裁的直属秘书,这个职位让她无法避免和罗蒙的联系,唯一值得安心的是他对她完全是上司对下属,而她也逼自己如是行事。既然她傻得爱上最好朋友的丈夫,她还能怎么做?
    她疾步走向她的新车Datsun280-ZX,途中热气扑面而来,尽管阴影中的停车场比街上要凉快起码10度。恐怕那车就是她逐渐膨胀的收集欲的标志,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像她父母那样只有一个冰冷空洞的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努力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把空间填满。那车很棒,可以用比需要更块的速度带她去他家,她享受它,喜欢它,但并不是非要不可。她换掉的那辆也很不错,而且并不那么老。
    她故意开到餐厅,磨蹭了一个半小时,而没有直接前往罗蒙和黛安娜的豪华住宅,尽管她所有的本能都叫嚣着立刻见到罗蒙。一部分的她不想走进他和黛安娜一起生活的房子,那里也曾充满她与黛安娜及孩子们的欢笑。她已经两年没去过了......自从两年前发生的那起事故。
    她看看表,已经八点了,她付了帐,缓缓的,小心翼翼地朝那房子开去。她觉得心沉甸甸的,胃也不舒服,掌心濡湿,所以她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以免打滑。
    她看上去怎样?她没有检视自己的外表,口红当然已经褪掉了,她也没有费劲去补妆,她腾出只手摸索着是否有缕发丝跳出了工作时盘紧的发髻,还是那么紧,她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罗蒙的深蓝色Mercedes停在车道里,她把车停在它后面然后下车,慢慢地走上那五级浅台阶,按响了门铃。她注意到草坪和灌木都修剪得很整齐,但那房子却令人心碎的空洞。
    不一会儿罗蒙打开门,侧身将她让进屋里。她扫了他一眼,感觉仿佛被人揍了一拳。她不认为罗蒙在家也会穿着三件套,但她似乎忘了他有多么强壮,包裹在紧身牛仔裤里的双腿不可思议的性感。他穿着一条旧牛仔裤,光脚穿着运动鞋,一件白T恤因他强健的肌肉显得紧绷,他看起来就是上帝的杰作。
    他低头看了看她,视线掠过她整齐的套装,“你还没回过家?”他问道。
    “还没,不过我停下来吃过晚饭。”房子里热得让人不舒服,他打开了几扇窗户,没开冷气。她脱下亚麻外套,想把它挂到衣橱里,就像每次来拜访黛安娜时所做的那样,然而她顿了顿,却把外套轻轻搭在楼梯扶手上。她一边随着罗蒙往楼上走,一边接开白丝质衬衫的领口,并把袖子挽了起来。
    罗蒙在通往他和黛安娜卧室的门廊前停了下来,他的深色眼睛黯了黯,嘴角抽紧,向那道紧闭的门示意:“在里面,衣橱里。我去男孩们的房间打包,你自己慢慢看吧。”
    莎拉直到他走进其它房间,才慢慢打开黛安娜卧室的门,她打开灯,四处看了看,所有的东西都像事故发生那天那样原封未动。黛安娜那时正在读的书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她的睡袍还是搭在床脚。黛安娜死后罗蒙从未在这儿过夜。莎拉将箱子从衣橱里拉出来,坐在地板上开始翻开,当她拾起她和黛安娜的第一张合影时眼泪夺眶而出。上帝,如果失去了一个朋友让她如此痛苦,罗蒙呢?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
    莎拉和黛安娜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整个学生时代都是如此。黛安娜就像人体发电机,整天欢笑,滔滔不绝,一直陪伴着她。她湛蓝的眼眸闪闪发光,蜂蜜色的卷发蓬松柔软,她的乐观感染了每一个和她交往的人,并且照亮了莎拉的生活。天,还有黛安娜的计划!她从未想过要结婚。她梦想成为一个时尚设计师,环游世界。而莎拉只想有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充满爱的家。她俩的计划在进行中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黛安娜和一个高大有着深色眼睛的年轻主管坠入爱河,这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和莎拉在同一家公司任职。看到他的第一眼莎拉便知道自己的梦想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有了罗蒙,和随之而来的两个惹人恋爱的儿子,沐浴在爱的光辉里的黛安娜理所当然的抛弃了她时尚设计师的光鲜生涯。莎拉则默默的投入到唯一的安慰--工作中。
