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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童年是一口甜白酒


    我的老家门前有一条小河,远处有矮山和农田,站在山巅之上往北眺望,看得见扬子江横贯东西,如同一条在云中被舞动呈现S形的素练。

      因是水乡的缘故,稻米总是年年丰收。我喜欢下秧田,清澈的浅水,里面游动着许多乌黑的鲫鱼,它们常常是我追逐的目标。学农的时候,老师带着我们下秧田,那是为了消灭稻飞虱幼虫卵。记得它们总爱在一片绿叶上落下一个圆圆的、黄豆大小的斑点,掐下来,如果不去想这是害虫的卵,感觉到有点像一件天然的工艺品,绿色衬托下它微微凸起,呈现鹅黄色,圆得好像是由圆规画出来似的。

      通常在秧田捉鱼如果被农夫发现,会被驱赶和詈骂。后来我才知道,稻田养点鱼曾是传统,如果鱼儿能够长大长肥,说明水质挺好,肯定没有诸如农药之类的毒害;其次是鱼儿在里面吃落下来的虫子,吃水中寄生虫和草根,相当于充当着水稻的义务卫士,同时又用粪便给秧苗不断提供着有机肥。

      是的,那时候的晚稻烧饭是喷香的,煮粥后上面起一层淡绿色的、粘稠的粥油,秋天的时候,全家煮一锅这样的粥,再摊一锅香甜的面饴饼子,就着自家做的萝卜干和咸菜,能一口气吃上几大碗,那个香和那个粘稠的劲儿,总叫你的味蕾永远铭记。

      秋收的时候,打谷场上最是闹忙,用很长很长的电线牵来的点灯挂在高处竹竿上,对着脚踏的木头脱粒机,而稍晚有了电动装置,由小马达牵引脱粒。男男女女白天晚上都在打谷场上忙活,打情骂俏声被喧嚣的机器轰鸣掩盖着,空气中弥漫着稻谷受热后散发的清香,连稻草根子都是清香的。

      生产队集中归仓,剩下许多许多稻草在外然后要堆草垛,那是一种圆盘筑上去的构造,呈现锥子形,到两人高的时候结顶,当然顶部也用稻草做披,这样可以像屋披那样有效地泻走雨水,从而使得草垛内部保持一定的干度。

      为了防止有人趁夜偷窃稻草,来不及做草垛的情况下,临时做一个稻草矮房子,勉强可以钻进去两个人睡,这是用来值班的稻草洞,我和小伙伴们就喜欢钻进里面去打滚,松软的稻草,带着浓郁的清香味道,里面温暖无比,好像温室一样让人很惬意。到冬天,打谷场上会出现很多麻雀群,它们成堆成堆栖息在草垛上,寻觅稻草上残留的颗粒,一个冬季觅食下来,都长得肥肥胖胖像一群“厨子”,灰花斑的羽毛也显得格外油光。

      打谷结束之后,生产队开始忙着分口粮,各家各户的米囤里开始装入新米,有粳米还有糯米,上好的年成吃都吃不完,于是到冬至过后各家都准备做一件事——自酿米酒。

      我家里备着几口硕大的马口缸,有的用来腌制咸菜萝卜干,有的则拿来酿米酒。我有一个十分勤劳而麻利的母亲,这些事情她都擅长,手艺也是一流。她把蒸好的米饭倒入缸内,这些米是粳米和糯米混杂,按一定配比搭配;蒸饭蒸熟几分也有讲究,总之是个技术活,全凭成熟经验。米饭要拍实,加进去的时候,还得一层一层撒上酵母粉,然后拳压成一个水潭形状,用厚实的棉被盖住,密不透气,必须用麻绳给牢牢的捆扎紧才成。

      最开心的时刻,是揭开棉盖,顿时一股甜白酒的酒香味直冲空间,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乃至门外也能闻到。这时候,孩子都很馋,母亲会拿一些小碗出来,递上一把竹子做的勺子,由你自个儿附身舀来,一边叮嘱少吃点,米酒也会醉人。大概我8岁那年,吃甜白酒吃多了,果然醉倒在酒缸边上,这件事被母亲吊脚跟几乎一辈子,这常常是因为我吹嘘自己酒量多大的时候。

      母亲做的甜白酒,刚开始那凹凼里面灌满了淡绿色的液体,吃一口粘稠粘稠,甜得让嘴唇老半天像抹了胶水。吃甜白酒的酒糟下肚,入口之初甜到钻心,钻心的甜蜜,同时酒的味道满口四溢,到喉咙里才感觉到由冰凉而慢热,吃到两小碗后肚子里火辣辣地热,然后弥漫到全身,小脸蛋很快就被酒精烧得通红通红,此刻哪怕用冰块敷在上面顿时也会被融化成水。

      吃甜白酒仅仅是给打牙祭,等到酒糟老一点时,母亲要往里面兑很多凉白开,再加进一些酵母粉,等待它二次发酵,然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米酒。这是过年时铜壶里面倒出来的热烈,这也是合家团聚,坐在八仙桌的老小们互祝新年的点花。而对于我们孩子来说,这还是人生初尝美酒的锻炼,是醉了没人责怪的一次最自由的痛饮。因有了这热辣辣的米酒,过年的氛围总那么浓烈,欢笑声比平时更高大,放肆一点也可以被当作是过年的助兴。因此暂时忘记书本,忘记做寒假作业,彻底地回到乡土本来的生活气息中来,以一个随便任性作怪的孩子,讨要着一年一度的压岁钱,以及从未有过的一挂鞭炮。

      夏天家门口的河里还可以游泳和捕捞,河底似乎有捉不完的螺丝和河蚌,把螺丝肉挑出来,做一碗螺丝炒韭菜,这还是母亲最拿手,里面加一些酒糟,春韭菜的鲜香味就这样被足足地吊起,这一口菜吃到嘴里,印在了童年的记忆,即便远离故乡几十年,曾经原始的乡村已经不再存在,可舌尖的回味至今未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