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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厚此薄彼

    简妍的信过去,第二日,.

    简妍见安如梦答应一见,竟是比自己的事还欣喜若狂,先叫庄政航给俞瀚海去了信,后又交代媳妇婆子回避,又去亲自吩咐菜馔。

    庄政航道:“可见上辈子的事也怪不得我,如梦自己个也很是不规矩,这般跟她说了,她自己个还要见。”

    简妍笑道:“你管她规矩不规矩,有人一辈子要靠着规矩活;有人一辈子就爱随心所欲。守规矩有安份随时的自在,不守规矩也有恣意放肆的从容。不碍旁人就好。”

    庄政航辨不出话来,道:“只因是她你才这样说,换了三妹,多摘一朵花你都说没规矩。”

    简妍笑道:“你难道不知我偏心的很吗?我喜欢谁,哪怕她翻了天,那也有她的道理;我不喜欢谁,就算她行差踏错一步,我也看不顺眼。”

    庄政航摇头笑笑,道:“她来那日,我且躲一躲。”

    简妍道:“你如今都好了,还怕见她做什么?再者说,你躲开了,难道叫我去接着俞瀚海进来?”

    庄政航因觉又要见安如梦,生怕见了她又要有几日在床上无所作为,晚间拉着简妍闹了大半夜。

    过了两日,待到安如梦要与俞瀚海相见之日,简妍一早就叫园子里的人回避,又叫蔺大娘、秦三娘亲自去二门迎着,待到辰时二刻,安如梦就来了。

    安如梦出了孝期,上着藕色交领短襦,下着藕荷色百褶裙,披着件绿萼梅花丁香色斗篷,头上绾着单螺髻,只与鬓间戴着一枝大大的蝶恋花簪子。

    简妍见她气色很好,面上也并无紧张之态,暗道安如梦果然与旁人不同,就领着她先去了棠梨阁。

    安如梦瞧着如今虽已至秋末,但棠梨阁里花草依旧繁茂,于是对简妍道:“嫂子很是费了心思吧,这四季翠绿不断,看着也很是赏心悦目。”

    简妍道:“自家园子里的东西,白丢在角落里没人看,不如都搬到眼前时刻看着。”

    安如梦又见庄政航从堂屋出来,于是面无表情上前一步,见庄政航虽不至于后退,但身子已经有些后仰,于是粲然一笑道:“嫂子,你说表哥为何怕我?”

    庄政航见安如梦如今还有心思逗他,暗想果然安如梦上辈子恨得就不是他不搭理她的事,若没有庄敬航那王八,上辈子安如梦哪里会那样折腾他,笑道:“谁怕你了?外面风大,你们里头说话。我去园子口等着去。”说着,就大步向外去了。

    简妍挽着安如梦进去,又问庄淑娴、安若思如何。

    安如梦道:“母亲还是老样子,日日哭哭闹闹。小弟倒是比先前长了点胆子,不畏畏缩缩的了。”

    简妍笑道:“小孩子都是那个样子,慢慢就好,没事多夸着一些。”又劝道:“你若瞧着俞瀚海好,就赶紧定下来,便是一时看不出好坏,也先敷衍着定下他。总归他出征在外,你又是自由身,便是回头醒过神觉得他不好,寻到更好的,咱们也能再换新人。”

    安如梦不觉笑道:“嫂子是叫我做无信的小人?”

    简妍忙摆手道:“谁叫你无信了?到时候觉得他不好,就给他个信,说你不乐意就是了。”

    安如梦道:“倘若当真如表哥所说,俞哥哥痴心一片,若他在沙场收了我的信,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简妍暗想安如梦原先跟俞瀚海定是十分相熟的,不然隔着几年还能这般亲切地喊哥哥,于是道:“你管得太宽了,只要你好就好,其他的随它怎么样。”

    安如梦笑道:“嫂子若为妃嫔,定是个祸国妖精。”

    简妍一怔,笑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什么家国天下,我从来不操心那些。”

    安如梦道:“我知道嫂子疼我。只是要么定下,要么撒开手,没有白占着人家的道理。”

    简妍见她还是那般固执,也就不再劝她。

    那边青杏来说俞瀚海来了,正在惊鸿渚上等着,简妍于是就拉着安如梦出去,路上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过了竹溪桥,向西边沿着小径走了百来步,又绕过一处馆院,就到了水边亭子上通往惊鸿渚的桥边。

    简妍又嘱咐了安如梦几句,就停下,瞧着安如梦自己过去。

    简妍望着这大片碧水之上,安如梦一身粉色衣裙,孤零零地走在桥上,竟不觉地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忽地,心想安如梦那直肠子的人,别一见面就将上回子与庄敬航的事说了,若是将俞瀚海一见面就吓倒,那还了得;待要追上去交代,又见安如梦已经走了一半路了,于是就并未过去。

    虽是自己的园子,庄政航却也没怎么来玩过,今日要过来看着不许旁人来,就拉着简妍在桥头水边亭子里说话。

    简妍道:“叫玉环拿了无花果来给你吃吧,虽说是心病,但到底上辈子受了苦,那胃还不舒坦,还需仔细保养才是。”

    庄政航道:“不是要送到前头老爷那边去的吗?”

