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乡的路


    离开家乡出来了几十年,不管在哪里学习和工作,几乎每一年我都要回去我的家乡一两次以上。因为父母和大多数的族人、亲戚、朋友都在家乡,列祖列宗的祖坟在家乡。就像飞在天空中的风筝,总有一根家乡的情线牵着你。写出“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诗句的唐代诗人贺知章,也许是因为古时交通不便、路遥难行才终老回乡;若是他生活在交通逐渐变得便捷的当今,真正可以“千里江陵一日还”,也许就会像我一样每年都可回家乡,不至于回乡后出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了。

      我的家乡是桂林市临桂区两江镇渡头村委的大山图村,一个有着李、莫、徐三大姓氏另加一户秦姓的自然村庄,一个汉族、壮族杂居的一百多户四五百人的村庄,一个乡亲们四姓家族两个民族团结和睦的村庄。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是这个村庄的。我的祖父、父亲姓李,祖母姓莫,母亲姓徐,几乎一个村庄的三大姓的人,不是族人就是祖母的娘家人和母亲的娘家人,全部沾亲带故,再加上乡里乡亲。虽然我的父母后来到了临桂县城居住,但每年的春节、清明和家乡族人亲戚的红白喜事,该回家乡的还得回家乡。

      一

      20世纪60年代,回家乡的路修建有了公路,改变了过去只有鹅卵石村道通往外界的千百年状况。

      我出生那年是1958年,正是大跃进和大炼钢铁大修水利的一年,从两江区划出一部分成立了渡头人民公社。也是那一年,广西省取消,成立了广西壮族自治区。

      曾听母亲说,那时我父亲还在部队服役,母亲背着我去山冲里土法大炼钢铁,还背着我去40多公里外的青狮潭修水库。那时的家乡大山图村真是在大山里,是一个封闭的山村,出门赶圩都是走山岭田地中嵌满鹅卵石的村道,村民们外出劳作和赶圩、走亲戚,都是走这鹅卵石的路出去。

      我第一次有回家乡的记忆,是我11岁时的1969年4月。那年当了近20年兵的父亲在广州的部队复员回乡,已经随军并在军人服务社上班的母亲也带着我们三兄妹一起从广州回“老家”。我还问父母“老家离广州有多远”,父母告诉我家乡广西是和广东相邻。

      三个临时钉的包装箱、两个樟木箱、一个皮箱,这就是我们在部队的全部家当。部队用车送我们到了广州火车站,我们乘上火车,据说是快车,但也坐了整整一天才下车。我以为到了,父母却说这只是湖南的衡阳,我们要在这转车。在衡阳住了一晚,第二天才搭上火车,这是“慢车”,逢站就停,有时这慢车一停停很久。不知晃荡了多久,我在迷迷糊糊睡着中被父母叫了起来,说是到了桂林该下车了。

      在桂林我们住进火车站斜对面的临桂县招待所。父母说要等在地区工作的叔叔找到卡车我们才能回到老家。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叔叔找到了他们单位一辆卡车要去乡下拉东西,拐个弯就顺便送我们回老家。

      记得那天有点小雨,路上湿滑,我们就几个箱子的家当装上辆卡车车厢,一块帆布盖住这些箱子,一家人就站在卡车厢上,任由风吹雨打。也不知是摇晃颠簸了多久,终于卡车停在路边一个村庄旁,父母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老家大山图村。当时长着白胡子约70岁的祖父带着家乡亲人帮我们卸车扛行李,我自告奋勇地扛起小皮箱,没想到在滑溜溜的鹅卵石村巷上摔了一跤,连人带皮箱滚在路上。

      从广州到桂林临桂的乡下老家大山图村,一共走走停停花了十余天时间。可母亲却很兴奋,她说幸亏老家1964年修通了这条路面铺着砂石的公路,汽车可以开到我们村口了,在还没修通这条连接五通到两江的公路之前,村里人出远门都得到北边11公里的五通圩或者南边9.5公里的两江圩才有车坐,也就是今天因为有了这条砂石公路,我们不用走这十来公里的鹅卵石路了。

      哦,初识回家乡的路,是遥远的路,湿滑的路!熟悉回家乡的路,是崎岖的路,晴灰雨泥的路!

      二

      20世纪70年代,回家乡的小路崎岖难走,砂石公路晴天飞满灰尘,雨天溅一身泥浆。

      从家乡到桂林城的路有多远,第一次回家乡是坐卡车没有什么概念,而在我读渡头公社初中时却用脚板丈量了。

      那时读书要求“学农、学工、学军”。学农去修水利、割禾、挑石头沙子等,农村学校的学生经常去做。而“学工、学军”则比较难有机会。1971年的春季学期,学校布置我们这些才十三四岁的初中生自带铺盖打背包“行军拉练”学军去桂林。到了桂林后住在桂林七中的教室,白天七中学生上课,晚上教室借给我们住。在桂林参观工厂和吃饭都是走路,从南门走到北门,又从北门走回南门。“学工”一个星期后要回去了,从家乡走来桂林时的兴奋劲也过了,感觉到还要走回去已经很累,这才觉得回家乡的路是这么艰难。

