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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太阳道士

    韦灵符与纥干承基两人出了东宫,展开大袖,轻轻挥动,正如两只硕大的黑色蝙蝠,在夜幕中悄无声息地滑翔。

    到了常乐坊上空,纥干承基落在僻静处,潜回宅邸;韦灵符却依旧向南飞去。

    不多时,已到了青龙坊。

    韦灵符主持的道观光明观就在青龙坊东南角。

    光明观不大,占地不过二三亩,殿宇三进,屋舍十余间,连韦灵符在内统共也只有七八名道士,其中五人又是管火工、洒扫、香烛的道士,正经道人只有韦灵符与灵修、灵秀两个徒弟而已。

    眼看将到光明观,韦灵符却不下去,径自飞掠而过,落到乐游原上。

    连日阴寒,原上薄雪数分,松柏森森。

    星光疏淡,周遭十分黑暗,韦灵符道法略有小成,暗中视物不成问题,早看见一株大松树下,一名披发红袍道士扶藤杖静静而立。

    “师父。”韦灵符轻轻呼唤,走上前去。

    “应用之物可曾取来?”道人问。

    “弟子已收得在此。”韦灵符从怀中取出玉盒,递给道人。

    道人接过盒子,揭开盒盖,见那金瓶漾然剔透,自内而外散发出粲然的精光。

    道人非常满意,点了点头,对韦灵符道:“有了此物,要不露痕迹,取魏王性命便不是难事,你大可放心。”

    韦灵符道:“如此,师父,弟子告辞了。”

    道人道:“灵符,你去吧,切记不可泄机。”

    韦灵符道:“弟子理会得。”向那道人一躬身,依旧展开双臂,起于空中。

    耳边风声飒飒,韦灵符心中兴奋异常:七十万贯酬金自然不少,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除去魏王,将来太子顺利登基,光明观道门有护主之功,自将大兴于天下。盖过太清宫、玄都观、昊天观也未始没有指望。

    韦灵符憧憬未来,陶陶然,飘飘然,腾举夜天,向光明观方向翩翩飞去。

    道人站在原地,看着空中那渐渐缩小的黑影,低低冷笑一声。

    身形一晃,却到了曲江池头,池边却也有个灰衣道士在等着他,见道人来了,大喜低呼:“师父!你可来了。”道士点了点头:“那物取来了不曾。”灰衣道士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与韦灵符那盒一般无二,只是色作青碧,道人打开来,看了一看,依旧阖上,道:“嗯,七日之后,大事必成,秦英,将来魏王继了大位,你便是国师了,那时见了为师,却须赏碗饭吃。”秦英笑道:“师父,你说哪里话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弟子有份做了大唐护国天师,怎会忘却师父今日恩情?”

    道人微笑道:“很好,城中藏龙卧虎,诚恐泄了天机,我这便要回山中,设下法坛,颠倒了阴阳,然后才好如法施行。”秦英道:“弟子恭送师父。”道人说道:“罢了。”将袖子一拂,跨上虚空,冉冉而去。

    秦英看着道人离去,满心欢喜,回魏王府向李泰复命不提。

    竹节山上,九头狮子仰首看天,粗壮的狮尾不住甩动,似乎十分着急。

    长空昏暗,一道灿烂星芒自牛斗之间直射下来。

    “道友,我在此候你多时。”

    “九灵道友不须忧急,事今已成矣。”红袍道人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白玉盒。

    见到这个盒子,九头狮子顿时浑身都战栗起来,九首同时一摆,化为一个青袍道人,急急上前抢过白玉盒,取出金瓶,看了一眼,又放在鼻端嗅了一嗅,就大喜叫道:“果然是魔主圣血,道友果是信人,这高天厚地之恩,吾不知何以回报。”

    红袍道人笑道:“也不曾费得什么事儿,道友言重了。”九首道人道:“此事看似轻巧,却着实费心,非道友不能为之,我岂不知?道友,请随我来,吾主要当面称谢。”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金瓶,张口对着虚空一吼,莽莽魔界豁然洞开,无边魔气滚滚涌出,两人一晃而入。

    昏黄的光芒中,无穷魔面团团簇拥上来,欢腾踊跃,魔城中魔音荡荡而来:“多承道友大德!”红袍道人道:“天时所至,非贫道之功也。”那声音笑道:“你这后生倒也谦逊,难得,难得!九灵,快将圣血送来。”九首道人躬身道:“是。”飞步踏上空中,将金瓶瓶盖去了,瓶口向下倾来,一道细细的黄金色水焰流将出来,顷刻不见。