    简妍笑道:“那是还有的时候,如今树上果子全没了,收起来的几个自然是要给你吃。随他们身子如何不好,总要先顾着你。”

    “我还当你见着如梦就忘了我呢。”庄政航感叹道,又道:“你对如梦的事这般热情,也不见你为三妹妹如何着想,据我所知,你们上辈子可是很好的。”

    简妍道:“我这个人一向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掏心掏肺。谁对我不好,她再可怜,我也不爱搭理。”因又将上辈子庄采芹如何冷心冷肺袖手旁观说了一回,说完,问:“你无缘无故怎么总跟我提她?”

    庄政航道:“是前两日她不知怎地说要来替我碾碎草药,我哪里能让她动手,请她离开,她又不肯,与我说了几句话。我见她说到伤心处就落泪,好不可怜。”

    简妍道:“我虽不听,但也能猜到她与你说什么。你家三妹妹口中,永远是自己多孝顺勤奋,胡姨娘多可恶,太夫人多疼她,与各府姐妹多和睦。前头大夫人没去,她还想着要去忠勇王府,与我说了几次王府的姐妹催着她赴诗会,就差直接开口叫我领着她去了。后头出了大夫人的事,才不了了之。这几日我琢磨着是她要给侯府的夫人们做勒子,没有上等的丝线珠子,于是将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我还恨她一样,她要东西不直接跟我说,唯恐说了就成了胡姨娘一般的人物,总要迂回曲折地想叫我主动给。仿佛我主动给她她才脸上有光。”

    庄政航道:“罢了,你不喜欢她就不喜欢了。我素来不知你们女人之间的事,不过听她说起,就念在兄妹一场,替她说两句好话。”

    简妍笑道:“你知道就好。旁人就罢了,只你别跟着旁人起哄说我狗眼看人低。她的心是冷的,我的心也不热,我哪里有那功夫跟耐心又去暖热她的心。”说着,又望向惊鸿渚上,心想不知安如梦跟俞瀚海能说些什么。

    惊鸿渚上种着大片枫叶荻花,秋风之中,只闻见瑟瑟之声不断,不时有大雁白鹤惊起。

    俞瀚海等了一会子,就见安如梦来了,因瞧见她并没有带丫鬟,心中又是激动,又觉不安,不觉去打量她,只瞧着她果然比四年前更出众,更超逸脱俗。

    安如梦走近,坦然地与俞瀚海彼此见了礼,然后就在渚上亭子里双双坐下。

    两下无言,俞瀚海既想看她,又怕唐突了,一时比安如梦还显得腼腆。

    两人缄默着足足坐了一盏茶功夫,俞瀚海就拿出一枚玉佩,道:“我两月之后离京,这两月也不能多跟你通信,还请见谅。”

    安如梦却不接,道:“你也听说我的事了吧?”

    俞瀚海愣住,双手握拳,然后点头,问:“他当真看见你了?他可碰你了?”

    安如梦伸出纤纤食指,指了指自己如玉脸颊,又滑下来指了指自己纤长脖颈。

    俞瀚海瞧见她这无心却满是风情的举动,心中不觉一动,醒悟到安如梦是说庄敬航碰了她的脸跟脖子,脸上青筋跳动,于是猛地站起来,就要向外去。

    “站住!”安如梦唤道,“我自己会报仇。”

    俞瀚海闻言,又转身回来坐下,将玉佩塞到她手中,握着她凉凉的玉手,道:“你等我回来。总有一日,我会叫那庄敬航任由你处置,随你千刀万剐了他。”

    安如梦闻言,抬头又看了眼俞瀚海,不觉就嫣然笑了起来,伸手将脖子上玉牌摘下,道:“俞哥哥,我等你。”又伸手给俞瀚海戴在脖子上。

    俞瀚海见她如此,也笑了,此时不似方才那样拘谨,便敞开了唇舌将自己后头两月的事一并与她说了,道:“我如今要忙着收整行装,拜别亲朋。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便回来。你只安心等着我,凡事不要担心,一切等我回来就是。”

