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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落叶归根

    庄政航在秦王府里住了大半个月,心里隐隐猜到自己服侍的是什么人,因早已成了“熟人”,他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见金鹤鸣等人也不跟他点破,.

    服侍惯了庄大老爷,于是庄政航服侍皇帝的时候很是得心应手,听他含糊地说话也不觉怪异,有时也跟皇帝说上两句,见皇帝问简家,他疑心皇帝是想再从简家要银子,就只管说简老爷早将家底都捐出去了,家里穷得很;见皇帝问庄家,他疑心皇帝是怕庄家人不识趣,就说如今庄家一年不如一年,庄家老爷们一心要落叶归根,安享天年;但见皇帝说话不着边际,他就拿了九斤的趣事跟皇帝说。

    皇帝见他整日女儿不离口,不似寻常意气风发少年,越发觉得他这人婆婆妈妈,胸无大志,听庄政航说庄三老爷给他取了个三戒的字,皇帝就喃喃地说了句“他倒是难得的耿介之人。”

    那皇帝的病情本比庄大老爷轻上许多,药材又好,于是没多久,就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只是后头瞧着秦王爷来见皇帝时脸上的笑越来越勉强,庄政航隐隐也猜到这是外头人久久不见皇帝露面开始闹腾了,这皇帝该回宫了。

    果然,没两日,那皇帝就答应了要回宫,临走前,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主动对庄政航缓缓地开口道:“你可……愿意去太医署供职?”

    庄政航听他声音虽不尖细,但也算不上醇厚,暗道也不怪自己将他看成太监,这皇帝哪一个传说中不是美髯公,那太监哪一个不是面白无须,卖乖地笑道:“草民相貌不堪入宫。”

    皇帝先听成庄政航说自己相貌不堪,暗道他还有几分自知自明,知道自己相貌轻浮轻佻;又想好端端的老实人,怎就长了一张风流浪子的脸;后头又觉得他这话还有言外之意,细细一想,再往他脸上那么一看,意会到他那话里的龌蹉意思,不由地又气又笑,暗道这小子看似无胆,偏又爱说些叫人记恨他的话,咬牙望了眼秦王爷,低声嘱咐了秦王爷一句话,然后趁夜就回了宫。

    皇帝走后,金鹤鸣对庄政航道:“庄二弟怎不答应了?若进了太医院,庄二弟的医术岂不是更有用武之地?”

    庄政航抹了把额头道:“在外头就算进了公侯人家,人家也要对我客客气气的,若进了宫,指不定要多提心吊胆,处处赔小心呢。再者说,我们家还有贤妃、缓女在宫里头呢,我若进去了,焉能没有是非?”

    金鹤鸣见庄政航小处糊涂,要紧的地方却还不糊涂,忙要送了他出去。

    只见秦王爷进来道:“还请庄大夫再留一日,本王还要设宴好好款待答谢庄大夫呢。”

    庄政航听到那“答谢”两字,不由地一笑,暗道如今自己算是给秦王府看病,怎么着那答谢的银两也不能少了,于是道:“王爷客气了,草民多日未回家,今日定要早早回去才好。”

    秦王爷蹙了蹙眉头,笑道:“那也好,如今就将谢礼给了庄大夫吧。”说着,叫人拿着托盘呈上五十两银子来,又拿了二百五十钱出来,道:“这五十两是出诊费,这二百五十钱,是劳累庄大夫日日亲手给我岳父捏腿用的,你数数看。”

    庄政航瞧了那五十两银子,暗想自己给康老夫人看病,康静公答谢的礼物也不只这个数;又望了眼那散在盘子里的二百五十钱,总觉得这个数字蹊跷的很,不免在心里腹诽皇家人当真英明,竟是一点也不肯多给,于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地道谢。

    秦王爷只当庄政航看不上那银子铜钱,定要谦让不肯收,不成想庄政航谢了他之后,自己收了银子,然后叫小童将铜钱装在药匣子里,随后就要告辞,竟是一刻都不愿耽误的模样。

    秦王爷见他如此,暗道这人虽无大用,也有趣的很,他父皇好不容易有了闲情作弄人,不想却没作弄成。于是也不勉强庄政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状似无意地在他脸上碰了下,就叫金鹤鸣送了他出门。

