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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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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念背靠车壁,双手举在胸前缩成一团,宋亦柏逼得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眼里的血管,或者数清他的上下眼睫毛,她坚决不承认大公子瞳仁里那个可怜巴巴的倒影是她自己。

    在这种压力下,顾念诚惶诚恐地死命点头,“我回去就抓药,一定减轻明天的症状。”

    “你会给自己看病?你才上过几天医理课?看过几个内科病人?好大的胆子。”宋亦柏稍稍后退了一点,伸手又要去拉顾念的手腕,“我看看你的脉。”

    刚松了口气的顾念这下真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一边激烈地咳嗽,一边摆手,“不用了,真不用了,我有药方子。”

    宋亦柏很不高兴,眉毛挑得高高的,充满危险的意味,“看不起我?”

    “不是!老师已经给我开了方子了,我本来就准备中午回家抓药的。”生怕宋亦柏又逼过来,顾念手忙脚乱地在怀里一通掏未果,最后想起那药方子藏在袖子里了,赶紧拿出来给少东家过目。

    宋亦柏看了方子,脸色总算好看些了,可顾念再不敢放松,她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宋亦柏放下手,“这是风寒的方子。但你还咳嗽,药方里却没有止咳的药。可见杨老师给你开药方的时候,你并没有咳嗽的症状。你的病情加重了。”

    “我刚才是呛到了,不是真咳嗽。”

    “你以为我聋的?你先前坐在车门口的时候,咳了五声。”

    “你听见了?!”顾念觉得这未免太诡异了,从后颈沿脊线,一直到后腰,鸡皮疙瘩开成了花。“你还数了?!那时你不是在休息吗?”

    宋亦柏得意地冷笑,“不然你以为,我们和安医学堂的弟子,十几岁进来,二十几岁才能出师,这么多年的医药课程。都学的什么?那么多医术卓越经验丰富的老师,都是摆在学堂里好看的?”

    “我错了,大公子,你饶了我吧。”顾念吸吸鼻子,鼻腔里似有黏液要投奔地心引力的怀抱。

    也许是顾念那可怜到极致的模样终于勾起了宋亦柏的一点怜悯。他把药方还给了顾念。

    顾念把药方重新纳入袖中,挪回车门口,掏草纸截杀了鼻涕与车厢地板的一段恋情。

    不敢再坐回大公子那头,顾念固执地留守在原处。

    马车拐弯,车帘被风带起。吹进一小股冷风。

    “阿嚏!”鼻子一阵激烈发痒。肩膀耸动,顾念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抬起头,毫不意外看见宋亦柏一副想拆了自己骨头的阴冷表情,顾念乖乖地爬回他身边,双腿靠着热力不减的暖炉,老实地坐着。

    车厢里终于恢复了平静祥和。宋亦柏重新闭目养神,顾念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发呆。

    马车又走了两条街。才靠边停下,顾念知道自己该下车了。起身前看了一眼宋亦柏,他一副好像睡着了的样子,也就不叫醒他说再见了

    顾念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车,拿上书箱,道了谢和告别,另雇了一辆小车继续送自己回家。

    古剑心在书房里坐着,研究刚刚送来的情报,宋亦柏进来,二人随便打了个招呼,宋亦柏凑近书桌,拉开椅子坐下。

    小厮跟进奉茶,随即退下,只留他二人说话。

    “有什么好消息吗?”古剑心停下手上的工作,把镇纸压在纸堆上,转而问好友。

    宋亦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古剑心,“还真有。”

    古剑心接过一看,“咦,船行的货单?你从哪抄来的?”

