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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慈母之心

    庄敬航身上的伤本没有全好,又因连日夜以继日地守在庄大夫人灵柩前不得歇息,更兼自己毁了庄大夫人名声心中抑郁,因此庄大夫人出殡后,.

    庄政航虽心有怨怼,但也依着简妍,将兄长的风范展现的十足,又是寻医,又是问药,一时间,众人也多赞他心胸宽广;便是撒够了酒疯,被人弹劾后、听了庄家其他两位老爷劝说、赋闲在家的庄大老爷,见着庄政航也讪讪的,每每似是有心搭讪又拉不下脸面的模样,叫庄政航见了又心酸又得意,也无暇去细究庄大老爷是识时务了,还是良心发现了。

    简妍与庄政航担心了几日,日日守着庄老夫人,说些兄弟间难以共处、一心要与庄大老爷等人分开、陪着庄老夫人过的话。

    一日,庄老夫人终于压抑住内心子孙分离的凄凉,与庄族长、庄家三位老爷在房里商议了半日,就定下分家的法子。

    庄老夫人叫人将庄家人都叫来,简妍随着众人来,暗中打量着庄二夫人的神色,见她也有些忐忑,因此,简妍反倒安了心,心想这分家的事果然没轮到庄二夫人去掺和,想来庄二老爷气庄二夫人口无遮拦,这几日并未与她商议分家之事。

    庄老夫人道:“如今府上的东西有许多还没有厘清,比如敬航母亲原先偷出去的,如今还没有算清楚究竟是多少,那些等着算清楚再分。现将府中现有的算清楚。我的身后事银子我已经取了来;庙里两位太姨娘的银子,也放在我这;敬航、玫航的娶妻银子,一人一万,玖航的银子,四千,现给了他们各自母亲,敬航那边,就由我拿着……”

    因那日庄敬航自己将话宣扬开,此时府里人再谈庄大夫人,就少了一些避忌。

    简妍在下头听了这话,望了眼庄老夫人,心想庄老夫人这是要跟庄大老爷一起过?

    “采卿、采瑛的嫁妆,六千;采芹、采悠、采然,每人三千,也由着她们母亲现拿去,采芹、采瑛的依旧由我拿着;因敏航、政航业已成家,每人按着一房算,与他们三个的叔伯父亲,一样摊一份,算是五房人分家,老大已经支走了公中的地,就将他的地扣掉;政航是长子长孙,虽如今就要分家,也该他多拿一份,三位老爷商议好了给他两万两,扣了这两万两,剩下的再平均分;如今家里住不下,便将后头园子隔开,分成三份,敏航是大孙子,政航是长子长孙,一人占一份;剩下的一份给敬航、玫航,待他们成亲后住进去;玖航尚小,又随他姨娘住,便将府中的一处小院子给他。姑娘们各自回了自家去住,分家之后立时挪出园子。”

    庄二夫人因不曾参与议事,如今听了这法子,便想她们房里两个姑娘的合在一起,才抵得上人家一个姑娘;庄玖航虽小,却也是男丁;还有府里第四代毛毛出在她们房里;庄政航那长子长孙哪里比得上庄敏航那大孙子争气,于是道:“母亲,儿媳觉得这些都很妥,只是五丫头、六丫头的未免少了一些;玖航虽小,也是……”

    庄老夫人冷笑道:“你又觉不公?若不是你先前觉得不公,给政航定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如今这家就分不了!”

    庄二夫人一噎,暗想难怪新近送了庄老夫人东西庄老夫人也不给她一个回话,原来是心里将她当成分家的罪魁祸首呢,又觉庄二老爷不喜她多嘴,于是忙住了口。

    庄敬航道:“祖母,二婶说的是,这不公正,一样是孙子,不可……”

    “住口!”难得清醒的庄大老爷喝道。

    庄老夫人道:“你三叔家就一个儿子也没说什么不公,再者说,别当我不知道,公中那点银子跟你们的私房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事就这样定了,回头叫人将府中各处的院落封起来,各家爱如何安门,就随着各家吧。府里的下人,由着老二媳妇分派,原先老大媳妇的人,除了几个贴身丫头,其他的全卖了吧。公中产业算好,就分派到各家去;如今还用着大厨房,等着各家小厨房起来了,就各家吃各家饭吧。”

    庄二夫人望了眼庄老夫人,问:“不知母亲你跟着……”

    庄老夫人道:“我自然随着你大哥,他房里没人,若是我再不看着,像是什么话,每月你们五房人一房出二十两银子养我,五两银子给两位太姨娘。节日四季衣裳银钱吃食孝敬上来的另算,我的后事已经有了银子,也不劳你们操心。如今现叫平绣去伺候老大吧,我瞧着平绣规矩老实,又跟老大媳妇生前最好,叫她照料着敬航、采瑛,老大媳妇也能安心。”

    庄二夫人胸前起起伏伏,气息有些粗重,心想五房人,每月给庄老夫人一百两,庄老夫人哪里用得了这么些,还不是要向着老大,要养着老大,因见没人反对,也不敢说话,只得随着众人答应了。

    那边简妍略有些失望,等着庄老夫人叫人退下后,就与庄政航留下。

    庄政航道:“祖母为何就不跟我们一起过呢?”