    金鹤鸣虽看到庄政航脸上的印子,但想来是秦王爷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就没有提醒庄政航,直接送了他上了轿子。

    庄政航一路想着简妍九斤,心里盘算着如今简妍的肚子应当还没鼓起来,就心急火燎地赶回去,到了家门,就一路往棠梨阁赶。

    待到了棠梨阁,就瞧见今日放晴,简妍领着九斤在廊下坐着砸核桃吃。

    九斤瞧见庄政航回来了,甩开短腿就向他奔来,待庄政航将她抱起后,就搂着庄政航脖子喊爹,又给庄政航看她新长出的牙。

    简妍也站起来,问:“怎不提前说一声?”说着,又去打量庄政航,待要关心两句,又皱起眉头看他的脸。

    庄政航道:“妍儿,你不知我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若不是想着你们,我早熬不下去了。”说着,就想着等没人了细细跟简妍将自己给人捶腿的事说一说。

    简妍伸手招了庄政航过来,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将手上胭脂拿给庄政航看,问:“这是什么?”

    庄政航见简妍手上胭脂,心里也纳闷的很,暗道这几日自己见着的就只有太监了,于是忙道:“我并不知……”

    简妍道:“不知就不知吧,可吃过了?先去见过老祖宗吧,老祖宗问了几日,唯恐你犯了事叫关起来呢。”

    庄政航见着简妍不问胭脂的事,一边让一直闹着要骑马的九斤稍安勿躁,一边堆笑道:“妍儿,那胭脂我当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简妍见他惊慌了,笑道:“这胭脂印子抹得不匀,倒像是从胭脂盒子里抠了胭脂直接抹上去的,你当我这点子事都看不出?”

    庄政航忙笑道:“妍儿英明!”细细回想一番,又觉是秦王爷最后那一下子抹到自己脸上的,暗道秦王爷好个小气人物,有心要叫他们两口子斗嘴,却又舍不得下本钱拿个女人出来。

    待见过了庄老夫人后,天上又下起了雨,庄政航进了棠梨阁,陪着九斤玩了一会子,见天阴沉着,九斤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就哄了她去睡觉,然后将秦王府里头的事细细说给简妍听,简妍听了,说道:“管他呢,你就只当是给人瞧病,其他的都装作不知情就罢了。那些人的事,还是能不知道就不知道的好。只是你又说了什么话,就叫秦王爷没事想着叫我们吵架?”说着,从床上支起身子,蹙眉道:“难不成你将我母老虎的名声宣扬到秦王府去了?”

    庄政航忙将她按下来,说道:“没事我跟旁人说你做什么?谁知道那两个只剩下心眼的人是打哪看出来的?”

    简妍笑道:“既然这么着,回头我打你两巴掌,然后将你撵到药房去睡,这样才称了人家皇帝父子的心意。”

    庄政航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道:“也好,就叫他们自以为是地以为能作弄到我吧。”说着,又将秦王爷小气地一不肯多给银子,二挑拨人也不肯下本钱的事说了。

    简妍笑道:“我原也不喜秦王爷,如今却瞧着他倒还是个好人。不然他若当真送了个女人过来,你就算是推却了,我们也有几日要头疼。”

    庄政航点头也说是,随即又得意地道:“如此看来你当真有了个圣手夫君,你瞧如今皇帝请我去给他瞧病我都不乐意呢。”

    简妍躺着床上,由着他吹嘘自己,半日打了个哈欠道:“就数你最厉害,只是你胆子也忒大了些,你当那是康老爷那群将你当做子侄的老不羞,就由着你跟他玩笑?”

    庄政航心有余悸道:“幸亏我机灵的很,这才没得罪了他们父子。”

    简妍听了,也跟着笑,又道:“金娘子来陪着我住了几日,我瞧着金娘子听秦婶子说该给秦十三寻媳妇时脸色不对,后头就悄声问了她,金娘子说她瞧上秦十三了,有意留了秦十三做女婿。”

    庄政航道:“只怕秦叔不肯,金家是要人做上门女婿呢。”

    简妍笑道:“那也不一定,金娘子说是只留了两个女儿在家住,生的孩子能有个姓金的就好,未必就一定要入赘了金家。我替她试探了秦婶子,秦婶子只不喜阿宝年纪小,旁的倒没说什么。”