    她竭力不去爱罗蒙,但却发现情难自禁。如果她没有先黛安娜爱上他,也许就能悬崖勒马,糟的是她对他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深深了解,他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同事。是因为他的眼睛吧,她想,那双深色的眼睛深处燃烧着热情之火。罗蒙是个不能忽视的人,他野心勃勃,机智决断,这让他迅速的提升至管理中层。他并不英俊:他的脸仿佛刀刻斧凿般草草造就,但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的颧骨高耸,鼻梁曾经断过,而下巴就像一块坚固的花岗岩。他足以驾驭自己的生活,并让它向想要的方向发展。当然他对莎拉很友善,但莎拉知道她太安静乏味,引不起这样一个强有力的人的兴趣。
    虽然如此,她并没有料到那个夏天,她邀请黛安娜参加公司的夜餐聚会,罗蒙一看到生气勃勃的黛安娜便为她倾倒,忙不迭的昭示所有权。但那确实发生了,黛安娜和罗蒙于五个月后喜结连理。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后三个月贾斯廷呱呱坠地,两年后谢恩也出生了。两个漂亮的男孩,有着他们母亲的容貌和父亲的意志,莎拉爱他们,因为他们是黛安娜和罗蒙的孩子。
    她和黛安娜还是像从前那样亲密,但她小心不去占用罗蒙和他的家庭在一起的时间。罗蒙经常四处奔波,莎拉只在他出城的时候拜访黛安娜。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言语,但能感到罗蒙对她和黛安娜的亲密友谊并不待见。也许是因为他只是不喜欢她,当然她也没做过什么努力。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从来没有告诉黛安娜她的感受,那毫无意义,只会让黛安娜不开心,伤了两人的友情。
    莎拉当然约会过,现在也偶尔约会,但她没法回应任何人的爱,而这对那些要求发展进一步关系的男人来说是不公平的。每一个拿她婚期开玩笑的人都得到同样的回答:她太爱她的工作,而无法帮某个男人洗脏袜子。轻松,老套,足以保护她脆弱的心。但是还有一个他,偏偏是他。她不在乎事业有成,但工作是她唯一能拥有的,所以她全力以赴。这伪装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了她自己。
    罗蒙的整颗心都放在黛安娜和孩子们身上,两年前的高速公路事故几乎摧毁了他,把他的快乐和眼底的火焰都带走了。一天清晨,黛安娜正开车送孩子们去上学,一个醉汉在开车回家时,摇摇晃晃的超出车道,和他们迎面相撞。如果不是肇事者当场死亡,莎拉相信罗蒙也会亲手扼死他的,当他得知贾斯廷被撞死时悲痛欲绝,两天以后谢恩也死了。事故发生后两个星期黛安娜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撒手人寰也不知道她的两个儿子已经去世。在那两个星期里莎拉尽可能的陪在黛安娜的床边,紧握着她那无力的手不停的祈祷她活下来,害怕她一睡不醒。罗蒙则钉在床的另一边紧紧攥着那只带着戒指的手,面色苍白憔悴,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黛安娜曾经是他唯一的希望,生活中仅存的一点阳光,而她微弱的光芒逐渐熄灭,留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煎熬。
    莎拉浏览过所有的照片,包括她和黛安娜从小到大各个阶段,还伴着男孩子们从甫出生到蹒跚学步,调皮捣蛋的记录。也有罗蒙的照片,他正和孩子们嬉戏,洗车,修剪草坪,做着所有丈夫和父亲会做的事情。她的视线在一张照片上逗留,他躺在草地上,仅着一条棉短裤,将贾斯廷举过头顶摇晃着。他结实的棕色胳膊牢牢地托着刚学会走路的小不点,显然小家伙也觉得在父亲的手里非常安全,他正高兴的尖叫,在他们旁边的草地上,谢恩肉呼呼的小手揪着罗蒙的胸毛使劲想要爬起来。
    “找到你想要的吗?”
