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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你想考验我,”她说,“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普森把脑袋垂到胸前,仿佛一个人经受不住过分强烈的快乐或者痛苦一样。

    “听我说,”她拉着普森的破旧上衣的衣袖说,“我跟你说过,尼克,我将我的生命献给你,可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在我活着的时候,放弃我的爱情。”

    “放弃爱情?”普森大声说。

    “如果我像这样子露出身体给别人看,你就不再爱我了。而且我自己也觉得不配你爱。听从你任性,不是一件简单而自然的事吗?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很高兴,甚至为执行你的宝贵。意愿而感到自豪。可是为别的人,那可不行!”

    “原谅我,我的吉莱特,”画家跪在她面前说,“我宁愿要爱情而不要荣誉。对我来说,你比财产和荣誉宝贵得多。去吧,扔掉我的画笔,烧掉这些草图吧。我错了,我的天职就是爱你。我不是一个画家,我是恋人。让艺术和它的一切秘密见鬼去吧!”

    她感到幸福,高兴,她崇拜他。她现在当了主宰。她本能地觉得艺术已因为她而被遗忘了,艺术像一把香似的被扔到她的脚下了。

    “不过他到底是一个老头子,”普森又说,“他在你身上能看到的只是女性。你是十全十美的!”

    “要爱得极深才能做的。”她叫喊道,她完全准备牺牲她的爱的羞耻心,来报答她的恋人为她所做的一切牺牲。“可是,”她又说,“这不是叫我堕落吗?啊!为了你而堕落。是的,这是最崇高的!可是你会把我忘记的。啊!你这是多么坏的念头呀!”

    “我有这个坏念头,我也爱你,”他带点悔恨地说,“我难道是一个卑鄙的人吗?”

    “我们去征求阿尔杜恩老爹的意见吧,”她说。

    “啊,不!这只能是我们两人间的秘密。”

    “好吧,我去!可是你不要在旁边,”她说,“留在门口,拿着你的匕首,我一叫喊,你就进来杀死那个画家。”

    除了他的艺术以外,再也看不见什么的普森,把吉莱特紧紧抱在怀里。

    “他再也不爱我了!”吉莱特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想。

    她已经后悔她的决定。可是过了不久,她被一种比她的后悔更残酷的恐怖所苦恼,她要尽力驱逐一种在她的心里渐渐抬头的可怕的思想:她认为自己已经不那么爱那个画家了,因为她怀疑他不像以前那么可敬了。

    卡特丽纳·莱斯科

    普森和波尔比斯会面以后三个月,波尔比斯去拜访弗朗奥费。老头子这时候深深地陷入自发的失魂落魄状态中,其原因,按照医学数学家的说法,是由于消化不良,由于风热或由于下腹鼓胀,按照唯心论者的说法,是由于我们内心的本性有缺陷。其实老头子无非是为了完成他的神秘的图画累坏了。他懒洋洋地坐在一张包着黑皮、雕花的庞大的椽木座椅上,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忧郁的样子,他向波尔比斯扫了一眼,那眼光是一个陷入愁闷的人的眼光。

    “怎么,大师,”波尔比斯对他说,“您到布吕热[23]去找寻的绀青色难道不好吗?您不能溶解我们新的白颜料吗?是由于您的油不好呢,还是画笔不听使唤?”

    “唉!”老头子大声说,“有一阵子我相信我的作品已经完成了,可是毫无疑问,我在某些细部上弄错了,我只有弄清楚我的疑问,我的心才能安定下来。我决定要到土耳其、希腊、亚洲去旅行;以期找到一个模特儿,把我的画同自然物的各方面比较一下。也许楼上我那幅画,”他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接下去说,“画的就是自然物本身。有时我真害怕吹一口气会使画中人活过来,她就消失了。”

    说完后他突然站了起来,仿佛准备动身似的。

    “好呀!”波尔比斯说,“我来得正是时候,可以使您免掉旅行的费用和疲劳。”