    九首道人将瓶中圣血倾入魔城,降下地面,俯首长跪,空中无量无数无边狰狞形象都围着魔城,伏地跪拜,红袍道人拄着藤杖,肃立遥观。

    魔城之中毫无动静,有顷,忽闻轰然一声,无边魔焰腾天而起,直上空中千万里,将广阔无垠的魔界一时间映得光明炽然,有如白昼。

    亿万魔影与九首道人伏在地上,情不自禁微微发抖。

    魔火炽盛,无穷烈焰汹涌澎湃,卷腾有声,中央一股火柱犹如羊角,旋转着,呼啸着,越升越高,亿万魔影与九首道人、红袍道人仰头观看,目力已是难及,猛然间又是轰然一声,一朵硕大无朋的优昙钵花在火柱之上当空绽放,皎如皓月,灿若烈日,将八十万里曼荼罗魔城垂覆其下。

    百千万亿道金色丝线自那昙花徐徐张开的千万重花瓣间伸出,一一探入四面八方无边魔众虚影体内,八万万魔众同时低吼,无边魔土如大海波涛般振荡起来。

    片刻,亿万金线倏然而消,无边魔众已由虚影化为实体,优昙钵花百千万亿花瓣瓣瓣落下,满天纷扬如雪,涌卷如潮。

    本来影影绰绰的巍峨魔城在漫天飞舞的优昙钵花瓣间显出了真容,周回八十万里,中立大柱八十一根,色作肉青,直刺苍穹,柱柱有万丈粗细,每根大柱上有九条巨蟒血龙盘旋围绕,口中一齐吐出无边毒焰,无穷血火黑云在魔城魔柱间回旋奔流。

    满天上花雨缤纷,无量血火浓云之上,无尽苍茫虚空之下,有女赤足白衣,秀发飞扬,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魔师九灵元圣、左魔使双马童、右魔使楼陀罗、四大阿修罗王罗睺罗、计都、罗骞驮、毗摩质多罗、十头魔王罗波那、阎摩罗刹、太孛夫人鸠盘荼与十罗刹女蓝婆、毗蓝婆、曲齿、花齿、黑齿、多发、无餍足、白幸帝、夺一切众生精气以及十六天魔女、那迦、紧那罗、摩呼罗迦、伽楼罗等六部八万万魔众叉手长跪:“恭迎我主薄伽梵世尊真身重临世间!”呼声如雷,震动三界。红袍道人亦仰首微微稽首道:“恭喜圣主重临世间。”空中那女子美目流盼,向红袍道人微微点头称谢。

    群魔踊跃,腾空而起,簇拥在刹魔圣主周围,或三头六臂、或九首千眼、或千头二千手、或四目四臂、或一面三眼、或一体二人、或四手蛇尾、或十头百臂、或通体光明、或身如风云,或现金翅鸟王之声,亿万万雷霆血火,霹雳电光,激涌回荡,布满虚空。

    红袍道人见了此等威势,心中也自骇然:不想只是几滴血液,便能使这许多魔头魔体复生再立世间,委实可怖,可怖!提声叫道:“圣主法体已凝,贫道不宜久留,这便要告辞了。”刹魔圣主道:“道友慢行。”道人向东迈出一步,清啸声中,身化长虹,顷刻间远去无踪。

    刹魔圣主看着天边,微微颌首,低下头来:“我奈落伽六部魔众,随我同现三界。”白衣舒扬,飘然飞旋直上,无边魔土隆隆有声,奈落伽中央薄伽梵曼荼罗坛城拔地而起,破天升腾,霎时间出了九曲盘桓大虚空藏,虚悬于西牛贺洲云空之中,亿万万魔光魔火魔云,赫然辉映阎浮世界。

    竹节山外,早有积雷山摩云洞罗刹女铁扇公主薜荔多率部众迎候:“恭迎我主薄伽梵世尊。”昔日东胜神洲鞠陵于天凶犁土丘那大力牛魔王却也赫然跪在众罗刹之前,原来当日太乙天尊下界扫荡东洲妖魔,万圣王见机先逃走了,牛魔王与鹏魔王、猕猴王凭着阴阳二气瓶之力,合力脱出生天,在西牛贺洲安下身来,万圣王潜入祭赛国乱石山碧波潭、鹏魔王占了狮驼国、猕猴王不知所在,这牛魔王却不知怎地,与积雷山摩云洞铁扇公主结了婚姻,号为大力罗刹王,那铁扇公主麾下有四十八万罗刹与百万外道,声威极盛,牛魔王做了这罗刹女的夫婿,依旧是称王作祖,好不自在。