    这声音吓得她跳了起来,照片掉回箱子里,才发现他只是随便问问,并没有注意到她盯着他的照片好长时间。但是她爬起来抚平她的裙子时仍然瞪大眼睛谨慎的打量他。
    “是的,我会把箱子拿走。那些都是黛安娜和孩子们的照片......如果你不介意——”
    “拿走吧,”他简短的说,走了进来,站在地板中央四处张望,仿佛从未来过一般。但他的眼睛如此荒凉,看上去好像再也不会笑了。他的确有笑过,莎拉了解,通常一场秀结束后,仅仅是嘴唇的礼貌性运动而非开心时的表情。笑意从未到达眼底去点燃那儿曾经跳跃的火焰。
    他将手塞进兜里,好像这样才能控制双手而不纠结成拳,他双肩紧绷,抵抗着房间带给他的回忆的重击。他曾经在那张床上与黛安娜翻云覆雨,相依成眠,无数个星期六的早晨,两个小子冲进来闹他起床时,他也和他们在床上摔跤嬉闹。莎拉很快弯腰搬起箱子,移开目光,不去看他那极度痛苦的表情。
    她和他一样痛苦,她爱他如此之深以至于祈祷黛安娜能重回他的身边,令他开颜。无论怎样,他都属于黛安娜,她的死并没有停止他对她的爱,他仍然为失去她而痛苦悲伤。
    “孩子们的房间已经打包完了,”他低低的说,“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我,我......”
    突然间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她的心也跟着碎了,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胸膛起伏,试图克制住自己。
    蓦然他的脸因暴怒而扭曲,猛的一拳砸在柜子上,柜子上香水瓶和化妆品的罐子被震得叮叮作响。“该死,就算这样也没用!”他愤怒的诅咒着,摸索着撑住柜子以免被悲痛和怒火压倒。他从未被打败过,直到死亡夺走他的家人。永恒的死亡突如其来,击倒了他,连带也粉碎了他辛苦建立的生活。
    “某种意义上,失去孩子比失去黛安娜更糟,”他克制而沙哑的声音传来,“他们都还那么年轻,甚至还没来得及展开生活就走了。他们永远都不能尝试更多的乐趣,不能上大学,也不可能经历初恋,亲吻他们爱的女孩,不可能做爱,焦急地等待他们的孩子出生,他们没有任何机会......”
    莎拉把箱子抱的更紧,“贾斯廷吻过他的小女朋友,”尽管痛彻心扉,她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一丝微笑,“她叫珍妮。贾斯廷的班级里有四个珍妮,但他一再强调他的珍妮是最漂亮的。他嘴对嘴的亲了珍妮,还向她求婚,吓得小女孩赶紧逃掉了。贾斯廷告诉我她只是还没准备好结婚,不过他会一直追着她跑的。这可是他的原话。”她补充了一句,微微咧开嘴,模仿着贾斯廷的神态,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般摇头晃脑,奶声奶气。罗蒙惊讶的张开嘴,呆呆的看着她,突然他的深棕色眸子闪闪发光,哽咽着笑出声来。
    “老天,他还只是个小豆丁哪,可怜的珍妮等不到他了。”
    可怜的莎拉。贾斯廷至少还有父亲为他哀悼。
    她的心因为他的笑容而发烫,两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事故发生后他闭口不谈黛安娜和孩子们,似乎只有将所有有关的记忆都封锁起来,他才能维持基本的一举一动。
    莎拉紧紧的抓住箱子,“这些照片......如果你还要的话......它们属于你......”