    安如梦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等着你,等你回来了,我跟你一起应付你母亲。”

    俞瀚海笑着点头,“我母亲你也是见过的,她原喜欢你,只是如今因为两句闲话对你有了偏见。我不在家时,家里自有祁连替我应付着,你也莫怕母亲趁我不在,偷偷给我定亲。”

    安如梦点头道:“你放心,你母亲我还是对付得了的。”

    俞瀚海见她说得心无芥蒂,不觉又笑了,细细将南疆之事,俞家之事都说与她听。

    因出来时辰久了,简妍唯恐安如梦出事,就领着庄政航来找,见着他们两个傻子一样坐着对笑,就咳嗽一声。

    庄政航暗想简妍果然多事,白白来惊醒人家一对鸳鸯,惹人埋怨。

    俞瀚海听闻一声咳嗽,然后见着一绿衣丽人眼带不满地过来,先是意识到自己坐得离安如梦太近,不自觉地赶紧站起来离安如梦远一些,后猜到是庄政航的内人,忙跟她见礼。

    简妍暗中打量俞瀚海,心想俞瀚海果然比庄政航、燕曾等人都有男子气概,笑道:“夫君陪着俞少爷去园子里转转吧,也免得旁人闲话。”

    庄政航做了个请,俞瀚海只得不舍地望了眼安如梦,跟着庄政航走了。

    简妍见安如梦手中拿着俞瀚海的玉佩,笑道:“俞瀚海的?留下他的东西也好。”

    安如梦道:“我也给了他我的玉牌。”

    简妍一怔,忍不住想骂人,暗想不管上辈子俞瀚海对安如梦如何,也该小心防范一些,于是又哄着安如梦问他们都说了什么话,疑心是俞瀚海欺负安如梦年幼,说了什么甜言蜜语骗了她,又想着还是将俞瀚海那边的玉牌骗回来才算妥当。

    安如梦如今与简妍比与庄淑娴还显亲近,就乖巧地将话如实说了。

    简妍傻住,道:“你就信他起身的时候不是要反悔,而是要给你报仇?”

    安如梦道:“我看见他的眼神了,他眼神是心疼我的。”

    简妍道:“你这傻子,要说也该说清楚,就跟他说是三弟那王八强迫你,你还当他当真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不提他就知道?你还当真信自己的眼睛,若信,当初如何能着了你二表哥那王八的道?”

    安如梦沉默了,手指摩挲着俞瀚海的玉佩,半响道:“我说的话他都听懂了,可见他不是王八。”

    简妍伸手按在她肩头,道:“傻子,三两句话就能将一辈子定下来?”

    “那该要多少话?他看上我,我也看上他了。”

    简妍暗道自己这局外人还云里雾里,人家局内人三两句话就定下来了,又心想自己多虑了,俞瀚海上辈子能对安如梦好,这辈子应当也差不离,于是道:“定下来也好,我瞧着那俞瀚海也是有担当的。这边凉,跟我回去。”说着,又拉着安如梦起来。

    安如梦答应了,就跟简妍回去,又在棠梨阁里玩了一日,拣了几本书,又叫人提着简妍给庄淑娴、安若思的礼,就回家去了。

    庄政航将俞瀚海送走,回头进房里看书,过一会子瞧见简妍进来蹙眉坐着。

    简妍道:“我原说她聪明,不想那样傻,这一会子功夫就定下来了。”

    庄政航笑道:“你拉着一张脸去看俞瀚海,俞瀚海还当你是丈母娘呢。”笑完,又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知俞家夫人意下如何,算不得定下。只是我瞧着俞瀚海那人虽婆婆妈妈,又有些闷头闷脑的,跟如梦倒是很配。”

    简妍艳羡道:“你说人家为何只要三两句话就能定下一辈子的良缘?”

    “人家盲婚哑嫁白首偕老的多了去了,他们能见一面,不知要比旁人好上多少。”

    庄政航说完话,见简妍撇嘴,于是手中拿着书本哼哼笑了两声,然后支起腿,将持书的手支在腿上,上下打量了简妍一回,道:“你这人,便是未嫁之身,也难寻到什么好人。你若见着金鹤鸣,定会嫌他相貌猥琐,错失太师一个;你若见着俞瀚海,定会嫌他行事仓促鲁莽,错失将军一个;说来说去,你能瞧上的也只有我这一个,也只有我有功夫跟你慢慢磨,一磨就是两辈子。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也别嫌我,有我陪着你两辈子,你算是赚到了。”

    简妍笑道:“你如今越发会说话了,连我也说不过你。”

    庄政航得意道:“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轻,如今我万事顺遂,你要靠着我过活,便连父亲也每常来寻我讨主意,我的好也就自然显露出来了。”

    简妍见他也难得地有些意气风发,暗想还是庄大老爷原先太打压他了,叫他连话都不敢说,在家里都哆哆嗦嗦的,出外见人也难能挺胸抬头;又想庄政航这人只怕跟安若思一般,只能夸着,不能打骂。于是道:“忘了与你说了,老祖宗闲着没事拿了你们几个的生辰八字星宿测字,说你从明儿起,连着五天不能洗头,还是赶紧现在就去洗了吧。”

    庄政航道:“什么时候祖母又信那个去了?”

