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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友记(短篇小说)


    1、

      

    “夏永强,我们,我们做真朋友吧。”

    长途汽车站,候车室。坐在塑料联椅上,张永丽把两张车票折来折去半天,忽然抬头,两眼盯向夏永强,目光直直的。从她嘴里说出的这话,听去也象这冬日晴天室外的小东风,干干巴巴,没湿度,也没温度。

    夏永强听了,脸怔一怔,随即咧嘴一笑,那笑也是浅浅的:“这么说,那你租我的钱,我得退给你?”

    “想得倒美!那租费不但要退给我,还得加倍给我呢,见面钱,相亲钱,订亲钱,要给我的,多了去了。”张永丽扬起手,两张车票在夏永强脸上左扫一下,右扫一下,象用手扇耳光。

    “那,你和刘浩呢?你不是说你们只是闹了点小矛盾?”夏永强用手挡着车票。

    刘浩是张永丽这半年谈的男朋友,公司里人都知道。只是临近这年关,张永丽忽然找到夏永强,说要租他当男朋友,回家见爸妈。当时张永丽给出的理由是,她和刘浩闹了点小矛盾,过完节回来上班,就会和好的。

    “那是我骗你的,我和刘浩,早散了。”张永丽低下头。

    “为啥?”

    “他就只想和我上床,过日子的事,一件不想,不提,你想,我能要他吗?”

    “那你要我们俩做真朋友,是想让我只想只提和你过日子的事,不想和你上床?”

    “你坏去吧!我和你说话,是认真的!”张永丽赶紧抬起头,看看周围。好在候车室里,人来人往,坐在前后左右的,也只顾看手机,或与同伴说着话,没人注意他们俩。

    “车来了,上车再说。”夏永强抓起面前张永丽的拉杆箱,紧紧背上的双肩包,站起身,拉着张永丽的手,向室外的发车场跑去。那拉杆箱,来时是张永丽自己拉的。

      

      

    2、

      

    今年二十八岁的张永丽,是妈说的虚岁,张永丽说自己只有二十七岁,还一再强调说,她是五月二十号的生日,再过五个多月,她才是真正的二十七岁。可娘不管这些,从二十五岁那年她还是独身一人回家过年,娘就给她规定,从二十六岁这年,也就是前年,她回家过年,必须给她领回男朋友去。妈说:这女孩一过二十五,二十六找还是“黄金”,过了二十六,就成“黄铜”了。

    夏永强,是她今年领回去的“男朋友”。

    和前两次一样,这“男朋友”,是她“租”的。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张永丽给妈打电话,说是今年公司安排她春节上班,挣“三薪”,她腊月二十七回家,待两天就回来。妈不管啥“三薪”,只问:“小孙一块回来不?”“小孙”是去年张永丽带回去的“男友”,孙本利。“男朋友带回去,但不是小孙了。”张永丽告诉妈。“哪是谁?”妈口气硬起来。“回去你就知道了。”张永丽和妈说。那时,她和谈了半年的刘浩正为春节先到谁家闹矛盾,刘浩要张永丽先到他家,住两天再去张永丽家,张永丽一听要住下,不干,要求先到她家,最后一天到刘浩家,不住下过夜,刘浩说啥也不干。

    到了腊月二十六,明天就要回家了,刘浩仍不改口。张永丽想想说:咱们散了!说完回身就走。走到宿舍,她也想好了,就转回身去找夏永强。她和夏永强同班组,知道他也是这两天调休,春节上班,正好有空。在男职工公寓楼下,打电话叫下夏永强,张永丽直接开口就说了:“夏永强,你帮我个忙,明天当我男朋友,和我回家见我爹妈,租金我比市面价高20%。”

    “租我?”夏永强一脸愣怔。想想又说:“我长这样,你爸妈能让我进家门?”

    夏永强是长得不帅,相貌是差点,但也无伤无残,不是直接看不下去的那种。

    “有我呢,保证让你进。”张永丽说。

    “三年了,都是我租女朋友回家,没想今年,倒有人来租我了。”夏永强讪笑着。

    “说定了,你今天准备下,明天我们一早坐车走。”

    张永丽说完,怕夏永强变卦似的,回头走了。

      

      

    3、

      

    张永丽的家,在鲁北平原,爸妈是地道的农民,种地。张永丽上学成绩不咋样,高中毕业后,就在镇上的超市、加油站,甚至是小饭店里倒腾着干,啥也干过。二十三岁前,找男朋友的事,她从没想过,因为她今后要干啥、在哪干,还不定。到二十四,妈开始张罗给她相亲,可张永丽总是不答应,她觉她不能和爸妈一样,在家乡的村里,在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镇上,度过自己的一生。他们这里生产棉花,到二十五岁这年,地处鲁中小县城的这家棉纺公司,在她们那建分厂,招工,张永丽笔试面试通过了,进厂当了一名纺织工。半年后,她又被调到这离家一百多里的鲁中县城的总厂里,还是当纺织工。