    “不了,”他耸肩,仿佛这样就能轻松点儿。“我还没有办法......至少现在还不行。”
    莎拉点了点头,再说一个字,或者再看看他,她恐怕自己会哭出来。这太痛苦了,她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过去,不能再去提醒他,如果他开始哭的话,恐怕她会当场崩溃的。事故发生后看到罗蒙那么痛苦,她甚至对自己感到生气,她连搂着他安慰他都做不到。他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用悲恸将自己和他人隔离开来,痛苦而找不到出口。
    当她抬起头时,罗蒙坐在他和黛安娜分享的那张床上,他的头低垂着,双手摩挲着黛安娜穿过的丝质睡袍。
    “罗蒙——”她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每晚惊醒过来,还会想要摸索她,”他粗声说。“这是我们共度最后一晚时她穿的睡袍,那晚我们做爱。失去她我无法忍受,无论我又和多少女人在一起,都赶不走那种空虚的钝痛。”
    莎拉抽了口气,惊讶地眨眨眼,罗蒙抬头盯着她,眼神冷酷。“怎么,你很吃惊?我怎么会有其它女人?我忠于黛安娜八年,即使我在出差途中,我也从未和其它女人有过牵扯。有些晚上我彻夜不眠,渴望到疼痛,但除了黛安娜,谁也不行。我只有忍耐直到回家,那个晚上我们就会整夜做爱。”
    莎拉觉得喉咙发紧,骤不及防的痛苦让她后退了几步,不,她没想到会听到这些。她一直用尽全力避免去想罗蒙和黛安娜的缠绵,努力不去嫉妒她的朋友,害怕她们的友情破碎。黛安娜还活着的时候她做到了,但现在罗蒙的话淹没了她,将一些她不愿看到的画面冲进她的脑子里。她急急转过头,想要从他身边逃开。他的脸色煞白却充满着怒火,“怎么啦,莎拉.哈珀?听到普通人罪恶的性生活便让你觉得羞愧而失德么?”他咆哮着,而她却在他的掌握中冻住了,呆呆地望着他怒火中烧。她迟钝地发现罗蒙也许并不是在生她的气,而是对夺走他妻子的无情命运诅咒不已,不管怎样,盛怒中的罗蒙还是令她畏惧。
    他抓住莎拉猛力摇晃,仿佛要惩罚她,黛安娜已逝,为什么她还能呼吸,“我还是不能和任何女人安眠,”他的脸痛苦扭曲,牙齿咯咯作响,“我不是说性。黛安娜死后两个月我就同其它女人做爱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痛恨我自己......见鬼!一做完我就后悔了!就好像我背叛了黛安娜,罪恶感如此之深,我一回旅馆就吐了。那并不享受,可是第二天晚上我又试了,罪恶感依旧挥之不去。我试着惩罚自己,黛安娜死了,而我却还活着。在那之后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每当我......需要性的时候,总能找到人带上床。我需要发泄,但是没法和她们共度整个夜晚,一旦结束,我就得离开,不然没法忍受。在意识中我仍然是黛安娜的丈夫,没法和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睡觉。”
    莎拉屏住呼吸,感觉到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呼出的热气让她的双颊发烫,那愤怒的脸离她这么近,她挣扎着试图拉开距离,双手紧握,不,她不想听他和其它女人之间的韵事,不去管到底有多少个。她绝望地望着他,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伴着低低的呻吟,他跪坐在地板上,把脸埋在手掌中,双肩不停地颤抖。
    整个房间突然令人窒息,她越发紧绷,尽力呼吸,感觉喘不过气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她就要晕倒了,但是她没有。不知怎的,她发现自己跪在他身边,张开双臂环绕着他,就像期盼已久的那样。蓦的他的双臂紧紧地搂住她,那么紧,仿佛要粉碎她的一切防备。他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脯间开始哭泣,战抖着发出阵阵呜咽,莎拉抱住他,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尽情地哭泣,他绷得太紧,封闭得太久,是得放松放松了。想到这儿她才发现自己也在默默流泪,视线模糊。她轻轻地抱住他前后摇晃,安抚着他,想要将他从苦涩而冰冷的孤寂中解放出来。
