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渝农村,稻谷开镰前,一般都会举行一个仪式,以祭祀稻谷开始正式收割。这个仪式叫“尝新”,意思就是吃新米。 

      在举行这个仪式前,那些种田“老把式”会在家中翻捡出歇息了整整一年的收割农具,并用抹布把它们反复擦拭,以使每一件农具都被打整得锃亮;然后,再把它们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比如有月儿镰、扁挑、挞斗、挞谷机等等。

      做完这一切,老把式们才兴高采烈地哼着歌儿去到稻田,用粗壮的手把一束束压弯了腰的稻穗拢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摘下上面的一颗颗谷粒。谷粒拿回家后,再用石磨或采取其他方式加工成新米。那一颗颗白嫩的米粒被老把式捧在手心里,你拿鼻子闻闻、我拿鼻子闻闻,虽还未下锅,但一股米饭的清香味已开始提前弥漫。

      新米饭蒸熟后,一家人团聚一桌,这时谁都别想先动筷子,只听老把式很庄严地宣布:“先舀一碗新米饭给狗吃。”

      为何要先给狗吃呢?这当中有个传说,很多年以前,巴渝大地发洪水,方圆几百公里一片汪洋。当洪水退却后,出现了一条很宽的河道,慌乱的人们站在岸上,此时虽然逃离了险境,但已经五谷尽失。没有了种子,人们便无法耕种。正当大家感到万般无奈之时,突然看见河里有一群狗向岸边游来,那狗尾巴上沾着的全是稻粒……就这样,狗尾巴上带回的稻种让所有人获得了一线求生的希望。后来,巴渝人披星戴月,勤劳耕种,才得以世代繁衍。 

      不管这个故事是否属杜撰,记得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家户户凡是在尝新这天,大人们都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小孩子听,以说明粮食的得来何其珍贵。而对那群救了人们命的狗,大家都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因而在尝新这天,心中总是充满敬畏。这个故事也是尝新过程中的重头戏。

      在我渝西老家,稻谷开始正式下镰时,大伙一清早起来就候在田埂上,等到老把式来宣布正式开镰。这时,常常会听到张家的人向李家的人表白:“昨天我们尝新时,大黄狗蹦得老高……”人家说这话的意思,是生怕别人鄙视他家并没行施尝新。而那时作为小孩子的我们,也把“吃新米”看得十分重要,因为每年到收稻时才能体味一回,自然心中装满了神圣,即或跟随大人们下田,小伙伴们也从来不敢拿稻子随便耍玩。

      记得多年前,我父亲去世那阵,已是八月,稻禾在田间长得正茂。临去时,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他用一只手使劲地拉着我大哥,留下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今年收稻谷要记到尝新咯……”我当时急匆匆从外地赶回去,听母亲说完这事后,悲戚得泪如雨下。父亲作为一位种田“老把式”,对粮食和庄稼如此敬畏,已到了一种膜拜的程度。

      而到了我大哥这一代,粮食一再丰收,产量和科技也似乎不成问题,所以尝新就慢慢淡出了乡下人的视野。但尝新作为庄稼开镰时的一种民俗,它能带给农人一种精神上的力量,是庄户人家情感世界里的另一种精神粮食。从大哥家回来,坐在往重庆赶的汽车上,我心头总是在想:在农业迎来机械化耕种的时代,庄户人家就更不愁粮食吃了,可对庄稼的那种文化心理,还有像尝新这般虔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