    庄政航笑道:“年纪小怕什么,再过几年,就是个大美人。”说完,脸上挨了一下,就伸手握了简妍的手。

    简妍侧着身子笑道:“你也别惦记人家了,就算你没跟金先生称兄道弟,人家也不乐意随了你。又不是露水姻缘,要过一辈子的人,嫁你时瞧着你年轻力壮,没两年你就年老色衰了,到时候人家少女嫩妇的可怎么熬呢。”

    庄政航啐了一口,道:“人家做填房的年纪哪个不差了一截?也没见人家守不住的。”说着,又拉着简妍的手咬了一口,说道:“可是你琢磨着过两年我年老色衰了,就有心琵琶别抱?”说着,就向简妍身上压去,又摸简妍肚子道:“你如今可吃得下东西?”

    简妍笑道:“还跟上回子一样,什么都吃得下,就是不想吃。”

    庄政航笑道:“可见我英明的很,这三年一个是准了的,如今可不就有两个了,比上辈子白折腾一辈子强多了。”说着,又反复给简妍把脉,两人并肩说了一些话,就都睡去了。

    一家三口一起睡到傍晚,醒来就见天又黑了。

    因简妍有孕,九斤又正是爱闹的年纪,没事就爱往人身上扑,于是庄政航就自己引着九斤玩,不叫她去碰简妍。

    晚上临睡时,九斤又闹着不肯走,见庄政航虎着脸要金钗将她抱走,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简妍道:“她要留下就叫她留下就是。”

    庄政航见九斤哭,也心软了,就留了她在屋子里。

    九斤奶声奶气地跟庄政航撒娇要听故事,庄政航就讲了几个故事给她,好不容易见九斤睡了,就隔着九斤,伸手摸了摸简妍的脸,说道:“你过来。”

    简妍笑道:“我过去做什么?”

    庄政航道:“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你夫君我见着老皇帝小皇帝腰不酸腿不抖,泰然自若的很,怎么着都要在你身上施展一下雄风,叫你领略了我的风采才好。”说着,越过九斤爬到床里面,压在简妍身上就向她唇上吻去。

    简妍搂着庄政航脖子道:“这时候可不能……”

    庄政航笑道:“没事,我小心一些就好。”说着,就将手抄进简妍衣裳里,待要再进一步,忽地瞧见九斤坐了起来,吓了一跳,忙翻身装睡。

    九斤闭着眼说了一句尿尿,然后就不动了。

    庄政航忙拉拢衣裳起身抱了九斤去小解,回头将九斤放在床上,就瞧见简妍已经睡着了,于是对着在身边打着鼾的九斤,庄政航皱了皱鼻子,夹紧腿,也翻身睡了。

    简妍又有了身孕,这会子两口子虽也高兴,却不如有九斤那时那般小心翼翼,用着庄政航的话,那就是后头的不论男女,又比前头的“不值钱”一些。

    过了两日,庄政航又被喊去秦王府,由着秦王爷领进皇宫给皇帝锤了两会腿。

    先前在秦王府庄政航尚且能装傻卖乖地跟皇帝说两句话,待进了皇宫,就成了锯嘴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大抵是皇帝也瞧着他没意思了,叫他教了小太监如何捶腿,盘算着日后不叫他来了,状似无意地问:“你这捶腿伺候人的功夫,绝不似一朝一夕、练成的、难不成在家时、你常伺候人?”

    庄政航见皇帝一句话断开几次才说完,忙笑道:“草民在家时常伺候着父亲祖母。”

    皇帝望了他一眼,却不怎么信,只说“朕记得你外祖,当初赏赐了、他一块匾额,你可要跟你外祖一样、让朕赏你一块?”

