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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梁晋生狠狠看着她,没有言语,似乎在想自己是否有什么真把柄被人抓住。

    江晓力终于忍住笑说,你呀,你这样的人,没事也真会被人诈出事来呢!你想想,你收过礼吧?买过股票吧?出国期间有些开销吧?引进过项目吧?批过工程吧?退一万步说,你确实干干净净,你能保证你的下属都干净?你能保证你过问的项目都干净?将他们弄几个起来,你能保证他们不会乱说乱咬?即便查来查去没查出什么,风声早已传遍天下,你的时间也耗得差不多了。光是你那个什么沙滩,上百万的一片沙子,你当就没有人琢磨它?

    江晓力说到这里,梁晋生就有些反应,直盯着江晓力,缓缓说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江晓力说,等你听说了,可能就晚了。你还不很清楚你前一段时间的处境,到了眼下,正是一次转机。所有的事情,都还有余地,都还可以做另一种解说。

    江晓力说完,清理了自己的东西就要告别了,她无奈地自嘲一笑说,你看,先做了一个大善人,再做一个大恶人,你要不爱听,你就当个耳边风吧,我也不会再去对第二个人说了,也不会再对你说第二遍了。你知道,对我来说,把这些话说出来,也不容易,一个是我多年的女友,一个是我最敬重的男人。

    梁晋生显得很疲惫,怏怏说,你呀,这些话晚些说不好吗……你还嫌我现在身上的麻烦事儿少了吗?

    江晓力说,到时候,你又会说,干嘛不早说?

    出门前,江晓力像记起什么一样,说,上次×××来,和你谈过一次话?

    梁晋生说,是。

    江晓力问,谈的什么?

    梁晋生说,了解一下防非的问题。

    江晓力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不止这些吧?

    梁晋生说,别的就不能说了。

    江晓力说,你不能说,我说吧。反腐的问题。他们还找了一些离退休老人,了解市里情况,几次有意无意提到你。

    梁晋生心一紧,提到我?

    看着梁晋生的脸色,江晓力笑了,说,不过提法不一样。那些老人也说了你不少好话。好了,今天晚上,我坏了你的情绪,这几天加紧工作,将功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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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茹嫣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想着梁晋生那边的会议该完了,便一心开始等候他的电话,她甚至觉得,会像从前那样,他就突然出现在楼下。天渐渐黑了,她想,他大约在吃饭。过了个把小时,她想,也许还得洗个澡。再往后,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找,耽搁了?她记得有几次,他都是很晚才来电话的。一直到十二点过了,茹嫣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其实是在不断地编排着理由安慰自己。

    茹嫣等着梁晋生。

    这是一种一分一秒的等待,是一种无时无刻的等待,是一种如影随形无法摈弃的等待。

    日子一天天艰难地过去着。她及时地交纳座机费和手机费,她时时注意电话的话筒是否放好,她哪怕只是到楼下扔个垃圾,也会将手机揣在口袋里……

    这是一种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的等待。

    有几次,她的手指已经按在了电话键盘上,或者穿好衣服恍惚出了门,最后她都把自己给控制住了。她已经很失态地撞上门去找过他了,已经让自己看见了一个最不愿看见的场面。她不能再重复这样愚蠢的做法。在茹嫣的记忆中,她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作践过自己,这让她很羞愧,想想就有些瞧不起自己。随着这种暧昧的沉寂越拖久,这种窘迫感就越强烈。几次她都想横下一条心,像那些发了疯的痴情女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去缠绕他,追随他,责骂他,央求他,甚至威胁他……  把一张脸扔到太平洋去,别人做得,自己为何做不得?痛快淋漓之后,不管后果如何,总可以让这事有一个了结。

    茹嫣乱了方寸,茹嫣开始反省自己,人总是在失意的时候,才有机会自我反省的,哪怕这种反省有某种自虐的意味。

    自己对梁晋生是不是过于矜持?是不是有一种表演式的故作姿态?自己从没有主动向他表达过依恋与热情,每次都是让人家大市长屈尊提出各种节目。对他的言语,也常有不敬,看似打趣,实则有一种占上风的骄矜在里面……

    她实在找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一次没心没肺的玩弄女性?如今世道,花如此大的代价去玩弄一个四十好几的女性,成本是不是高得离谱?再说,那唯一的一次,还是自己发动的。玩弄感情?在焦头烂额百忙之中花如此漫长的时间做一次感情游戏,只有心理不正常的人才干得出来……

    茹嫣想了许多,唯独没有想到自己那些性情文字对一个官场中人的伤害,她一直还以为就像梁晋生开初时说的那样,文如其人,人如其文,他是喜爱这些的。

    茹嫣又想到江晓力,自己对她的态度,亲近与平和之中,有没有某种孤傲?在得知梁晋生曾拒绝了她而选择了自己之后,是不是有某种自得,进而对她怀有一丝丝怜悯?在她为自己与梁晋生牵上线之后,自己很少主动与她交流的,即便知道她对这件事抱有很大的兴趣,甚至是一种复杂的心境,自己也不太去体恤这些,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想了许多之后,心里便有些发虚了,愧疚得不行,又不知如何来弥补自己的这些过失。哪天请他们俩一起来家坐坐,半真半假地把自己批判一通?各自给他们写一封信,说说家常话,然后将一些意思也夹在里面?干脆到江晓力那儿去一次,先向这个大媒人讨讨好,有了她的全力支持,许多话就无须自己再对梁晋生说了。想到后来,茹嫣突然厌恶起自己来,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些你能做得出来吗?这样的事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弥补吗?茹嫣是一个太自尊的人,自尊到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在她的一生中,有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都是因为某一次小小的龃龉,甚至一次误会,让她觉得一样最完美的东西被碰伤了,然后宁愿忍着苦痛,彻底砸碎了它。她宁愿让过去那珍贵的一切,在伤痛中成为回忆,也不愿将就地让它带着疤痕保存下去。就像网站上,许多人可以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弄得各自伤痕累累,数日数周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或笑脸盈盈地回来,说一些闲话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茹嫣不行,一旦她觉得情缘已了,便永不回头。甚至连一句从此别去的话都不说。

    茹嫣决定什么也不做了,要不然,她会终生厌恶自己。她宁愿以泪洗面,她宁愿惶惶不可终日,她宁愿在自责与思念中苦苦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