    “董记船行的,元庆帮我查了查,今年巧了,柳记药田的药材,有很大一部分,经董记的货船,去了上安郡临江县,你知道的,那里的港口卸的货,都是往永洛府去的。”

    古剑心略有兴奋的挑眉,“上安郡永洛府的中和堂,小半月前,刚好上市了一味上品救命药,取名叫一阳丹,宣称药效能叫黑白无常白跑,气死判官阎罗,超过他们以往任何一味续命药。”

    “柳记药品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原料药多数都来自他们自己的药田,只有上品药所需原料会外购获得。如果得到了柳记药方的人,想最大限度地保留成品药的最佳药效,就得大肆采购柳家的药材。”宋亦柏补充道。

    “以中和堂的地位,他们每年都要推出新药,区区这一味一阳丹,不说明任何问题。况且中和堂在医药圈子的地位,不在你们和安堂之下,他们在京城的根基也比你们深。”

    “我知道,中和堂在京城的根基能跟京城本地世家医馆相抗衡,各家王府的良医所,里面的良医正,良医备,寿官等职,人员都由太医院推荐,吏部任命,几年一轮换。中和堂的门生子弟在其中的人数,远超我们和安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政治上面,和安堂没法跟中和堂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曾经有门生担任过太医院的五品院使?”

    宋亦柏点点头,“太医院最高长官,而且是家族中的嫡系子弟,有了这个历史渊源,中和堂的子弟更倾向于出师后去京城发展。和安堂在这上面,跟他们没法比,也无意让子弟走这条路。”

    “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让我的镖师们,趁走镖的机会,带几丸药回来验一验?我们以前买的柳记上品药里,也有这么一味救命丹。镖师们出发上路,行李里可以不带金创药,却一定要带那救命丹。这药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深得江湖人看重。买几丸一阳丹回来做个比较,你看如何?”

    “你这是个办法,但不急于一时。永洛城里大小药铺医馆无数。柳记药材声名在外,药商们往那里贩药,不甚稀奇,任何一家同行都可能是那些药材的买家。而且让你们的镖师去买,人多嘴杂,倒不是担心镖师办不成差事。而是担心万一永洛城里真的藏着我们的嫌疑人,怕会打草惊蛇。”

    “我可以让我的江湖朋友帮忙,江湖人买这种药就不奇怪了,先弄几颗来,我们试试药效。然后再商量下一步计划。”

    “这样也行,但我以为未必会有好结果,所以别抱太大希望,以免到时失望太大。”

    “为什么?”

    “这种救命药,药效大体上都大同小异。都是让快咽气的病人能缓口气。吊着半条命好接受进一步的治疗。试与不试,意义都不大,除非能得到药方。”

    “我们哪里看得到中和堂的药方,再者,药方也成不了证据,除非找出了柳记的原始药方。才能作为铁证。但时隔这么久了,得到药方的幕后主使。哪里还会留着这么大个证据,只怕是把自己想要的誊抄一份。然后把原稿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看,这样一说,我们就绕进了死胡同了。”

    静默了一会儿,古剑心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沉重的力量,让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跳,宋亦柏赶紧伸手扶着,才没打翻茶水。

    古剑心起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烦躁不安又无处发泄的情绪牢牢守包围着他,无法喘息,连带还影响到了宋亦柏的心情。

    “剑心,你冷静点,等秦如栩办完案子回来再说。倘若真牵涉到外地的同行,非得他出面不可。”

    “他那案子天知道几时能破,没准儿就是个流窜作案的,一地做一票,上哪找人去。”

    “那也得等他回来,这种案子他熟,江湖上的事,你还嫩了点,伯父跟你说话你又不听,你的江湖经验远比不上秦如栩。”

    “不行,我不甘心,我还是要让人买几丸一阳丹回来,不试一试药效我就是不罢休。”

    “随你,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心情好点,你尽管去办。只要别暴露了身份。聚兴顺的镖师在永洛城的中和堂买一阳丸。这简简单单的一条消息,在不同的人眼里,能有千百种解读方式。千万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懂你的意思,我会谨慎处理的。”

    “那好,肚子饿了,吃饭吧?下午我还要回去坐馆行医呢。”

    “是呀,你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夫了。”古剑心打开书房门,示意宋亦柏与他一道出去,吩咐小厮准备午饭,然后在客厅坐着休息。

    “不过你这少东家的日子过得也不那么顺风顺水啊,昨天你那两个闯祸师弟今天都处理过了?我怎么觉着好像有一人的名字那么耳熟啊?”