    刹魔圣主乃亿万洪荒魔众之共主,今日出世,铁扇公主自然要来朝拜,牛魔王只得同行参见。

    薄伽梵曼荼罗坛城虚悬云空,魔火如焚,刹魔圣主高居宝座,朗声开言:“摩醯首罗背主自立,自称大自在天,盘踞大雪山,这千万年来过得好生逍遥,我六部魔众,随我前往大雪山,攻破大自在天宫,活捉摩醯首罗。”群魔欢声如雷,声彻长空:“攻破自在天宫,活捉摩醯首罗!”刹魔圣主将手一指,百万伽楼罗金翅鸟振翅在前引导,无边龙蛇腾飞旋绕,曼陀罗坛城冲开万重云海,徐徐向大雪山飞去。

    “纥干承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宫密室,承乾暴怒如狂,脸上青筋根根突起。

    韦灵符取了承乾血引,言道七日之内,李泰必死,此时已过去了三日,承乾日日派人打探,都道魏王一切如常,太极宫中却传来消息,李世民自十月二十三日早间起,渐渐迷乱,不能临朝,镇日昏睡,眼下已躺在两仪殿中,不省人事。

    太史令傅奕、李淳风与终南山宗圣观岐晖、尹文操及特进、郑国公魏征入宫探视,看出李世民是受了左道暗算,以至于此,但众人卜卦占算,终不知这左道在何处作法,众人忧心如焚,日夜不离大内。

    十月二十三日,便是韦灵符取血的次日,承乾心中惊疑之甚,却不敢和别人提起,今日进宫探视已毕,便将纥干承基召来斥问。

    “小人,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小人去光明观查问,韦师兄已不知所往,观内道人与左右坊邻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纥干承基满脸是汗,急得语无伦次。

    “陛下一旦不讳,你要偿命。”承乾吼道,在室内团团乱转。

    昔年玄武门之事给承乾留下的印象极深,所以李世民固然对承乾寄望极深,承乾内心深处对这位父皇却始终有着一份疏离感,加上前几日称心之事,承乾耿耿于怀,无日或忘,对李世民更是隔膜,但纵然如此,要说弑父害父,他却从来也未想过。

    纥干承基汗流如雨:“待小人再……再去……查访韦师兄,看他究竟在何处。”

    承乾冷笑:“不必了,你且在这密室之内住着,我自己着人去探访。”纥干承基急道:“太子殿下——”承乾已拂袖出门,将铁门锁上。

    纥干承基小有术法,平时奔走于长安权贵富豪之门,以行刺谋生,这密室铁门虽然厚重,原也困他不住;只是要破门而出,却不免弄出动静,如今太极宫内高人云集,东宫与大内相去不过二十步,纥干承基实在不敢冒险在此时此地使出术法,只得战战兢兢,在密室内住将下来。

    “秦道长,这是怎么回事?”魏王府内,李泰一脸油汗,也在喝问秦英。

    秦英笑道:“魏王莫急,听贫道为你详细解说。”

    “你说。”

    “魏王,纵然贫道咒杀太子,魏王便能顺利继太子之位否?”

    “这个……我听说稚奴与舅父一向过从甚密,而陛下对舅父堪称是言听计从……”

    稚奴是长孙皇后第三子,晋王李治的小名,舅父自然是长孙无忌了,此时官居司徒,乃三公之首。

    “这便是了,魏王请想,陛下平日最为钟爱者,乃是太子,对魏王和晋王却从来不偏不倚,司徒却喜爱晋王。太子若死,有司徒在,这储君之位,多半还是落不到魏王头上。”

    李泰怒意渐息,沉吟道:“可是陛下若猝然驾崩,我便能坐上这天子宝座不成?”

