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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如今空却罗浮洞

    且说玉虚众道人回到芦蓬,子牙被燃灯用药医治,死而复生,众人共坐,问燃灯曰:“老师,赵公明所使何物也?如此利害,真有沛然莫御之威。”燃灯道:“此乃定海珠。昔者混沌未分,茫茫渺渺,龙汉开劫,三教圣人点化盘古氏,一日九变,劈破鸿蒙,开辟宇宙洪荒,垂死化身,成此世界,定海珠乃从盘古二十四节脊骨中生出,镇压墟荒;自元始以来,此珠曾经出现,照耀玄都,后来杳然无闻,原来落入碧游教下,贫道往日也只是听说,今日亲见,此珠威能莫测,着实棘手。”众人一听,心中寒栗,愁怀满腹,议论纷纷,不知计将安出。

    有陆压道人在旁,微微而笑,燃灯抬眼看见,问道:“观道友神情,仿佛胸有成竹,不知有何法应对,何妨说与众友一听。”陆压道人道:“贫道有一小计,此时尚未可知,明日我等出战,与他一会,那时便知端的。”众人听了,忧烦稍减,静坐不提。

    早至天明,赵公明抖擞精神,跨虎提鞭,与两天君、闻太师众将出了商营,公明出列,至芦蓬前,大呼:“玉虚门下众道者,可速来见我。”燃灯吩咐:“俱各仔细。”排班下蓬,只见商营中宝纛高扬,两对旗开,黑虎上坐一道人,袍如墨染,体如玉碾,双眸湛湛,金芒四射,怎见得他的好处?赞曰:

    天地玄黄修道德,洪荒宇宙炼元神。

    虎龙啸聚风云鼎,乌兔周旋卯酉晨。

    五遁三除闲戏耍,移山倒海等闲论。

    掌上曾安天地诀,一双草履任游巡。

    五气朝元真罕事,三花聚顶自长春。

    峨嵋山下声名远,得到罗浮有几人。

    燃灯道人出列稽首:“道兄请了。”公明回答曰:“燃灯,你等欺吾教太甚!吾道你知;你道吾见。你听我道来:

    混沌从来不记年,各将妙道补真全。

    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

    燃灯,你乃阐教玉虚门下之士;我乃截教门人。你师我师,总是一道秘授,冲虚凝远,常存不灭,开劫度人,共为教主。你门中太乙,前将我石矶师妹无故打死;你等门人又借言天数反商,虐杀我多少门人;今又使狡计破了十绝阵,伤我道友,如同伤我,辱我教法,如同辱我,教贫道情何以堪!此恨其实难消,贫道此来,必定要见两教之高低。”

    燃灯道:“赵道兄,当时佥押封神榜,你可曾在碧游宫?”公明道:“吾亲在师前,岂得不知!”燃灯道:“你既知道,你师曾说神中之姓名,三教内俱有弥封无影,死后才见分明。尔师言得明明白白,道兄今日至此,乃自昧己心,逆天行事,是道兄自取。吾辈逢此劫数,吉凶未知。吾自天皇修成正果,至今难脱红尘。道兄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却要强争名利。你且听我道来:

    盘古修来不记年,阴阳二气在先天。

    煞中生气肌肤换,精里含精性命团。

    玉液丹成真道士,六根清净产胎仙。

    扭天拗地心难正,徒费工夫落堑渊。”

    公明大怒:“难道吾不如你,且听我道来:

    能使须弥翻转过,又将日月逆周旋。

    后来天地生吾后,有甚玄门道德仙!”

    驱虎上前,风云振荡,将铁鞭打来,燃灯道:“善哉,道兄何苦如此!”将掌中藜杖招架,只见得黑气纷纷,白虹万道,鹿鸣虎吼,山河摇动,有六七个回合,不分胜负。玉虚门下恐公明放出定海珠,伤了燃灯,那时事体不谐,都围上前来,大叫:“赵公明,少得无礼!”飞步上前相助,公明冷笑道:“玉虚门下果然无耻,就欲倚多为胜,不知我有定海珠在手,我有何惧?”急将黑虎头顶一拍,那黑虎长啸一声,四足红光闪灼,腾起千余丈,脱出重围,公明在高天之上,将二十四颗定海珠祭起,只见一派冷光回旋,将灿烂日色尽都遮住,刹那间如在星天长夜,二十四轮月华浩然凌空,五色流转,压将下来。