      从桂林回家乡不像来时那样在学校统一集中排队一起出发,因为回去各自所在的村庄不一样,同学们都分开一帮帮的各自走了。从桂林城西出到路口村,也就是桂林市郊与临桂县交界处,道路分岔。往右走桂林到五通圩的公路G321线30余公里,再走砂石公路X114线到渡头大山图村11公里总共是41公里路;往左走桂林到两江圩的公路G322线也是30余公里,再走砂石公路X114线到渡头大山图村9公里多,也是近40公里路。桂林——五通——两江是一个近似于等腰三角形,而家乡渡头大山图村就在五通和两江的路中间。从桂林到二塘10公里,若是走小路的直线,只有20公里的路就到渡头,总共也就是近30公里路程。我们大多数同学都选择走这条来时走过的小路。

      经村穿寨、翻山越岭的小路荆棘丛生,茅草遮蔽,有时是山岭间的小道,有时是田地间的阡陌,时不时还会迷路,要一路问沿路的村民。我们越走越累,越走越渴,身上也没有干粮,我除了背背包还背了个父亲从部队带回来的铁水壶,和同行的十几个小伙伴分着喝,路过村庄看到有水井,就赶紧把水壶灌满。从桂林城走小路回大山图村,虽说总共才是30余公里的路,但是因为迷路和弯弯拐拐,我们从早上八九点钟出发,一直到傍晚才回到村里,同学们一路走一路分别,最后也就只剩同村的两三个小伙伴。

      1972年秋,我到位于枫桥的两江中学读高中。从村里到经常赶圩的两江圩,再到枫桥,大约有11.5公里的路。来自两江、渡头、茶洞三个公社的同学们不管多远,每到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就走路回家。因为学校吃两餐饭每餐伙食费5分钱实在让我们这些还在长身体的青少年饿得发慌,因此极少同学周末不回去的。那时在农村虽然粮食不是很多,但是回家总有红薯、芋头、玉米等杂粮填饱肚子。

      从两江中学所在的枫桥回到家乡大山图村,一路都是公路。比很多同学幸运的是,很多同学的村庄还没通公路。但虽说是公路,却是砂石路面,晴天一有车辆经过,扬起很大的灰尘,远远看到有汽车驶来,只能捂着鼻子侧过身去避开灰尘。即便这样身上还是会落满灰尘,等车一过,就得扑打衣服上的灰尘。如果是雨天,车辆一过还会溅起泥浆,如躲避不及,会被溅起的泥浆沾满衣裤。

      为了周末回到家吃餐饱饭和周日带上辣椒酱红薯干回校,每个周末我都花两三个小时走这11.5公里沙石公路从学校回大山图村,即便路上被飘满灰尘和溅满泥浆,只要能够有一餐吃饱,就觉得这路走得温暖和有力量。

      哦,熟悉回家乡的路,是崎岖的路,晴灰雨泥的路!

      三

      20世纪80年代,回家乡的路,坐车非常拥挤,路面坑洼不平。

      打倒“四人帮”后,我和我家的情况都有了很大的变化。1977年2月,高中毕业回乡当农民干了两年半的我,被招工到临桂县搬运社做工人。1977年12月,我参加恢复高考后的首次考试,于次年3月被录取到桂林一所学校读大专。毕业后分配到兴安县工作,到1988年又调到了桂林工作。而我的家里也发生了变化:父亲先是被安排当了县办一家集体企业的负责人,1980年后进一步落实政策,父亲又调入到一家国有企业,母亲和弟妹的户口也农转非迁到了县城二塘,弟弟妹妹在县城的学校读书,后来弟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们的家安在临桂县城二塘,回家乡大山图村虽然次数少了,但一年也还有一两次。

      那时临桂县政府和机关从桂林市城区搬迁下来到二塘没有多少年,除了县里 部分单位和几个工厂,还是很荒凉,大片的荒草坪上到处长满了一种叫老鼠刺的低矮灌木。遇到什么事要回家乡大山图村,交通还很不方便。桂林发车路过二塘回村里的班车很少,每天只有中午从桂林——五通——两江——桂林和桂林——

      两江——五通——桂林对开经过渡头的班车各一趟。要么就是搭车到两江或者五通再走10公里路回去,要么就自个骑单车回去。

      那时的家庭有一部单车就很珍贵了。我家有一辆凤凰双杠单车,是1969年父亲刚复员回来时买的,那是父亲的坐骑。如果我和父亲一起回去就他搭我或者我撘他,如果借到单车,就各骑各的。骑单车回去要走公路,有时从临桂县城二塘骑单车经过五通回去,有时则经过两江回去。记得有一年下大雪过后,骑着单车回家乡在路上几次被冰雪滑得摔倒。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般割得生疼。