    庄政航一愣,若说皇帝记得秦尚书他还信,如今皇帝说他认得他外祖父,他就不信了,顾不得旁的,因听皇帝要赏赐他匾额,暗道拿着个御赐的“妙手回春”又或者“华佗在世”的匾额回去,也能光宗耀祖,于是忙谢了恩。

    待从皇帝那边领了几文钱回去后,庄政航就赶紧去问秦尚书他外祖是如何得了皇帝御笔亲题的匾额。

    秦尚书皱着眉头道:“你外祖是死在任上的,秦家祠堂前那匾额,就是你外祖死后陛下赏赐的。”

    庄政航闻言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待秦尚书问他为何无缘无故就问了他外祖的事,庄政航未免秦尚书担心,只说自家无意中听人提起,故此心存疑问。

    待回了家,又提心吊胆几次,一心只当皇帝要“狡兔死,走狗烹”,惴惴不安了几日,待简妍追问了几次,才将话说出来。

    简妍笑道:“虽不知陛下算不算明君,但算算他手下也没有冤死的人,你可得罪了他不曾?若没有,你心虚什么?”

    庄政航心里也不知自己究竟算不算得罪了皇帝,只细细将自己在秦王府的事回忆一番,最后咬牙道:“我就不信陛下会恩将仇报,他给我的几文钱连打发轿夫的赏银都不够。”

    简妍笑道:“你放心,若是他敢冤死你,我就……”

    庄政航问:“你就如何?”

    简妍笑道:“我就日日在心里咒他,总有一天会把他咒死,如何?”

    庄政航啐道:“我当你多有胆量呢,就算你不咒他,他早晚也要死。罢了,算起来皇帝也算是我妹夫,权当自家人斗嘴吧。”

    简妍听庄政航脸皮厚地将自居为皇帝大舅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到了四月,各处的灾情减轻了许多,京里的流民也少了许多。

    瞧着皇帝气色好了,庄三老爷又上了致仕的折子,这会子皇帝倒是没有留人,就放了他走。

    原本跟庄三老爷说好一起致仕的庄二老爷到底不舍大半辈子的事业,又瞧见如今陛下如今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模样,只当先前是天灾**不断,是以皇帝心浮气躁,并不是当真不喜庄家,于是依旧要留在京中。

    六月份,庄三老爷将庄四姑娘嫁了出去,就要与庄三夫人、庄玫航一行回了杭州。

    庄政航因想着南边更危险,就借口有事挽留了庄三老爷夫妇,后头瞧着没有正经的道理庄三老爷不肯留下,就编了谎话,说南边恐怕有瘟疫,自己约莫要被皇帝派到南边的事说给庄三老爷听。

    庄三老爷原先不信,后听庄政航细细将给皇帝治病的事说了一通,也就信了,因想庄二老爷素来是个独善其身之人,庄二夫人又是个极善钻营之人,倘若庄政航有个三长两短,简妍那房里必然就没有个支撑,于是就答应了留下,只叫下人去杭州那边收拾房舍。

    简妍与庄政航商议着日后也要随着庄三老爷回去,又去劝说庄老夫人、小王氏。庄老夫人年纪大了,早有了落叶归根的心思;小王氏在京里没有牵挂,只有一个老娘又是早养在身边,况且庄政航是长子,自然是凡是听他的,就依着他的话,准备过两年搬到杭州去。

    庄政航因瘟疫的日子近了越发专心地与何夫人、方丈研究防治瘟疫的方子,简妍见了,心里越加不安起来,晚间做梦,梦到庄政航就如上辈子的何太医一般一去不回了,心里后悔叫他做了这行当,就哄着他道:“你不去,只将太岁、药方交出来,自然会有人去治病救人。这般你好好的,又能得了美名,岂不好?”

    庄政航知她担忧,就笑道:“你放心,药材方子都有了,难不成我还会叫自己出事?再者说,到底那方子是干娘的,就这么拿来用我良心也过不去。况且又是大夫,哪有见着有病就躲的?”

    简妍气道:“你两辈子卑鄙无耻的次数还少?怎这会子又要去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庄政航想了想,伸手摸了简妍的肚子,笑道:“一无是处了一辈子,这辈子好不容易有样拿手的东西,再叫我躲着不施展,我岂不是要抑郁一辈子?”

    简妍听了这话,就忍不住落泪,又将梦里的事说了。

    庄政航听了,劝了她两句,熬了几日,见她郁郁寡欢,就道:“你说得是,就不去施展那么一回也没什么。回头等你生了孩子,咱们就搬去跟三叔一起过。”说着,又想杭州是个好地方,京里有金鹤鸣、俞瀚海、简锋、秦尚书帮衬,在外头逍遥自在,又不担惊受怕,可不比留在京里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