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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黑白相片用许多黄色鲜花饰边,相片里陌生男子笑得很肉麻,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许多穿黑色衣服的人哭哭啼啼坐在铝椅上,听着一个老女人在台上诉说着对往生者的思念,会场悠扬着翩翩骊歌。不折不扣,是一场告别式。

    “俊青不只是一个好牌友,也是一个可靠的好人,每次朋友有困难,俊青总是先想到帮助朋友,最后才想到自己,有一次我坐在俊青后面看他打牌,他居然扣着该胡不胡的自摸牌不胡,还故意放炮给缺钱的老王,这等胸襟,不能不让人佩服,不能不……”台上的老女人说得涕泪纵横。

    阿克看着一旁不动声色的小雪,大感疑惑。“他是你的谁啊?亲戚还是朋友?”阿克搔头。“不认识。”小雪一派冷静。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阿克的头皮顿时发麻。

    “来灵堂,当然是来参加告别式的啊。”小雪的侧面,轮廓很美。阿克感到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地东张西望。

    “看不出来你人这么好,连不认识的人的告别式你都来参加,不过我没有这种日行一善的习惯,我先走了。”阿克摇摇手,便要离开。

    小雪拉住阿克,摇摇头。

    “摇什么,我真的要走了,我觉得好怪。”阿克坚持。

    “阿克,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悲伤吗?”小雪淡淡地说。一位哭哭啼啼的欧巴哭得乱七八糟,卷起阿克的袖子擦眼泪,阿克被吓着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奇怪啊!”阿克看着湿淋淋的袖子。

    “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夜还不够深不能烧邮筒,我就会翻报纸找讣文,看看有没有在办告别式的人家,如果地址近,我就会过来参加。不过认识阿克之后,我一次都没有来过哦,阿克把小雪治疗得很好。”小雪说。

    “靠,超毛的,你心情不好时能搞出的花样真的很变态。”阿克说的是实话。

    小雪没有回话,专注地听着台上的人讲话,阿克只好待着。阿克拉起袖子,从口袋里掏出皱皱的奇$%^书*(网!&*$收集整理卫生纸给一旁的欧巴。“人死了,还能听见大家的思念吗?”小雪轻叹。

    “不能啊,不过告别式上大家说的这些话,还是有意义的。”阿克不同意。

    “……”小雪看着阿克。

    “往生者的亲朋好友还活着啊,大家听了其他人对往生者的回忆、思念或赞美,一起想念往生者,这样……这样不是很感人吗?你看,所有人都在哭,难道那些眼泪没有意义吗?”阿克环顾会场。

    “如果最应该听到那些话、最应该流那些泪的人,听不到这些话,流不出这些泪,那还有什么样的意义?每次来到告别式,我都很害怕,是不是要等到我死后,大家才会对躺在鲜花里的我,说出一句句我生前很希望听见、却没有人愿意说给我听的话?更害怕躺在鲜花里的我,根本没有人守在旁边。”小雪幽幽叹气。

    阿克正感到莫名其妙,小雪突然走上台,阿克根本阻止不及。小雪接过麦克风,好整以暇。“我要说一个故事。”小雪说。

    台下的人纷纷议论小雪的身份,交头接耳的。

    “我很爱很爱一个人,虽然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但我还是一样爱他,愿意包容他遇见我之前的一切,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答应要写给我的信,我一封都没收到。”小雪边说边哭了出来。

    “孤零零的,放我一个人在全世界最寂寞的城市,呼吸这世界上最孤独的空气,他完全消失,好像我跟他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快乐的回忆都不再真实,都是我一个人虚无想像的空白,我爱他,但他爱我的那一段到底存不存在?”小雪泣不成声,阿克也跟着鼻酸。

    在阿克旁边的欧巴突然发飙,指着黑白相片里的男人大骂:“俊青你这个王八蛋!有了我你还嫌不够,还在外头养这么幼齿的女人!难怪天打雷劈!”

    另一个坐在阿克前面的欧巴突然发难,回头拉扯第一个欧巴的头发:“凭你!俊青居然会看上你这么丑的女人,是!他一定是被你吐死的!还我的俊青来!”

    两个欧巴打起架来,互扯头发,坐在附近的丧家赶紧冲上去将两个欧巴拉开。

    小雪哭到全身无力,摇摇晃晃走下台,阿克赶忙扶住。“阿克,换你了。”“我?”