    “什么?”弗朗奥费惊讶地问。“年轻的普森被一个女人爱上了,这个女人的无可比拟的美是毫无瑕疵的。可是,亲爱的老师,如果他答应把爱人借给您,最低限度您应该让我们看看您的画。”

    老头子站立不动,完全惊呆了。

    “怎么!”他终于痛苦地叫喊起来,“让你们看我的创造物,我的配偶?撕开我虔诚地掩盖住我的幸福的帷幕?这可是最可怕的卖淫呀!十年以来我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她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她爱我。我用画笔每涂上一笔,她不是都对着我微笑吗?她有一个灵魂,这个灵魂是我赋予她的。除了我的眼睛,如果别人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她会脸红的。让你们看她!哪有这么坏的丈夫或恋人,会引导他的妻子走上不名誉的道路?当你为宫廷绘一幅画的时候,你不会把你的整个灵魂放进去,你卖给幸臣们的只不过是些涂了颜色的假人罢了。我的画并不是一幅画,而是一种感情,一种热爱!她在我的画室里诞生,她应该在我的画室里保持童贞,只有穿起衣服才能走出去。诗歌和女性,只对于她们的恋人才赤裸裸地献身!我们能够看见拉斐尔的模特儿,阿里奥斯托的安耶莉克[24],但丁的贝阿特丽丝[25]吗?不!我们只能看见她们的外形。那么,我锁在楼上的那件作品,是我们艺术的一个例外。这不是一幅画,这是一个女人!这是一个我同她一起哭、笑、谈话和思想的女人。你要我突然间离开十年的幸福,就像扔掉一件大衣一样吗?你要我突然间就停止做父亲、恋人和上帝吗?这个女人不是一个被造物,而是创造本身。叫你的年轻人来吧,我把我的财富给他,我给他高雷琪[26]的画,米盖朗琪罗的画,提善的画,我在尘土里亲吻他的脚印,可是让他成为我的情敌,那是我最大的羞耻!哈哈!我更是一个恋人,而不是一个画家。是的,在我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还有气力去烧掉我的《美丽的荡妇》。可是让一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个画家的眼光去玷污她,那不行,不行!我第二天就杀掉那个敢于用眼光去玷污她的人。你是我朋友,如果你不跪下向她敬礼,我马上就杀死你!你现在还想我把我的偶像去承受混蛋们的无情的注视和愚蠢的批评吗?啊!恋爱是一个谜,它只活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如果一个人即使对他的朋友说:‘这就是我爱的女人’,一切也就完了!”老头子仿佛又变得年轻起来:他的眼睛放射出生命的光芒,他的苍白的脸颊上泛起鲜红的颜色,他的手震颤着。波尔比斯震惊于这些话用这么激烈的热情说出来,对于这种新鲜而又深刻的感情,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弗朗奥费到底是一个有理性的人,还是一个疯子呢?他是被艺术家的异想天开所迷惑住呢,还是他表达的思想来自对一件伟大作品长期孕育所产生的难以形容的狂热信仰呢?我们能希望同这种古怪的热情和解吗?

    被这种种念头困扰着的波尔比斯,对老头子说:“可是这不是一个女人换一个女人吗?普森不是也把他的情妇展现在您的眼前码?”

    “什么情妇?”弗朗奥费回答,“她早晚要背叛他的。我的情妇对我却永远忠实!”

    “那么,”波尔比斯又说,“不必再谈了。可是来不及等您找到,即使在亚洲找到,一个像我讲的那么美丽、那么完满的女人,您也许就死了,不能完成您的画了。”

    “哼!它早就完成了。”弗朗奥费说,“无论谁看见这幅画,都会觉得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天鹅绒的床上,在帐子底下。在她旁边有一只金鼎,散放着芳香。你禁不住想用手去摸一摸维系着帷幕的绳子的穗子,你仿佛看见了卡特丽纳·莱斯科的胸脯由于呼吸而颤动,卡特丽纳·莱斯科就是被称为《美丽的荡妇》的一个漂亮的妓女。不过,我还是想肯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