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也有你不知道的一面啊,我在家里也会很邋遢,有时也会有起床气,有时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就跟妹妹吵。我就是很……很普通啊!”沈佳仪越说越认真,我则越听越不知所云。

    “乱七八糟的,是看太多证严法师静思语的副作用么?”我皱眉。

    沈佳仪噗嗤笑了出来。

    “真的,你仔细想想,你喜欢我吗?”沈佳仪吃着甜筒。

    “喜欢啊。”我大声说道。

    “你很幼稚耶,根本没有仔细想,来,仔细想。想想再说。”沈佳仪用眼神敲了我的头。

    我只好象征性了沉默了一会,但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花精神再转这个不需思考的问题。我本能地想着:沈佳仪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花圃旁,沈佳仪专注地吃着甜筒,我则越想越恐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很尴尬的时候迸出这个更令人尴尬的话题,导致自己无法收尾。

    此时,叶恩瑄气呼呼跑了过来,看见我们坐在花圃旁吃甜筒,好没气地双手插腰,摇摇头。

    “好啦好啦,我们园游会小小的其实很无聊,你在沈佳仪出去走走啦,记得在晚饭时间前回来就好!”叶恩瑄眨眨眼,递上一串车钥匙。

    救星,妳来真是太有义气了。

    我当然接过钥匙,几分钟后我就载着沈佳仪一路往嘉义农专的山下滑冲。

    “别骑太快。”沈佳仪在我耳边说,双手抓着车后杆。

    “怕的话,就抱住我啊。”我开玩笑。一个期待发生的玩笑。

    视线是一种很奇异的东西。

    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刚开始认识彼此,就选择喝下午茶、或好整以暇吃顿晚饭,常常会大眼瞪小眼,反而是不擅长语言的男女错误的约会策略。想想,彼此的眼睛必须摆在对方脸上的话,若没有足够的交谈内容支撑彼此的视线,就很容易陷入尴尬的境地,“相对无言=惨绝人寰”

    所以陌生的男女要约会,选择看电影是很理智的作法,因为看电影的正常视线,可是要放在遥远的大屏幕上,不用看对方,也不用多说一个字(完全沉默也是种格调),衣切都很自然,不须承受额外的压力。

    而男生载女生骑车,在视线的投注上也有减缓压力的奇效。在弯弯曲曲的山径上,迎着让人不得不清醒的凉风,我俩有说有笑,刚刚的莫名尴尬不知不觉随着初冬的凉风冻结在后头。

    然后是一阵让人温暖的沉默。

    山风吹拂鱼鳞般的金色阳光,引擎声碰碰击打无语的节奏。

    我只是静静地骑着车,感觉沈佳仪此时此刻只与我在一起的奇妙滋味,希望沈佳仪也有“此时此刻”的记忆感,收进名为“柯景腾”的抽屉里。

    “喂。”

    “?”

    “我喜欢妳。”

    “我知道啊。”

    “真的。”

    “好啦。”

    “超级喜欢的。”

    “可以了!你不要那么幼稚!”

    山风哩,我牢牢看着后照镜里,沈佳仪羞赧的神情,看的快出了神。

    真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最后能有个无悔的结果。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园游会结束,在嘉义市区嗑了地道的火鸡肉饭,又熬过了两部不知所云的二轮电影,我们一行人终于踏上朝拜日出的旅途。

    车子绕过拐来拐去到吐翻天的山路,加上一路猛打呵欠,我们好不容易来到阿里山的火车站,据上传说中很有古怀情调的小火车。

    接近破晓的蓝色温度,将整座山冻的连树叶都在发抖。小火车在黑夜里哆嗦不已,挨着冰冷的铁轨,摇摇晃晃地像条胖大虫。

    双颊红通通的沈佳仪坐在我对面,冷得直发颤,不断朝手掌呼热气。好可爱。

    善于制造机会的叶恩瑄对我眨眨眼,丢了一对毛茸茸手套给我们。

    “一只给佳仪,一只给你,你们吼,真的很欠常识喔。”叶恩瑄哼哼。

    于是对半。

    我的右手戴上手套,沈佳仪的左受戴上手套,两个人默契地不表示什么,生怕一旦开玩笑解除共享手套的尴尬的同时,隐藏的幸福羞涩也会一并消失。

    我乖乖闭嘴,也不去逗沈佳仪说话。

    火车停。

    我们跟随满火车的游人鱼贯下车,走道观赏日出的大广场。

    那天云海很厚,厚到足以藏匿一百台外星人飞碟。天空由黑转为混沌的墨蓝。

    我们一夜未眠的困顿在冰冷的风中全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期待看见太阳从云海中破升而起的兴奋。

    沈佳仪笑嘻嘻地看着我,跟我打赌等一下有没有足够的幸运可以看见日出,我不置可否,还沈溺在两人共享一对手套的小小幸福里。

    十几台相机与三角架立在广场中央,不约而同对准云海,四周都是嘻嘻哈哈的情侣喧闹,行着粉红色的光合作用。

    “挪,慢慢等吧,看样子还要一阵。”我递过小摊贩买来的热豆浆。

    “谢谢。”沈佳仪捧着热豆浆,珍惜似地吹气。

    我心中暗暗发誓。如果等一下太阳破升而出,万丈金黄穿过云海的瞬间,我就把握时间牵起沈佳仪的手,进行第二阶段的“告白”—问沈佳仪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胜或负。全部或归零。一百分的天堂人生或负一百分的地狱生活。