    小雪点点头。阿克只好走上台,敲敲麦克风,清清喉咙。站在台上,果然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催促他说些什么。

    “昨天晚上,我发现我……我很喜欢的一个女孩,原来一点都不喜欢我……”

    阿克深深呼吸,全场数十双悲伤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于是我喝了好几瓶啤酒,在阳台挥了几百次棒子,吐到神志不清。挥棒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喜欢那个女孩哪一点?回忆的片段就像无法停止的幻灯片一样,在我的脑袋里不断跑着,跑着,我努力在那些琐碎的回忆片段里,搜寻我喜欢那女孩的理由。

    “但是我找不到。我想,一直以来,我只是很单纯地喜欢着她,越单纯,就越可贵,不是吗?她不喜欢我,不是她的错,但不是任何人的错也改变不了我心里好痛的事实。”阿克站在台上,越说越平静。

    小雪拿着手帕拭泪,大家在台下听得发呆。

    “明天要过,明天的明天还有明天要过,不会因为一场失恋让明天不再来,我是个笨蛋,只要一睡觉就会忘记不愉快的那种笨蛋,很痛,但只要我睡一百次,过一百次明天,我想不愉快无论如何都会慢慢忘记、稀释。总有一天我一觉醒来,会重新呼吸到快乐的空气。我说完了。”

    阿克正要下台,突然台下有人发问:“请问……你跟俊青是什么关系啊?”

    阿克恢复平常的支支吾吾,尴尬地抓着头。“‘国中……国中’同学。”阿克竭力镇定。

    “俊青都五十多岁了,你……你怎么这么年轻啊?”一个欧巴啧啧称奇。

    “多喝水,打棒球,早睡早起,每天……每天一颗维他命,日行一善,养妖怪,这就是我保持青春的秘诀。”阿克艰辛地说完,汗流浃背。

    大家议论纷纷,不断点头称是。

    小雪拉着阿克,匆匆离开陌生人的告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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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个人咖啡店。

    一杯真命天子特调,一杯哎哟喂呀靠腰特调。阿不思请客。阿克与小雪选了靠窗的位置,因为在无聊的时候,可以跟玻璃上的自己互瞪。

    “刚刚真是太扯了,我一定是疯了。”阿克说,回忆在陌生人告别式里所说的一切。

    眼前这个妖怪总是有变不完的怪把戏,每一招都可以把人吓破胆。但不可否认,在这么多人面前将自己最难过的事情宣泄出来,现在心情竟出奇的轻松。三个月以来,就属现在最像个人。“没想到是另一个女孩让阿克这么伤心,真妒忌。”小雪哼了一声。

    “没这么难猜吧?你不是会读心术吗?”阿克低头扒着饭。阿不思做的?烤牛肉饭实在不怎么样,只有咖啡还可以。阿不思坐在咖啡吧台后,用阿克送的iMac跟远在新竹的女友MSN传讯。

    “别在心里说我坏话。”阿不思突然说,眼睛却看着电脑屏幕。阿克吓了一跳,汤匙悬在半空。

    “有人在我身边十米之内说我坏话,我左边的眉毛会翘起来。”阿不思的耳朵挂着肥厚的耳机,与女友继续在网络上聊天,根本没看向这边。

    可怕的念能力。阿克心中这么一说,阿不思左边的眉毛又翘了起来。

    “阿克,你真的没想过我们在一起哦?”小雪指着自己脸上的酒窝。

    “没啊,真不好意思。”阿克毫不留情地摇头,吃着难吃的牛肉饭。

    “可是我很可爱啊,你不是邮筒怪客迷吗?”小雪摇晃着马尾辫。“我也是艾尔顿??约翰迷啊,难道就要跟他在一起?”阿克失笑。“是哦!可是网络上有一份调查,里面说现在的年轻人认为在‘判断两个人是否在恋爱’的各种指标里,‘有没有牵手’比起‘有没有做爱’更能表示两人的亲密关系。”小雪的手指弹着阿克的手,“我们常常牵手耶。”

    “那以后别牵啊!”阿克才这么一说,就后悔了。

    小雪的脸色在刚才一瞬间暗了一下,虽然立刻又回复了一贯的怪怪笑容。

    阿克察觉自己口不择言伤害了小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去垦丁吧。”阿不思的手指敲敲打打,嘴里却迸出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是啊,我们去垦丁吧,晒晒阳光散散心情。”小雪看着阿克。“好像有点道理,也许过一阵子我会换工作吧,中间可以自己放自己几天假。”阿克想起那个重要的电话。

    “换工作?进军‘中华职棒’吗?”小雪眼睛发亮。

    “是就好了。苹果公司在两个月前打电话给我,说我的业务能力很好,恶搞的网络短片他们也很喜欢等等,总之希望我过去当个营销企划专员什么的,考虑的时间没有限定,待遇三级跳倒是真的。”阿克已经想了好几天了,如果说卖场还有什么让他眷恋的,就只剩下与店长的友谊了吧。“那……”小雪问。

    “我还在考虑,毕竟我对工作这种事到底有多大热忱,我已经没办法判断了,可是如果不换,心情又很闷。”阿克踌躇。“换个环境说不定不错?”小雪接过话茬。突然,阿克的脸瞬间僵硬。

    小雪察觉到阿克的异状,顺着阿克迅速避开的眼睛回头一看,竟看见阿克极为珍惜的相片里那个亮眼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