    庄老夫人苦笑道:“谁不乐意跟了你们?你们又有钱,又年轻会玩,妍儿的爹娘三不五时地送了好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有,我巴不得跟了你们沾光呢。只是你父亲、三弟、七妹又该如何?”

    庄政航沉默了。

    庄老夫人道:“我瞧着你先前来了就瞄我身后的金佛,如今就送给你吧。也算是我一辈子就难得疼你这么一回。”说着,眼圈就有些发涩,又拍拍庄敬航的头,叹道:“若不是我当初看不开,就将你养在我身边,如今也不会出那么多的事。想来是老天看不得我享清福,叫我临老还要受罪,想装老糊涂也不行。”

    简妍笑道:“只是砌了墙,又不是不过来了。先前的牛黄祖母用着可好?若觉好,我便叫我哥哥替祖母多留心一些,见着好的不用拿出去卖,只自家留着用。”

    因那牛黄,庄敬航恍惚了一下,心里隐约记得有一回因庄老夫人“偶然”地发现简妍有上好的牛黄,庄老夫人配药时却只有市面上买的假牛黄,因为这事,庄老夫人埋怨了简妍了许久,而自己大约也因为这事,被连累地叫庄大老爷又发现他偷当府中人参的事。因这么一想,原本分家的伤感又淡去许多,心想人多事杂,还是各自分开过的好。

    庄老夫人笑道:“那金灿灿,小孩拳头一般大的牛黄,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往常你母亲在外头买的都是没有味道的,哪里比得这个清香扑鼻,如今我闲着就拿来闻闻呢。就你,打量着我要那牛黄配药,就巴巴地送过来,还装作不知道是什么,逗我玩。”

    简妍笑道:“那东西多的是,祖母爱闻,就叫人做成香料就是。”

    庄老夫人摇头道:“不能糟践了东西,多少人家要求了它救命都没有,哪里能随便就做了香料。”又笑着拉着庄政航道:“别与你三弟、七妹一般见识,兄弟之间,记那个仇做什么?”

    庄政航道:“孙儿听祖母的。”因又陪着庄老夫人说话,听庄老夫人说园子里好大一块有好东西的地叫她给庄政航抢下来了,于是忍不住又笑了。

    陪着庄老夫人一回,见她老人家困乏了,就待她睡了,两人才走。

    路上简妍道:“我原想祖母怎那么容易就答应叫咱们这小家也分开,想来,是分开了好用那长子长孙的名头,多给你东西,要用你做幌子好将东西再给了大老爷。大老爷先前闹了几次,若多给他东西旁人就说不公;若多给你,只用着这家业原本就该你继承来说话,旁人就不敢多分辩什么。”

    庄政航叹息一声,心想庄老夫人因为先前众人给她弄的那个葬礼,心凉了几年,又因先后两位大夫人的缘故跟庄大老爷疏远,但到底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就瞧着庄大老爷一房落魄下去,嘴硬道:“你又那么聪明做什么?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

    简妍道:“人常说聪明的人难免凉薄,我倒是当真想凉薄呢。只是没办法,既然看透了,看懂了,就该顺着人意办事,这样大家都省心。回头你去老祖宗那边,拿了两千两叫她悄悄地给大老爷,并说日后慢慢定下规矩来,按着规矩帮扶大老爷那边;如今这边乱着没理清,若是疏忽了那边,还请老祖宗替我们说句好话。大老爷的心咱们算计不准,不如还跟先前一般讨好了老祖宗吧。”

    庄政航点了头,心想讨好庄老夫人也并非没有好处,就算是要拿他做幌子,但到底也多给了他一些东西,又笑道:“你原先瞧着红花绿叶也喜欢,如今这些都是你的了,你可高兴?”

    简妍道:“那自然是高兴的。”

    庄政航道:“上辈子对不住了,因为那牛黄我怨了你许多,如今想来,那时候你才嫁进来多久,哪里就知道祖母配药要什么东西,再者说,本就该大夫人买的东西,她买了假的来,又怨得了谁?上辈子是我们都糊涂,不怨大夫人,偏怨了你这怀璧的人。”

    简妍笑道:“你知道就好,别凡事都冤枉我。”说着,因听金钗悄声附耳说话,于是就笑道:“咱们去瞧瞧热闹去。”

    庄政航蹙眉道:“如今家里还不够热闹,你还要瞧什么?”