    燃灯道人忙将无尽意灯高高挑起,宝焰光明,青华如燃,如重帘帷幕,笼罩岐山,稍遏珠光,只是抵挡不住,定海珠如鱼入水,划然有声,破开灯光,直击下来,广成子急急祭起番天印,翠色朦胧,劈头迎上,喀喇喇如同乾坤崩塌,番天印落将下来,广成子翻倒尘埃;定海珠来势未竟,依然急落而下,陆压道人化长虹而走,赤精子、黄龙真人、道行天尊、玉鼎真人、灵宝大法师躲避不及,各自仗剑招架,俱被此珠打跌在地,幸得燃灯灯光遮护在前,广成子番天印抵挡在后,众人虽被打伤,未伤根本,抢起广成子,败归芦蓬。

    六七颗定海珠其势将衰未衰,呜呜急旋,向燃灯道人打来,燃灯道人凝神垂目,顶上现出青莲白虹,灵光千丈,与无尽意灯宝色火焰交融一片,荡漾如有实质。道人将藜杖一挑,挑开三颗宝珠,赵公明将手一招,将定海珠召回,复又从天打下。燃灯更不迟疑,拨鹿便走,却不进芦蓬,往西南上奔去。公明叫道:“燃灯,你乃首恶,休走!”催虎赶来,两道云光急如飞电,往远方去了。

    闻太师见公明得胜,众道人败退,大喜,命:“擂鼓进军!”吉立、余庆、邓九公、姚少司、邓吉、陶荣、辛环、张节、王奕、张绍各领军马杀上,子牙虽然伤势好了,精神不济,杨戬、哪吒、韦护、黄天化、李靖、金吒、木吒等周营众将连忙迎上,一场好杀,俗云兵败如山,众门人虽然人数甚众,只因师尊败归,武艺精奇,未免气沮,便堪堪有些敌不住。太师将金鞭纵横来去,驰骋翻覆,无人可当,太师高呼痛快,直杀得尸横遍野,满地哀鸿。忽然九天上风雷大作,一道金光如流瀑,向太师当头直劈下来。闻太师当中眼急睁开看时,有一人鸟嘴獠牙,二翅飞腾,好凶恶之像,正是:

    大雨燕山曾出世,一声雷响现无生。

    终南秘授先天诀,八卦炉边师训成。

    七岁临潼曾会父,回山学艺更精明。

    二枚仙杏分离坎,两翅飞腾有昃盈。

    洞府传就黄金棍,展动舒开云雾生。

    奉师法旨离玉柱,方见岐山旧有名。

    乃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门人雷震子奉师命下山,来助西岐。雷震子展开风雷双翅,脚登天,头往下,一条黄金棍龙蛇盘旋,势如山岳,打将下来。太师急抬头,将额上神光射出百余丈,山崩一声响,雷震子振翅冲上,复又打将下来。辛环大叫:“你是哪里来的鸟人,我来也”持锤钻迎住——辛环也有双翅。但见半空中四翅翻腾,锤棍交加响亮,正是棋逢对手,难解难分。

    太师却来寻杨戬,各运仙传秘授,斗在一处,此一番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两军战彀多时,不觉天晚,各自鸣金收兵。子牙点检人马,损折了二三万,商军却也损折有五六千,子牙心中懊丧,转身来探视众家道兄伤势,不提。

    却说公明追赶燃灯,如风卷残花,雨打败叶,有一个时辰光景,至一座高山。松下石盘上,有二道人正在下棋,一人青衣,一人红袍,一递一着,摆开阵势。正合《烂柯经》云:

    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

    法曰:

    宁输一子,不失一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有先而后,有后而先。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诗》云:“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此之谓也。

    诗曰: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他日烂柯仙。

    二道人下棋,正到分局之时,青衣道人拈须笑道:“道兄,你输了。”红袍道人道:“我却不服,重新来过。”正待拂乱棋坪,忽见一派宝光,五色交辉,焰火纷纷,如云蒸霞蔚,海上潮来,从东北上奔涌而至。青衣道人起身观看,叫:“呀!是燃灯老师。”道人将燃灯让过一边,上前道:“那跨虎的慢来,慢来,贫道在此!”公明正赶燃灯,听见人声,问:“你是何人?二人笑道:“你连我也认不得,还称你是神仙!听我道来:

    堪笑公明问我家,我家原住在烟霞。

    眉藏火电非闲说,手种金莲岂自夸。

    三尺焦桐为活计,一壶美酒是生涯。

    骑龙远出游苍海,夜久无人玩物华。

    吾二人乃武夷山散人萧升、曹宝是也。我二人在此山清修,闲对一局,以遣日月。今见燃灯老师被你欺逼太甚,强逆天道,扶假灭真,自不知己罪,反恃强追袭,吾故问你端的。”公明大笑:“你二人好大本领!”将缠海鞭击下,二道人急以宝剑相迎。鞭来剑去,宛转交击。未及数合,公明把缚龙索祭起,化千百道虹霓,来拿两个道人。萧升一见此索,笑道:“来得好!”跳在一旁,自袖内摸出一个金钱,黄澄澄寸许大小,长有双翅,萧升将金钱往起一抛,那金钱在空中,展开两翅,啁啾有声,径往虹光上撞来。可煞作怪,一撞之下,缚龙索霞彩全无,掉将下来,曹宝一把抢上捞住,那金钱振翅自行飞入萧升袖中。公明大怒:“好妖道!将什么作怪!”祭起定海珠,月华如海,漫漫涌来,燃灯道人惊道:“道友仔细,不可硬敌。”曹宝笑道:“不妨,老师请看!”只将萧升将袍袖一抬,那金钱重又飞出,黄气一道迎上,果有无穷妙用。定海珠虽是盘古身中所出,世上有数之奇宝,公明持之以胜玉虚众仙,毫不费劲,今日碰到萧升落宝金钱,正是物物相克,一声轻响,定海珠一般的失了宝光,落将下来,乃二十四颗明珠,光晕氤氲,有鸡蛋大小,又被曹宝抢去。公明尚有缠海神鞭在手,见金钱如此稀奇,恐神鞭有失,不敢轻易祭起,背后取出洞箫,转宫引商,奏了几声,萧、曹二人登时头痛欲裂,眼前天旋地转。公明提缠海鞭破风击来,燃灯道人跨鹿在旁,见二人势危,忙将乾坤尺暗暗祭起,公明不曾提防,一尺打在肩窝,几乎将公明打落虎背,公明大吼一声,拨虎跳出数十里去,欲待回身来战,又惧金钱玄奥,反将神鞭又失去了,没奈何,只得一拍虎首,神光一派,往海上去了——他却不知这落宝金钱三十日内只能落宝三次,三次用毕,必须再行入炉祭炼三十日,方能再使,公明不知底细,故此走往三仙岛,要借金蛟剪来,讨还定海珠。

    公明去了,燃灯道人下鹿来谢两位道人:“多谢二位道友相助,此人道德且深,又掌宝物之利,贫道无可制之。”两人道:“老师何必多礼,我兄弟不过顺天行事而已。”曹宝将定海珠取出,奉与燃灯:“老师,此何宝也?甚是利害,亏得我等有落宝金钱,不然,反被他所算。”燃灯道:“此乃定海珠,乃三界奇珍,不想落在赵公明之手,打伤我许多道友,又将贫道赶到此处,却被道友宝钱轻轻落下,果然世间生克之道最是玄微,贫道不能尽知也。”萧升道:“古来重宝唯有德者居之,贫道兄弟二人功行浅薄,要此无用,老师何妨收去。”燃灯道:“贫道无功,焉敢受此?”二人道:“老师何必过谦,一物自有一主,此物合该是老师得。”谦让数番,燃灯只得收下,三人同往西岐来。

    至芦蓬之上,众人见燃灯三人回来,起身相见,燃灯道:“此二位乃萧升、曹宝,贫道亏得二位道友。”将定海珠取出与众人玩赏,众人称羡,都道:“老师今得此宝,元始可证矣。”燃灯道:“赵公明失了此宝,必不能轻易甘休,恐别生事端。”皱眉思量,忽抬头看见陆压道人含笑,忙问:“道友早间曾言有法可制公明,事体果然如何?”陆压微笑道:“贫道见过公明,已有计较,可请子牙公取纸笔来。”子牙忙叫笔墨伺候,陆压将纸铺开,提笔蘸墨在手,瞑目沉思,良久,陆压下笔细细画来,约有一炷香光阴,一幅丹青成就,众人看时,乃是赵公明之像,栩栩飞动,犹如真人,众人赞叹,问道:“道兄,此像有何用?不过道兄笔法果然有入神之妙,看去宛若真人。”陆压笑而不答,又道:“子牙公,可扎一个草人来。”子牙命人用香茅结成草人献上,陆压接草人在手,手指公明画像,念道:“太阳散晖,垂光紫青。三魂急住,七魄速来。”一口气吹去,但见画中公明忽然离画而起,一阵雾气卷过,走入草人中去了,再看草人,面色光润,衣服鲜明,宛然活人一般。