    一个深呼吸中决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山上的空气很稀薄。”我看看正吃着肉包子的叶恩瑄。

    “嘿呀。”叶恩瑄。

    “氧气很少,算是稀有资源了。”我凝视着叶恩瑄的眼睛。

    “什么稀有资源,你要说什么啦?”叶恩瑄皱眉。

    “我刚刚发现,这里的氧气只够两个人呼吸。两个人刚刚好。”我压低声音。

    “……”

    叶恩瑄吐吐舌头,捧着吃到一半的肉包子光速逃开,远远地看着我奸笑。我感激地朝她比了个含蓄的发冻中指。

    就这样,沈佳仪与我站在广场中央,分享独属两人的稀薄氧气。天空的颜色变得诡异难辨,似乎已到了破晓前夕的暧昧时分。但深墨沓滞的天色越来越淡,却不见石破天惊的日出。

    “今天好像看不到日出了呢。”路人甲哀怨。

    “怎么可能,阿里山的云海日出最有名了啊!”路人乙叹气,放下相机。

    没有日出?今天没有日出?

    没有日出要怎么表白心迹?我的心脏跟着迟迟不到的太阳埋在厚厚的云海底,沈佳仪的脸色也露出好可惜的信号,转过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我好不容易积聚的勇气,在那一瞬间完全溃散。

    罢了……罢了……我叹气。

    几个小时后,我跟沈佳仪撑着无精打采的身体搭着北上的火车,离开了命运大魔王击败我的嘉义。沈佳仪要回台北,我则要回新竹交大,两个人的座位居然差了很多节车厢,连聊天都不能,我只能独自看着窗外打呵欠,在玻璃上的雾气写字。

    孤孤单单的火车上,我恨恨不已,发誓下次不再倚靠随时会背叛我的自然景象决定告白的时机。

    我要自己来。我要再跟我很要好的八卦山上骑着摩托车,跟坐在后座的沈佳仪大声告白……我要用吼的,用吼的问沈佳仪要不要当我的女朋友,吼到连命运大魔王都会被我的气势震到魂飞魄散。

    我不能再因为一个意义不明的叹气,就提前将自己三振出局。

    越想越气,我简直想把太阳火火掐死。

    “喂,今天虽然没看到日出,但还是蛮高兴的啦。”

    我抬起头,沈佳仪站在我面前,揉着睡眼惺忪的兔宝宝眼睛。

    沈佳仪腼腆笑着,看着正在写纸条给她的我。

    “不要写了,陪我说话。”

    “……好吧,我有什么办法?”

    “喂!”

    从嘉义回新竹后,我的脑中一直挥之不去沈佳仪在火车上找我说话的模样。她不过是离开自己的座位,走过几节车厢找我说话,如此而已。但对一个很喜欢她的男孩子来说,其中代表一丝丝心意都值得探讨。

    过年时许博淳重考班放假回彰化,我们一起吃火锅,我迫不及待跟他报告我最新的进度,其中当然包括重要的嘉义往返之行。

    “柯景腾,沈佳仪在嘉义农专说的可能没错。”许博淳烫着猪肉片。

    “小三?”

    “你喜欢的,或许根本不是沈佳仪。”许博淳装出一副高深莫测。

    “他妈的你发什么病?我追沈佳仪有多用力,恐怕是你看最多吧!”我嗤之以鼻,烫着薄猪肉片。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喜欢的,不是你眼中的沈佳仪,也不是沈佳仪自认真正的自己。”许博淳嘿嘿嘿。

    “那是什么?难道你要说,我喜欢的其实只是他妈的‘喜欢沈佳仪的感觉’?”我瞪着他。

    “难道没有可能?你喜欢沈佳仪的时候,一直都很有精神啊。承认吧。承认也没什么啊,也没有比较不好。”许博淳哈哈笑道。

    “我喜欢沈佳仪,也喜欢我自己,所以当然也喜欢喜欢着沈佳仪时候的我自己。”我捞起猪肉片大口嚼着,说道:“喜欢对的人的时候,我身上可是会发光的耶,谁不喜欢因为喜欢的人发光的感觉?”

    是啊,喜欢对的人,身上会发光。

    连续发着八年的光呢。

    Chapter 22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告白的最好时机”这种东西?

    喜欢一个人,在什么时候告诉那个人,真的很重要吗?

    我们看了太多好莱乌电影,看过太多日剧,看过太多言情小说与少女漫画等,这些东西再再教育我们,告白一定要浪漫,一定要精心设计,一定要让对方眼睛为之一亮(最好还能够再荡气回肠中带点淡淡的泪光),不然就辜负了“爱情”两个字之所以发生在妳我之间、而不是其它人的独特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