    简妍拉了他,道:“瞧瞧什么叫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因说着,就拉了庄政航的手,一路向九葩堂去,到了外头几十步远,忽地道:“这晦气的地方该不是分给咱们了吧?”

    庄政航心想八成是谁瞧着这地方隐秘,来此偷期幽会,于是也放轻脚步,回她道:“这晦气地方摊到大哥身上了。”两人说着,悄悄地凑到九葩堂外格子窗下蹲着。

    简妍一边听着,一边揪了下头的凤仙花,揉碎了拿着花瓣往自己指甲上抹。

    金钗见了,就自己揉碎了凤仙花,也与他们两个蹲在一处,将碎了的凤仙花按在简妍指甲上,又揪了一旁的木棉花叶擦干净了给她裹在手指头上,然后抽了身上香囊坠子的丝绦系上。

    庄政航瞧着她们主仆两个不分地盘地臭美,正要出言嘲讽,就听九葩堂里,传来蝶衣的声音,待要去瞧蝶衣见的是谁,就又听到圆圆的声音。

    蝶衣道:“你方才又想推我?”

    圆圆笑道:“我推你做什么?推了你又有什么好处?”见自己说住了蝶衣,又道:“方才你可听说了,大少爷跟二少爷一样,分家都占了大头。”

    蝶衣不语,半响道:“想来分了家,少爷心里万分难受。”

    圆圆道:“你这胎怕是保不住了吧,我原当你前几日就要小产,不想你挨了这样久。”

    蝶衣沉默了,手摸了摸肚子,自己也没想到能挨这么久,良久缓缓开口道:“定是这孩子也不舍得叫少爷操心。如今大夫人没了,少爷又被冤枉,他心中不知多难受,岂能给他雪上加霜?”

    圆圆道:“你又犯了傻,这偷偷摸摸有的孩子,就算是男孩也要一辈子顶着奸的名号,你瞧五少爷,此次分家,他分了什么?哪一样都没有他的份,他的姨娘还叫抬上去了呢。你可想叫孩子出来了,跟五少爷一样?”

    蝶衣沉默了。

    圆圆道:“依我说,就舍了他吧,如今二少爷叫少夫人给霸拦着,瞧着少夫人进门没多久,这家就分了,可见那少夫人不是好惹的人,我这外边的人就罢了,总归我也没丢了身子,就随了旁人也可;你是一辈子就要在二少爷身边的,不可不为自己计长远,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更何况,如今你本就受人欺凌,那青衿对你敷衍塞责,少夫人对你不闻不问,你可甘心?”

    蝶衣垂着眼睛,嘴角带着一抹笑,已经明白了圆圆的心思,缓缓地道:“要去了,也要有个法子,哪里能说去就去。”

    圆圆笑道:“这事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姐妹一场,日后那院墙起来了,想见就不那么容易了。”说着,伸手撩头发,露出腕子上金灿灿的镯子来。

    蝶衣瞧见那镯子,心中一痛,于是就点了头,心想如今自己的肚子痛得越发厉害,不用药,只多蹦两下就没了,既然圆圆打定了注意要坐收渔人之利,看着她与简妍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自己就顺水推舟,待问了庄政航要了简妍的吃食,留到圆圆来送药给她的时候吃,到时候叫圆圆人赃并获,叫简妍有口难辩。

    九葩堂里,圆圆与蝶衣正彼此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忽地听到窗格子下噔的一声,两人吓了一跳。

    外头,庄政航见简妍依旧与金钗染指甲,摆明不想过问里头的事,于是阴沉着脸,就向里头去。

    简妍对金钗道:“做得好,我就说她们两个这么久不见动静,有古怪。果然今日见人都去了老夫人那边,就凑到一起了。”又想那蝶衣当真体贴到骨子里了,竟然连算计她,都要选了庄政航不甚悲伤的时候。

    金钗笑道:“是少夫人算计的好。”因又有些羞涩地道:“少夫人答应好的。”

    简妍笑道:“知道了,保管不叫你去屋里伺候,你跟了彦武哥,我以后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呢。”

    金钗红了脸,又担忧地问:“里头没事吗?”

    简妍道:“有没有事都不关咱们的事。”

    这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忽地里边蝶衣大声尖叫起来,简妍眯了眯眼,抬头,就见着庄政航出来了,正站在一旁看她。

    “还不走,蹲着腿不麻?”