    渐渐的他平静下来,更加靠近她,摩挲着她的脊背。她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间他的胸部摩擦着她的,一股热流扩散开来,她羞愧地发现藏在丝质衬衫和蕾丝下的乳头不自觉紧绷起来,插进他头发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也牢牢的收紧了。他抬起头,眼睛变得更加幽暗,他盯着她,伸出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莎拉,”他叹息着,轻轻的触上她的唇。
    她呆立着,屏住呼吸,虔诚的迎接他轻柔的吻。慢慢地她的双手搭上他的肩,指甲陷入他纠结的肌肉中。这只是个浅浅的感谢之吻而已,她却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朝大脑涌过去,一股深沉的快乐击中了她。她浑身酥软,从肩膀到大腿都紧紧的贴着他,而他的胳膊也自动牢牢地环绕住她的女性曲线,支撑着她,将她拉向他。
    他稍稍后退,再一次看向她,眼神锐利,闪着了然的光,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不可能错辨她的女性反应。他的视线落在她颤抖柔软的唇上,柔弱的双唇微微分开,他本能地低下头再一次掬饮她的甜蜜。这一次不再是轻轻的触吻,而充满了男性的饥渴和火热的需求。他的舌头坚定且不容抗拒的刺入她的嘴里,如此亲密,令她快乐地战抖,浑身虚软。他的手臂将她压向他,把她缓缓放躺在地板上。
    她感觉脑子糊成一团,这太像她做过的那些禁忌的梦,以至于她忘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忘了周围的一切事情,除了他,这个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他的唇火热,她可以尝到他强烈的情欲的味道,还有她那掐入他肩膀的手指,她发热疼痛的身体无不在告诉他,她正陶醉于他的压伏。
    除了那愈发高涨的情焰,他们什么也感觉不到,欲望不顾一切地燃烧,她感觉他的手抚摸着她的乳房,另一只手探进她的裙子摩挲着她的大腿,进而侵入到它们尽头,引得她发出无声需索的呐喊。她任他为所欲为,沉浸于他老道的双手带给她的快乐。他了解女人,他的探索几乎让她发疯,她将自己柔弱的身体不假思索的献给他,只为了让他快乐,在他的双臂中她感觉如此甜蜜和满足,感觉着他的吻和他的怜惜。
    他抱住她,站了起来,她的重量对他来说不足一提。几步之下她就被放在床上,他低吼着加入她,将她拉下,用自己的大腿分开她的,正对着她,仿佛呼吸一般自然。
    莎拉攀住他,因他点燃的需求眩晕,她爱他已久,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对流星许下的那些愿望就要成真,她知道他想要什么,而她想要他对自己做尽所有的事情,从他那儿传来的压力让她感觉到他的坚硬。甚至觉得他们之间所隔的衣物太多,妨碍了他们更亲密的触碰。
    突然间美梦破碎,他僵住了,慢慢地离开她的身体,坐到床沿,将头埋在手里。“该死,”他粗重的说,声音充满了厌恶,“你本是她的朋友,现在却和她的丈夫滚在一起,在她的床上。”
    莎拉茫然地坐起来,抚平衣服,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她听出了他话里的谴责,却发现自己无法对他生气。她理解他的罪恶感,也明白在经历了刚才的情感风暴后他会有多敏感易怒。“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颤抖的说。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滑下床,勉强站住脚。“我们都感到不安,”她对着他低垂的头说道,声音同样不稳,“那只是有点脱离控制了。我像姐妹一样爱着黛安娜,我也很想念她。”她开始后退,再也没办法在这里呆下去,哪怕一秒钟,她无法再忍耐,开始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需要感到罪恶,那和性没什么关系。我们只是都感到不安,所以——”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暴跳如雷,“和性无关?见鬼!我就在你双腿之间,下一秒,我们就会做爱!那你要怎么称呼它?我们只是在相互‘安慰’吗?上帝!你以为什么才是性?!你只是一座冰山,根本不了解男人,也不知道他们所图为何!”
    莎拉转过身,脸色煞白,绿色的眼眸冷然。她丰润的唇微微哆嗦着。“承蒙夸奖。”她轻声道,紧接着闪电般地穿过门,飞奔下楼,在他意识到之前,她就跑出了房子,将他的吼声抛在后面。
    “莎拉。”
    他怒吼着追到门口,莎拉已经发动了车子挂档快速扬长而去。他站在门口看着红色的车尾灯直到它消失在转角,然后用力摔上门并愤怒地咒骂着。他注意到她把套装的上衣忘在这里了,他拿起外套。该死,他怎么能这么说她呢?