    “宁可信其有,我瞧着新近祖母就爱这个,也不怎么叫玉环过去打牌了。”

    庄政航点了头,随着简妍去了。

    简妍叫人弄好了热水,备好了胰子、鸡蛋等物,叫庄政航躺在竹榻上,解开庄政航头发,伸手将他头发打散,见里面零星夹杂着几根白头发,也不敢再拔,生怕又长多了,道:“要不弄些黑芝麻、何首乌来试试?”

    庄政航道:“留着吧,我恨不得叫那白头发都长在外边,这样谁瞧见了不说我上进了。”

    简妍笑道:“如今就是没有白头发,人家也知道你上进了。”说着,又给他围上帕子,然后拿了小瓢给他舀水湿头发,“其实也不用多上进,我会织补浆洗,又会煎炒烹炸,就是一年十两银子我也能叫你过得舒坦如意。”

    庄政航拉着她的手道:“你这话亏心不亏心,十两银子连你一年的洗脸水也买不到。难不成,你成了黄脸婆,我就开心?”

    简妍哧了一声,推开他的手,又舀了水浇上去。

    后头简妍听人说姚氏那边的月逐来寻她,那月逐自那日给简妍酒后,就自觉与简妍算是相识一场,每常过来请安卖乖,讨两个小钱。

    简妍给了月逐一把钱,又笑道:“你这丫头我瞧着又孝顺,又机灵,当初怎就没跟了我?”

    月逐忙笑道:“奴婢心是在少夫人这边的。”

    简妍道:“话不能这般说,免得叫大嫂疑心你。”

    月逐道:“奴婢并不怎么见着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寻常也用不着奴婢。”

    简妍心想若是月逐得重用,也不会被人指派着一个人去送酒菜给扈姨娘。

    半夜里,庄政航忽地醒来,将简妍摇醒,道:“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今日与俞瀚海说话,俞瀚海说岳父捐了两三百万两银子给朝廷做军饷。”说完,又有些不舍地唏嘘,“没想到咱们起先还为了几钱银子斗嘴动手,岳父挥手就撒出那么多银子。”

    简妍本有些迷糊,闻言清醒过来,道:“这也好,舍财保命。就是怕人家以为父亲捐出这么多,家里藏着更多。”

    庄政航道:“这倒不会,俞瀚海说岳父也不是白捐的,是想要朝廷给个好官衔,去了商户的名,好便宜大舅子跟后头的外甥去考功名做官。这几百万两是舅舅、俞家老爷、康静郡公几个做戏跟岳父讨价还价定下的,朝廷那边约摸是要给岳父一个看着极好,但无实用的虚衔以作褒奖。想来旁人都以为岳父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个好名声,搬空了身家呢。”

    简妍不觉扑哧笑了出来,道:“也不知道父亲怎就想出这个由子。也好,叫哥哥收敛一些,也免得他利欲熏心,六亲不认。”

    庄政航见她不心疼银子,也就砸吧着嘴可惜了两声,“咱们是看透了那虚名,只知道金钱的好,偏如今岳父又为了虚名抛去千金。”

    简妍道:“这叫因势利导,也算不上是可惜。名声银钱,哪一样都没有性命要紧,这定是父亲跟你舅舅商议后定下来的。父亲又不是糊涂的人,上辈子定也有要收敛的意思,只是奈何与忠勇王府牵连甚深,抽身太迟,有心无力罢了。如今跟忠勇王府疏远了,又与康静公家、俞家交好,才有能耐将那第一富商的名头去了。如此,便是那两户人家说起简家这么个亲家,也不觉丢份。”只是这般,定不合忠勇王府的意,毕竟那王府是将简家当做钱行的,简家自作主张捐银子,日后少不得要与王府生了嫌隙,一时半会处境怕是要艰难一些,想完又嗤笑一声道:“你上辈子不要商家的岳父,如今可好,如你的意了,父亲买个好名,明儿个你岳父就比先前高贵了。”

    庄政航略有些惭愧地笑笑,暗想以后再问简老爷要地要铺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