    陆压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上写符咒之法,对子牙道:“子牙公,依此而用,可往岐山之北立一营;营内筑一台。将此草人置于台上;人身上书‘赵公明’三字,头上一盏灯,足下一盏灯。步罡踏斗,书符结印焚化,一日三次拜礼,至第七日午时,贫道自来助你,公明自然绝也。”子牙如法施行。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晓,陆压道人先行辞去,众道人尚未出蓬,只听对面有人高呼道:“燃灯,速来见我答话。”正是赵公明声音。燃灯对众门人道:“此是赵公明又借了金蛟剪来也,你们无须出去,贫道自去见他。”上了白鹿,到阵前,燃灯打个稽首,赵公明道:“燃灯,你将我定海珠还来,万事干休,吾就此返回洞府,若不还我,今日月缺难圆!”燃灯笑道:“此珠是我等了道证果之珍,你那左道傍门,岂有福慧压得住他!你也不必妄想。”公明怒满胸臆,纵虎冲来,燃灯走鹿相敌,不过数合,公明祭起金蛟剪,好宝:但见得四野昏蒙,虚空粉碎,混沌破开,有两道冷电射出,有千寻长短,挺折如龙,头尾交剪,闸将下来,燃灯将琉璃灯照耀,只听得声如裂帛,金蛟剪裁破焰波光幕,直剪过来,燃灯道人将乾坤尺飞空迎来,被金蛟剪一剪两断,随之龙身轻轻一震,一声长吟,乾坤尺化作满天流萤,四散纷飞。燃灯道人借此机会,将白鹿顶上角一拎,连人带鹿化作一片青芒,一闪而回,众仙接入。赵公明在芦蓬前,大呼:“燃灯,你如何跑了,速将定海珠还我,此事尚可善了,不然,叫汝等俱如此尺。”公明跨虎来去,罾骂不绝,众道人只推耳聋,哪里肯出去?——且说子牙在岐山书符下拜,又借清虚道德真君玄素葫芦神光笼罩,颠倒阴阳,子牙那里下拜,公明虽有神通妙悟,懵然不知,只因今日是第一天,子牙早上方拜了第一次,所以公明精神依旧。

    公明骂了半日,阐教门下并无一人出来应答,欲待上前,西岐众人又将玉虚杏黄旗挂在芦蓬前,千万朵金莲瑞霭罩住,公明不能前进,只得回营,闻太师接进来,与王奕、张绍坐下,太师命整治酒席,公明喝了几杯,却到后帐睡去了,太师三人当时也不曾措意,只叫下人好生服侍。不想公明这一睡好浓,直到下晚,太师命人来请晚膳,兀自不醒。

    太师三人觉得蹊跷,到后帐来看,见公明鼻息沉沉,酣睡不醒,王奕道:“古云‘神仙不寝’,赵道兄得道年深,乃是清净六根,如何这等沉睡?大是不谐。”三人都掐指推算,也不知所以,正在谈论,门外守军来报:“有一道人求见。”三人到辕门外,见一清俊道人,跨黑虎,提双鞭而来,倒与赵公明有五六分形似,认得是申公豹,太师忙请入帐相见。

    公豹坐下,不见赵公明,问道:“前日贫道曾约峨眉山赵道兄相助道兄,赵道兄言不日即至,怎地还没来么?”太师道:“赵兄来此有几日了,今日不知何故,自中午睡下,至今浓睡不醒。”申公豹惊道:“赵道兄天皇得道,乃大罗神仙之体,怎会贪睡,列位道兄带贫道去看看来。”三人带申公豹往后帐,申公豹见公明只是大睡,人去人来,一些不知,也将指掐算,自然算之不出,只是公豹多习左道之术,见识不同,公豹道:“列位道兄,虽然我等推算不出,但以小弟浅见,公明兄恐是受了邪术暗算,神魂不能自主,故而如此。”太师心乱,垂泪道:“道兄,为因小弟,使你仙体受此灾殃,我心何忍?如今我等又推算不出方位,却要如何是好?”太师心乱如麻。申公豹道:“为今别无计策,待我上三仙岛,求见三位娘娘,赵道兄乃娘娘亲兄,岂有袖手之理?三位娘娘手中有混元金斗,必能击破燃灯,找出施法之地,可救赵道兄。”太师喜道:“如此道兄速去速回,贫道等三人在此悬悬期盼。”申公豹道:“贫道这就动身。”出营跨上虎背,乘风上三仙岛而去。