    她说的对,她不应该承受这些指责,他是因为自身的罪恶感而对她猛烈抨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看着她想带她上床,即使她是黛安娜最好的朋友这个事实也遏阻不了他。
    罗蒙瞪着他手上的亚麻布外套,嘴巴抿紧。难道莎拉不了解她对男人来说是一项挑战吗?她是这么的冷静,苍白又疏远,这么的独立。她献身职场,生活简朴,除了偶尔的社交应酬外并不需要男人。谣传她是董事长的情妇,但是黛安娜不这么认为,罗蒙相信黛安娜的判断。相反地,黛安娜认为莎拉一定有一段已经变质的感情,她不只一次地说莎拉很内敛而且心里藏了很多事。
    他记起第一次想要莎拉的情景,在他的婚礼上。当他迫不及待地想和黛安娜一起离开时,他看见了莎拉有点孤单地站在那里,她淡金色的头发盘了上去,苍白的脸上带着有礼的面具。他曾经怀疑她从不觉得热,不会弄脏也不曾不安。他想到如果和他一起在床上她会有怎样的风情,金发因他们之间狂野的激情而纠结在一起,双唇红润被他的亲吻吞没,纤细的身体布满汗珠。他的身体突然紧绷,因为需要而肿胀,他必须转身来掩饰他的状况。他对她是如此的愤慨,因为即使在他和黛安娜的婚礼上,他一直渴望着莎拉。
    这种情况几年来一直都没有改变。
    她对他总是表现的冷淡又疏远,当她拜访黛安娜时,只要他回家,她便马上离去。他深爱着黛安娜也对她忠心,和她在床上也十分满意。但是在他的意识深层,他知道他总是在渴望着莎拉。如果她给了他机会,他还会对黛安娜保持忠实吗?他很想这么认为,但却不能肯定,看他第一次吻莎拉就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刚刚,他已经准备好要她,就在地板上,但有片刻他担心她柔嫩的肌肤所以将她举到床上,最终他的专注突然中断而停止。但是她在他的怀中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矜持,在他的怀中,她温暖又敏感,毫不犹豫地为他分开双腿。她的脸颊发红,几束发丝从那紧箍的发髻中溜了出来,在太阳穴旁鬈曲着。
    他是这么想要她,把她那整洁又超然的外貌打碎。有次旅行他提早回家,她和黛安娜跟两个男孩在泳池边玩耍。她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嬉戏,长长的头发只在那次松开,像神话里的云朵般卷在她身边。他换上自己的泳裤走向加入她们,当他一出现,莎拉便停止笑容,她表现的很轻松,但是对黛安娜说了个借口就从水中离开,快速的弄干她那件强调出她可爱的长腿、只有几块褴褛短布的牛仔短裤。她穿着淡黄色比基尼的影像强烈地激起他,使他必须马上潜入水中隐藏。当他浮出水面,她已经离去。
    一个男人不能再要求比黛安娜更好或更可爱的妻子,但是虽然他是这么爱她、对她还是十分渴念,他仍然想要莎拉。这根本不是爱的问题,其中并没有参杂更好的感情,她对他的吸引力是纯然生理的。他会讥刺她,是因为和她发生关系比跟那些没有姓名和脸庞的女人还要感觉背叛。她们只是具身体,没有个性。但是他认识莎拉,他无法从脑海中抹去她的身份。他想跟她发生关系,想看她在他身体下变得狂野的样子,想听她在热情中挣扎着呼喊他的名字。
    而她是黛安娜最好的朋友。
    几小时后,莎拉在床上麻木的卷曲着身体,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但仍无法入睡。她深深地被打击,心疼痛地撕裂着。电话响时,她想忽略它,因为不管是谁,她都不想跟他们说话。但是深夜两点的任何一个来电都可能是紧急事件,最后她越过身举起话筒。当她开口说话时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混浊的声音带着哭腔。
    “哈啰?”
    “莎拉,我不是有意——”
    “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打断他,那深沉的声音撕碎了她对感情的脆弱控制,她又开始啜泣。尽管她努力地想隐藏住,但声音中泄漏了微弱的呜咽声。“我也许不了解人,但你也一点都不知道我的事!我不想要再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天啊,你在哭——”他无力地呻吟,她用痛苦和渴望的对等力量武装出严厉的声音:“我说我不想跟你说话!”
    他猜出她的意图,说:“不许挂我的电话!”
    在突然的狂怒之中,她还是挂断电话,然后把脸埋入枕头里哭泣,直到眼睛干涩灼热。
    “你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我!”她在黑暗中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