    来到小县城,工作稳定了,见的世面大了,接触人也多了,张永丽对找对象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找个长得中等以上的,家庭条件比自己家稍好些的,这样自然婚后的生活才会好些,比在家同村同镇同龄的有面子。但要去找那样好的,人家听听她家的情况,看看各方都不出众的她,谈着谈着就散了。倒是有来追她的,可条件都和她家一样,有的比她家还差,那结婚后的生活,就会比同龄那些条件好的,相差二十年。张永丽有些不甘,这男朋友就一直定不下来。

    可妈不这样想。一过二十五岁,妈就硬性给她规定,再回来过年,必须领回男朋友。是棉纺企业,女工多,张永丽就学周围姐妹样,二十六这年回家,就租个“男友”,第二年,再租一个。她实在不愿大过年的,在家听妈那不分场合的唠叨,听亲戚朋友那见面就刨根问底的“关心”,和“都是为你好”的谆谆教诲。

    今年,经同事介绍,张永丽认识了刘浩。和刘浩同在一个公司,但不一个车间,刘浩在漂染车间,干维修,家是县城城郊的一个镇,父母在家给家服装厂加工零散的活,家庭不是很穷,但也不是很富裕,在县城买房,支个首付是没问题的,婚礼办个象模象样的也能成。刘浩整天骑辆艾璐歌摩托大跑车,在厂里很是显眼。刘浩说,本来他向家里要买辆小车开着上下班的,可他妈说,买来开着就旧了,要等他找到对象结婚时一块买,那时人、车都是新的,吉利。但张永丽和他交往这半年,就看出,刘浩是个说话没处听的,水分多,几次去吃饭、看电影后,就要带张永丽回他的家去住,或直接说要去开房。张永丽虽不是古板,但她明明白白确定自己不能走到那一步,就直接拒绝,两人疙疙瘩瘩,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分手。情急之下,她一下想到了同班组的夏永强。夏永强家庭条件差,长得又“貌不出众”,关键是人话不多,还实诚,也知道他没女友,才想到他的,来救急。

    张永丽带着夏永强回到家,妈一看又换了一个,且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个不如一个,那脸色自然就沉了下来,对夏永强,也就不冷也不热。知道他们就住一宿,也早早给夏永强安排了单独的住处。晚上,母女俩单独在一起,妈给张永丽下了最后通牒:女孩子过了二十八,一眨眼就是三十,就会变成“废铜烂铁”,你就是说破天,今年也得把人定下来,婚事定下来,这带来的小夏,是你相中的,我不多说,上半年,就给你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把你嫁出去!张永丽听去,妈就好象要扔件不用的东西样。

    张永丽自然是有压力,想了大半夜,最后叹了一口气:夏永强就夏永强吧,自个不是金凤凰,也不用去想那高大挺拔秀于林的梧桐树,能搭个窝遮个风啊雨的不是歪脖扭枝的槐树椿芽树,靠得住就行了。

      

      

    4、

      

    夏永强的家,在小县城南边一百多里远的山区,爸妈也是世代种地的。爸爸没有手艺,只在种地之余农闲时节,跟着当地的建筑包工头,到哪村修段路、哪村谁家盖房、哪村谁家死人修坟,干点小工活,挣点体力活,家境自然不富裕。爸妈在家能做的,就是省吃俭用,从嘴里面省,从身上省,说是给他攒钱找对象,买房子。现在山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结婚也都是在外面,在县城,或县城的郊区村镇买房子。爸妈知道,夏永强将来的家,也不会安在这山村的,也会到外面。在这山村安家,山外的姑娘不来,就是山里的姑娘,也没个愿意的,找对象第一条,就是要在山外买房子。

    夏永强读的是职业中专,那中专就是专门为县城那家棉纺厂培训员工的,毕业了,自然就在棉纺厂上班。县城和县城附近的年轻人,没人愿在那厂里上班,工资低,上班时间长,干的活有定额。刚上班第一年,操作不熟练,很难完成任务,完不成就扣工资,七扣八扣,一个月班上下来,开几百块钱,是常有的事。夏永强在县城人生地不熟,开始干时,时常干烦了,想换工作,又没门路,只好靠着干下来,好在两年过去,操作熟练了,也知道咋干了,工作中出啥问题,也知道咋解决了,慢慢下来,倒成了车间里的主力,工资也逐年提高,也就安下心在这干下去,没别的想法了。