    太师三人在帐中,看着灯光之下公明睡容,俱各伤心,专盼申公豹请得三位娘娘前来,不觉已经过了一夜,天光见明,门前报周营前来搦战,太师大怒,直气得额上神光迸出数丈:“玉虚小人,欺人太甚,昨日躲藏不出,将邪法暗害赵道兄,今日又来请战,无耻之尤!”太师提单鞭上墨麒麟,与两天君、吉立、余庆及邓、陶、辛、张、陈九公、姚少司都出营来,只见燃灯领众门人在阵前,太师将鞭直指,骂道:“燃灯,你将何法暗害赵道兄,吃吾一鞭!”纵麒麟冲来,萧升、曹宝大呼:“闻仲,你休得猖狂,我等在此。”太师目中神光烁烁射来,两人掩目痛呼,太师金鞭迎头向萧升击下,萧升听得风响,将头一低,太师一鞭正打在背上,只打得筋断骨折,萧升一灵上封神台去了。曹宝抢上去抱住萧升尸身,未及哭出声来,墨麒麟前蹄抬起,正踏在他身上,太师又是一鞭打下,曹宝脑浆迸流,翻倒尘埃——二人原是封神榜上数中应有之人,正脱此厄?转眼俱死。燃灯在鹿上,道:“善哉!可怜两位道友,数百年功行,如今化作流水。”哪吒、杨戬、黄天化、金吒、木吒、韦护、雷震子、李靖、黄飞虎、黄天祥众将大叫道:“闻仲慢来!”一齐控骑杀来,太师今日怒冲牛斗,将单鞭霍霍盘旋上下,墨麒麟长嘶跳跃,力敌数人,全不畏怯,两天君与商营众将恐太师失利,都来助战,两下里马步交还,乱纷纷杀在一起:

    两阵咚咚擂战鼓,五色幡摇飞霞舞,长弓硬弩护辕门,铁壁铜墙齐队伍。大师九云冠上火焰生;黄天化金锁甲上霞光吐。天君是大海波中戏水龙;杨戬似万仞山前争食虎。嗖嗖刀举,好似金睛怪兽吐征云;煌煌长枪,一似匹角蛟龙争戏水。鞭来锤架,银花响亮迸寒光;枪去剑迎,玉焰生风飘瑞雪。刀劈甲,甲中刀,如同山前猛虎斗狻猊;枪刺盔,盔中枪,一个深潭玉龙降水兽。使斧的天边皓月皎光辉;使锏的万道长虹飞紫电。使枪的紫气照长空,使刀的庆云离顶上。

    战了半日,周营南宫适、黄明、周纪、辛免、辛甲、龙须虎、武吉众将一发围上来,龙须虎发石如雨,雷震子在空中扇动风雷,金吒、木吒放起吴钩、白虹,杀气旋绕,哪吒现了三首八臂,车轮般只顾旋转,势如疯魔,如虎如羊群。众寡不敌,太师见不是头,只得率军杀出重围,败归老营,王奕、张绍两天君各骑豹、鹿,退进红水、红沙两阵去了。

    燃灯道人见两天君退入阵内,命清虚道德真君、玉鼎真人:“十绝阵该在今日尽破,你二人去破阵走一遭。”两真人高声答应:“知道,领法牒!”同声踏歌而来,歌曰:

    一煞真元万事休,无为无作更无忧。

    心中白璧人难会,世上黄金我不求。

    石畔溪声谈梵语,涧边山色咽寒流。

    有时七里滩头坐,新月垂江作钓钩。

    歌罢,两真人赶入阵内,玉鼎真人进红水阵,清虚道德真君却往红沙阵来。

    红沙阵主张绍看清虚道德真君进来,在台上看真君模样,见真君提混元幡,抓髻麻鞋,双袖迎风,唇红齿白,目如朗星,看去乃是十五六岁一翩翩少年。张绍以貌取人,有些轻忽,掐诀踏步,将火尘幡舞动,刹那间火风大作,漫天上红尘乱旋,遍地下彤沙万里,莽莽无涯,若教片沙沾身,霎时化为灰烬。真君笑道:“此沙焉能伤我?”将混元幡展开,飘飘扬扬,一炁涌出,有百千万淡青色风涡或大或小,飞旋上下,如风铠一般,将真君周身护定,风火红尘俱被逼在三尺之外,分毫不能接近。张绍惊道:“不意此人竟有控风之能,观其手段,不在董全之下。”只见真君将混元幡一晃,人影微微一闪,已到张绍面前,张绍急抽身欲走,真君道:“张绍,你等不谙天时,指望扭转乾坤,逆天行事,今日丧身此地,噬脐何及。”将五火七禽扇来。此扇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火合成此宝;扇有凤凰翅,有青鸾翅,有大鹏翅,有孔雀翅,有白鹤翅,有鸿鹄翅,有枭鸟翅;七禽翎上有符印,有秘诀。混元幡上旋风拥来,风助火势,果然是逢山怪石成灰烬,遇海煎干少露泠。张绍只叫得一声,栩然化为一阵红灰,红沙阵内风消沙息,乾坤朗朗。真君转身悠然出阵。

    玉鼎真人领燃灯旨意,来破红水阵,一足方踏入阵门,只见阵内血雾漫漫,红光微微,目力所及之处,皆是绯红一片,地下红水汩汩,深可数尺,空气潮湿而温润,到处都透出一种淡淡的血腥气。真人微微皱眉,却也不惧,也不现庆云,也不踏莲舟,踏在红水之中,一步一步,涉水行来。不期云生西北,雾锁东南,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薄雾霏霏,一丝丝、一片片,幂幂交织,如烟如幕。真人微微仰首,迎着一天红雨,缓缓走来,任一头长发在轻薄的雨雾中慢慢湿透,几绺乌发散落下来,搭在额角。雨势渐大,红水越深,已没到真人腰际,真人身上所穿暗黄道袍被雾雨流水侵蚀,一寸寸、一条条渐渐化去,露出白玉也似的身体,纤长匀称。细雨红雾间王奕笑声缥缈,忽东忽西:“玉鼎真人,枉你也是玉虚门下有道之士,如此袒露肌体,成何体统?”真人闻言,透过蒙蒙绯雨,放眼看去,蝉翼般的轻纱烟雨之中,隐隐可见王奕朦朦胧胧,坐在雨云深处。真人笑道:“我辈修道之士,岂拘皮相?”不疾不徐,举步闲行,王奕将掌一合,有一道红水如壁,汹涌撞来,真人不闪不避,水壁到了真人跟前,一分为二,从真人身侧流过。真人道:“王奕,此水因你而生,还当返还你身。”将手一指,一层层薄纱也似的红雾缓缓裹将拢来,王奕欲待挣扎,四肢如在凝胶之中,不能动弹;张口欲呼,已被薄雾封住,发不出半点声音。真人走到王奕跟前,二指轻拈,雨丝血雾疾向真人指间流来,一朵血色梅花凭空出现,花瓣上红露点点。真人清透的双眸望入王奕眼底,低声道:“王奕,你命该绝于此地,好生去罢。”将五瓣红梅往王奕眉间印来,王奕圆睁双目,只是挣动不得,梅花轻轻贴上,王奕全身红雾流动,渐渐的变得有些半透明,忽地整个儿化为一股红水,流淌下来,在水面上打了一个小小旋儿,就此消失。

    雾雨已消,红水哗哗褪去,须臾现出真人全身,皎如玉树,并无寸缕,真人叹息一声,慢慢走回,空中有片片金霞漫漫飞来,笼住真人身体,待真人走出阵门,依旧是修躯挺拔,暗黄道袍,麻履丝绦,只是头发仿佛还微微带着一些湿意。

    闻太师与众将退回老营,方才坐下,即有校尉来报,红水、红沙俱已被破,两天君死于非命。太师听了,怔怔而坐,忽地张口喷出一口热血,吉立、余庆连忙上前来扶,太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入后帐,来看公明,见公明鼻息有声,昏昏而睡,太师心中大悔:仲乃国家之臣,理当为国,却带累众道友遭此惨毒,仲身虽死,有何面目去见碧游宫圣母师尊?

    不言太师哀悔自伤,且说申公豹受太师重托,离了商营,急如星火,如飞电一般往三仙岛赶来,要请三位娘娘出岛,拯救公明,他不知九霄之上,有一红衣道人拨开重重云气,往下观瞧:申公豹,吾原是要汝去报信,只是如今却尚未到时候。道人挺直腰身,垂首盘膝,端坐云中,将赤乌镜照下,有无形无质的波浪从镜面中扩散开来,自云中垂下,如一重重帘幕也似,申公豹无感无知,拍虎向前,冲入那一道道道无形无影的帘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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