    “是耳熟啊,顾念嘛,就那个能缝肌腱的大夫。”

    “咦?真是啊?是哪一个?那个矮个的?看上去年纪好小。有二十岁吗?”

    “对,就那个被老板娘护着的。他跟我四妹一个年纪。如果他没跟我虚报年龄的话。”

    “哎呦,真是人不可貌相。让你找到个人才,要是培养出来,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还不一定呢,那小子要学的东西太多,他偏科太严重,基础很不扎实,现在不给他把基础重新夯实了,他那手医术也就到此为止,再难有精进的余地。那就可惜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叫他去考你们正式弟子。”

    “他不乐意。他对我的任何意见都要打个对折再听的习惯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好像我会害他似的,我的人品几时变这么差了?今天又来一危重外伤病人,偏偏他又染上风寒,看明天他能不能跟进去帮忙。他要不在师兄弟们面前露一手,昨天那样的事,迟早还得再来一遍。这不是封弟子们的嘴,是封他们家属的嘴。我们这圈子里有多势力,你也是知道的。”

    “是呀,这并不容易,他身份低微,已经习惯见人先低三分腰,要重塑他的自信,这需要耐心和时间。他是你找进来的,年纪又小,对人家脸色好点,真把他吼跑了,大家看的还不是你的笑话。”

    宋亦柏撇撇嘴,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行,我哄着他!”

    古剑心咯咯地直乐。

    小厮们抬上来饭桌,各种菜肴流水样地摆上来,碗箸等餐具一应齐全,主宾二人同桌吃饭不在话下。

    宋亦柏和古剑心饭桌对坐的时候,顾念那边也差不多正在进餐,今天哑姑烧了鱼汤,特别多加了一把鲜辣子,吃得浑身发热,擦了几回鼻子。

    饭毕,顾念跑和安堂去抓了药,另买了一点润肺止咳的单方,打算晚上炖点甜汤,泡脚时吃。

    哑姑在收拾厨房,唐嫂子帮忙把顾念的药浸在清水里,一会儿就煎。而顾念又跑到街上雇车,明天帮她拉工具箱。

    下午看了几个内科和外伤的病人,挤时间写完了作业,整理了工具箱,到傍晚,这一天顺利地结束了。晚上泡了脚,吃了甜汤,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一早,顾念穿得厚厚实实,坐着大马车滴笃滴笃地来到医学堂,叫了杂役帮忙用担子把工具箱挑去杨益怀处暂放。

    学堂里的师生们都已知道今天要给一个坏疽症的病人开刀,昨天抢救了半天,好不容易情况才稳定下来,但今天这开刀依旧很凶险,即使一切顺利,病人也不一定能挺过危险期。要家属们做好最坏打算。

    宋亦柏也早早地来了,看过了病人的情况后,就过来找顾念。

    任焱焱等师兄弟仍然照常上课,他们插不上手,也没资格旁观。但允许明年要出师的弟子们从旁观摩。

    宋亦柏惦记着顾念的风寒,想看看他今天病情怎样,顾念推说老师已经看过了,警觉地不让他有机会摸到自己的脉搏。

    杨益怀当然马上打圆场,表示没有问题,顾师弟的脉象比昨天大有好转,应该能胜任今日任务,除非又在室外多吹了冷风。

    杨益怀的话自然可信度百分百,宋亦柏不疑有他,叫了杂役再把顾念的工具箱挑去开刀房所在的偏院。

    跟杨益怀道了别,顾念跟宋亦柏走了。

    偏院离医馆并不远,从医堂后门出到第一进院里,穿过东边小门就是。这偏院大小十几个房间,有三间开刀房,有水房,还有五间病房,供病人休息几日,病情稳定了再回家休养。

    昨天的那位病人已经做好了术前准备,院里人群众多,除了等待围观的老师和医徒们,还有家属,不过一会儿家属就得到外面的院子去等,不能在这里,以免发生不可控制的意外,影响开刀中的大夫和病人安全。

    这么多人在院里叽叽喳喳,杂役挑进来的担子有些惹眼,而顾念却看到了一个熟脸,乐颠颠地上前打招呼。

    医家大比武时,在和安堂总号做裁判的那位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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