    秦英道:“陈国公愿为魏王即位效力,魏王可以放心。”

    陈国公便是侯君集,乃是李世民的大将,时任兵部尚书,掌握兵权,自以为功高赏薄,平时颇有怨望,李泰便着意与他结交。

    “你是说……”

    “四日之后,陛下必然宾天,魏王可早作筹措,时间一到,早早进宫,那时我师亲临,陈国公领军为魏王守住玄武门,贺兰楚石为东宫内应,内外一同举事,便可成就大业。”

    李泰听到这里,眉头舒展开来:“你既有这番打算,为何不早跟我说,害我担惊受怕。”秦英道:“兹事重大,贫道不敢事先说破,若事先泄了出去,恐对魏王不利。”李泰深深躬身:“秦道长,为了泰之大业,道长多有劳心,泰异日若能得登大宝,必崇奉道长。”心中却道:这妖道如此大胆妄为,如此大事,竟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我若即位,第一个便要除去这妖道。秦英哪知李泰心中所思所想,笑道:“贫道山野之人,怎敢当魏王大礼,魏王不忘贫道些些功劳,贫道便于愿足矣。”

    李泰与秦英又计议了一会,命亲信暗中与侯君集、贺兰楚石联络,宫廷内外,一时间暗流汹涌。

    高陵在长安以北三百里,乃泾水、渭水两河交界之处,诗云: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泾浊渭清,历历分明,这里是阴阳两界的一处罅隙,世间横死怨魂,只因怨气深重,不愿就入轮回,多有从此处逸出者。

    水下有一潭,深达一万八千丈,八河都总管泾河龙王敖谌的水晶宫便建在潭底。

    此刻水晶宫深处的一座偏殿之内,一名红袍道士披发跣足,向着法台连连下拜。法台之上,有一幅画像,面目宛然便是唐皇李世民,眉心、心口、小腹三处各有一小点,如血殷红。

    道人仗剑拜舞,泾河龙王敖谌站在一边,神情忐忑。

    少时,道人午时拜礼已毕,转头对龙王道:“敖兄,那建成、元吉等人的魂魄在何处?”敖谌忙从袖内取出一个金铜葫芦:“太阳道兄,一十二魂俱在此地。”道人接过葫芦,将葫芦盖去了,用掌一拍,葫芦中飞出十几道青烟,聚成十几个若有若无的人形,两长十幼,正是十三年前死于玄武门之变的建成、元吉与两人的十个儿子,怨气不散,逸出幽冥,却被泾河龙王趁机捉住,野心勃勃,图谋大事。

    道人道:“汝等听好,李世民虽只是一介凡人,身为人皇,应运垂象,有南赡部洲亿兆人心拥护,非同小可。他气运未尽,死日未至,如今虽有李泰之血为引,要取他性命,仍然不足,我要取你等魂魄为箭,方能一举致其死命,只是从此以后,汝等必然神魂俱消,灰飞烟灭,再无托生为人的机会,汝等要想好了。”建成、元吉厉声道:“我等与李二不共戴天,只要他死,纵然就此魂飞魄散,我等也是心甘情愿。”十子却只是嘤嘤哭泣。

    道人道:“既如此,也罢了。”从花篮里取出三支桃木小箭,道人拈着一支小箭,向建成胸口一插而入,只见建成面目扭曲,神情痛苦,只是强忍不言,须臾,化为烟云,钻入那箭身去了;道人又拈起第二支小箭,插入元吉胸口,元吉也一模一样钻入箭身去了;道人又拈起第三支小箭,十名童子见了,抱成一团,哀哀痛哭。

    道人叹道:“两箭已成,焉得独缺一箭?汝等命运如此,岂得怨尤。”手挥小箭,其疾如电,将十名童子魂魄一齐穿在箭上,霎时间魂收烟尽,道人将三支小箭收在花篮里,盘膝在法台前坐下。

    敖谌上前躬身陪笑道:“太阳道兄为我奔忙,敖某好生过意不去。”红袍道人道:“敖兄休得见外,你我数百年知交,今敖兄欲图大事,贫道理当略尽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敖兄,我要在此炼箭,三个时辰后方得成功,请敖兄出殿为我护法。”敖谌道:“如此,敖某先行告退了。”又打了一躬,退出殿外,关上殿门,吩咐左右卫士护住此殿,无龙王亲命,不得靠近半步,违令者就地斩杀,众卫士领命,敖谌摇摇摆摆,且先回后宫歇息。

    偏殿之中,道人却并不炼箭,看着壁上李世民画像,忽然笑了一笑,徐徐阖上双目,五心向天,自顾吐纳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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