    只是这女朋友不好找,人家一听他是山区来的,就知家中根基浅,就摇头。过了二十五,妈妈也着急,打电话问,回家问,夏永强只是一句话:“你甭管了。”妈能不管?前年,夏永强二十七这年,妈给他下了死命令:过年再不领媳妇回来,妈就从邻近村里给找个离过婚的,或因事故、生病失去丈夫的,甭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领来家,就是你的人!夏永强自然心不甘,过年时一怕妈的絮叨村里人的寻问,也怕妈真给他领来家一个,过年时,就租个“女友”回家,已是两年了。

    今年,一进腊月,夏永强已是租好了一个回家的“女友”,没想到年跟前了,他倒被张永丽租了一次,更没想到,这次租,“假戏”还成了真。在从张永丽家回厂的长途汽车上,夏永强听了张永丽想和他做真正的男女朋友时,真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前几年时,还想到能找张永丽这样的,就是他的最高理想,这两年年龄大了,这个连想也不敢想了。夏永强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但没放肆表现出来,打趣说:“坏了,今年我租的那个,订金都交了,现在毁约,这订金白掉上了。”张永丽说:“你白捡个人,白捡个媳妇,倒不说。”

      

      

    5、

      

    过了年初五,夏永强、张永丽都轮到休班,也都是三天的假,两人便商量准备一块回夏永强的家。夏永强打电话告诉了妈妈回家的时间,并说要带女朋友回家。妈妈听了,没前两年听到时的兴奋劲儿,只“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夏永强不知道的是,今年春节前,他妈已经从邻村也在棉纺厂干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那知道,前两年夏永强领回来的“女朋友”,是租来的。

    县城有通山区的客运车,下了车得走近三里山路,才到夏永强所在的山村。夏永强领着张永丽到家时,爸妈都迎到了门口。夏永强发现,虽然妈笑着和张永丽打招呼,去接过她提的东西提的包,但没有前两年时的高兴和热情。回到家中午吃饭,虽然也有肉有鸡有鱼,但也没有前两年的丰盛,让着张永丽吃,也只是嘴上说说,没有前两年那样,直往人家碗里夹菜,夹得满满的,让人为难。夏永强想,是不是张永丽长得没前两个好看,妈有些相不中?

    吃过中午饭,一家人在客厅坐在沙发板凳上看电视,看中央台春节晚会的重播。看了一会,夏永强妈站起来,到里间屋内待了一会,拿着一个包出来,说是要到村中的小卖部买东西,还问张永丽:“闺女,你去不?跟我到俺这村转转看看吧。”张永丽不喜欢看春晚,也正想能和未来的婆婆多接触多交流,将来好好处,就站起身说:“我去,我正想到村里看看呢。”

    来到村中的大街上,夏永丽的妈前后看看,看到近处没人,就问张永丽:“闺女,你是永强租来的吧?”

    张永丽的家,和这里相隔有二百里,又一个是平原,一个是山村,说话的口音就有些不一样,一些说法也不一样,这里有自己的方言。夏永强妈的问话,她没听清楚,听成了“你和永强是初次来的吧”,张永丽一边好奇地四下看着,一边点点头,算是答应。

    “那是多少钱?”夏永强妈的脸色,刷一下沉了下来,又问。

    “大姨,什么多少钱?”这次张永丽听清了。从进门,她就学县城里人的样,叫这还没定亲第一次见面的婆婆“大姨”。

    “永强租你来当女朋友,得给你多少钱啊?”夏永强妈咬着字,说清了。

    张永丽也听清了,也才知道夏永强妈的第一句问话,她是听错了,“租来的”,想想自己和夏永强都有的经历,干过的事,不觉“扑哧”一声笑了,看夏永强妈沉着的脸,她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就没细思量,冲口说:

    “白天五百,过夜一千。”

    夏永强的妈听了,打开提着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叠红红的百元钱票,点出十张,拉过张永丽的手,啪一下,把钱拍在她手里,说:“闺女,这是一千块钱,是你的租金,你不能在这过夜了,你走吧,我去给你把包拿来。”又说:“永强这孩子,都快三十了,还这么不懂得事,三年了,自家知道是租的,外人哪知道?只看到是一年换一个,一年换一个,把名声都坏掉了,还咋找媳妇?!”边说,边往家走去。

    夏永强妈回家拿张永丽的包,夏永强正好上厕所。妈第二次回来时,夏永强只见妈自己回来,瞅瞅后面,没有张永丽,就问:“妈,张永丽呢?”

    “又是你租来的,我给打发走了,那租金,我替你支给她了,你可不能回去再支一次。”夏永丽妈坐在沙发上生气。

    “妈,你弄错了,这张永丽不是我租来的!”夏永强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妈的话,急得说完这句,就冲出家。

    夏永强妈一听,见儿跑出家,也才明白过来,急忙跟着跑出家。夏永强的爸,见两人跑出家,不知发生了啥事,也随后跟着跑出家。

    就这样,村里人看见,夏永强家三口人,前后跟着,象家中着火样,跑出家,跑在山村街道上,跑向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