    简妍笑了,伸着手指,唯恐叫指甲上的木棉花叶子掉了,小心地托着手向庄政航走去,忽地听到身后蝶衣一声凄厉地呼唤,人愣住,正要回头看,脸就被庄政航用手掌挡住。

    “血淋淋的,不吉利。”

    庄政航说完,见她十根手指上全被金钗用木棉花叶子包起来,眉头跳了跳,心想果然是聪明的人难免凉薄,这时候了,她的指甲都比蝶衣重要,想着,不觉竟摇头笑了,见金钗向九葩堂里看,便道:“去叫了婆子将蝶衣送出去,她见血了,不用送到棠梨阁了,请了大夫给她瞧瞧,她的衣物全叫她拿走,另给了她十两银子,然后叫她兄嫂领了她家去,就说她与庄府无关了,由她嫁人吧。”说着,就听简妍道:“叫人跟大嫂说一声,毕竟是她的地盘,只是那圆圆又是她的人,因此算不得咱们一房人生事。”

    金钗忙道:“少爷少夫人的意思,奴婢懂得。”

    庄政航道:“去吧。”

    金钗于是快步向一旁婆子值夜的屋子奔去。

    简妍听见后头蝶衣唤庄政航,似乎边叫边跑又跌倒了,于是一边被庄政航托着手臂走一边问:“你打她了?”

    庄政航道:“你当我什么人?她双身子的人,我哪里敢打她?是她自己扑过来要抱着我的腿跪下,我就躲了一下。”

    简妍哧了一声,斜着眼睛道:“打我就那样顺手,打她,竟然说了哪里‘敢’?”

    庄政航正要说,那边九葩堂里逃窜出去的圆圆,又折返回来,对着庄政航跪倒:“少爷,少爷方才可是听差了什么?不然怎进了屋子就对奴婢们兴师问罪?少爷你……”

    庄政航皱了眉头。

    简妍笑道:“可了不得了,你这相好要卖了你呢。你可得死心了,人家将事推到你无理取闹上去了,看你可还会不会动了金屋藏娇的心思。”

    庄政航抬头,见那边果然庄敏航、姚氏过来了,也想到圆圆这是要推脱干系,将罪名推到他与简妍头上,来的是一招恶人先告状。

    庄敏航道:“府里才出了大事,这又是如何了?”,瞟了一眼后头趴在地上哭泣喊不出声音的蝶衣,心里越发不耐烦。

    圆圆哭道:“大少爷,奴婢也不知是什么事,奴婢向来跟蝶衣好,因前头的误会不敢叫人瞧见,于是悄悄地寻了蝶衣去说话,谁知二少夫人就跟二少爷莫名其妙地在外头了,二少爷忽地进来打了蝶衣,那蝶衣本就柔弱,于是就见了红……”

    庄政航不禁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圆圆,随即自嘲地一笑,心想他原先还当这些女子哪一个都要仰仗他度日,不想哪一个都心思玲珑的叫他胆寒;如今圆圆编出的这些话听着当真像是他的作为。

    庄敏航听了圆圆的话,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道:“住口,既然不叫你们相见,你为何又要去见?这已经是错了,剩下的话能是对的?”又对庄政航道:“你随了我来,正事没有,成日里就忙着这些琐碎事。”

    庄政航被训,忙跟了庄敏航走了。

    圆圆抬头瞧了瞧,暗恨自己是无足轻重的人,不值得叫庄敏航装糊涂顺水推舟,不敢叫两人回来,暗想自己落到简妍与姚氏手上,哪里能得了好。

    姚氏笑道:“可不就是如梦说的狗咬狗。”

    简妍道:“大嫂子稳坐钓鱼台那样久,这次也该出手一回了吧。”

    姚氏见简妍看穿自己心思,面上略有些尴尬,圆圆这等绝色,放在谁屋子里谁能安心,后头见圆圆看上庄政航,她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分家,她原就看出简妍也是想单过的,于是就等着简妍、庄政航去说动庄老夫人,然后跟着捡便宜,如今被简妍点破,只得干笑道:“弟妹这是何意?”

    简妍只是笑。

    姚氏瞧了眼简妍包着的手指,笑道:“你手上不得闲,就回去歇着吧,我来替你处置了。回头咱们商议一下,我才跟你大哥说咱们两家中间弄个穿堂,也好来往。”

    简妍见姚氏这算是赔罪,于是笑着答应,转身就回了棠梨阁,因怕上回子简锋见了圆圆,动了心,又要拣着便宜将她买回家去,就叫人去跟简锋说,只说那圆圆有心要害人子嗣,听那边来人回简锋叫简老爷派去南边贸易去了,才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