      1986年春节,我从工作的兴安县带着新婚的妻子先从兴安挤上春运间挤得满满的绿皮火车,到了桂林火车站后,我和妻子好不容易在拥挤的火车上挤下来,妻子被挤得叫喊起来,胸口被挤伤。到了桂林再从桂林挤公交车回到临桂二塘的家里,

      刚改革开放,那时已经不叫公社了,五通和两江改为镇,渡头叫乡,再后来,渡头乡撤并进两江镇,家乡的乡镇由渡头乡也变成了两江镇。从桂林经二塘到五通、两江和渡头的班车增多了些,也逐渐有了私人班车。但是都是在桂林汽车总站发车,在二塘上车还是很难挤上去。尤其是春运期间更加难挤车。

      每年大年初一一过,全家要回去家乡渡头的大山图村拜年。父亲联系好还出车的矿产公司的司机,他们要进去两江二圳大山里的重晶石矿拉矿,顺带把我们带到途径的两江镇。一大早五点多钟全家就起床,坐在拉矿的翻斗车车斗里,用大衣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在翻斗车里任凭刺骨的寒风吹着。

      到了两江,搭不上到渡头的客车,一家人叫了一辆跑运输的手扶拖拉机到渡头。一路上原来的砂石公路坑坑洼洼,一汪汪的水,车轮碾过就溅起水花。手扶拖拉机颠簸得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这路实在太长太难走。妻子一下车就哇哇吐起来。休息了一阵,从渡头还要走2公里路才到达家乡的大山图村。妻子说:“你们这老家回来一趟真困难!”

      哦,经常回家乡的路,是拥挤的路,是颠簸的路!

      四

      进入20世纪90年代,第二轮改革开放让广西的交通快速发展;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回家乡的路起着巨大的变化。

      1995年,我从桂林的单位调到了区直单位进了首府南宁。两年后妻子也调来南宁工作,举家迁邕。离家乡远了,但每年的春节、清明以及至爱亲朋红白喜事,能回去的还都得回去。农转非后没有再被安排工作的母亲在家乡大山图村和堂兄合伙办了个打米厂,母亲就常年住在了村里。1992年退休后的父亲也经常不在临桂县城住,而是回到村里和母亲住在打米厂旁边的土墙瓦房里。每到节假,我都要带着妻子女儿回家乡与父母团聚。

      那些年,从南宁每次回家乡都是首选火车。买火车票要提前好几天去售票窗口排长队,有时腿都站麻了还没排到。后来市区有了代售点,买票稍微方便了些。那时乘火车不叫坐火车而叫挤火车,挤上火车后,有个硬座的座号就已经很高兴了。南宁到桂林的票价在1995年前是10.2元,要坐10个小时才到。平时还稍好没那么挤,春运期间回去,如果买不到座号,挤得有时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不少人从窗口爬进来的,有的人把厕所都挤满,让旅客十几个小时没法上厕所。到了桂林后,再到桂林汽车总站搭乘到渡头的班车。进入九十年代后期,私人的班车多了起来,常常是一两个小时有一趟从桂林开往渡头。比以前搭车容易多了。

      之后没几年,随着高速公路的修通,快巴也开始兴起,回家乡的交通多了一个选择。1994年,桂林到柳州高速公路开通,这是广西的第一条高速公路。1999年,柳州到南宁的高速公路也修通,从南宁到桂林全线贯通了高速公路。尔后,南宁——柳州——桂林这三个城市之间开通了快巴,从南宁到桂林的快巴票价130元虽然比火车60元贵了近一倍,但是快巴发车快捷,巴姐服务周到,车上送矿泉水和食品,因此常常坐快巴回桂林。坐快巴从南宁到桂林也就是5个多小时就到,到桂林后再转班车回家乡。

      从1995年到2012年,火车不断地改进和提速,票价也不断地提高。南宁到桂林的火车从10小时提速到9小时,再提速到7小时,尔后又提速到5小时。火车票价虽然是逐渐提高,但火车的档次和环境也越来越好,速度也越来越快。

      哦,远道回家乡的路,是变化的路,是逐步改善的路!

      五

      2013年,广西进入了高铁动车的时代,也进入了高速公路、机场建设飞速发展时期。回家乡的路,也变得更宽阔更快捷更畅达。

      最近几年,广西的高速公路网建设得四通八达,即便是广西的第一条高速公路G72桂林到柳州段,也经过了改造把水泥路面铺成了沥青路面,南宁到柳州段在此前水泥改沥青后又从双向4车道拓宽到双向6车道,有些地方还是8车道。眼下,第二条桂林到柳州的柳城、柳州经合山到南宁的高速公路又在建设施工之中。

      桂林两江国际机场早在1994年在我家乡两江镇建成后,现在又根据旅客量大增的需要在修建第二航站楼。经2014年9月使用的南宁吴圩国际机场新修建的T2航站楼上飞机,到桂林两江国际机场也有经停的航班。从南宁回桂林的家乡两江,快捷得都可以打“飞的”了!

      广西公路“村村通”和清洁乡村工程使得我的家乡也受益多多。五通到两江的那条1964年修建的经过家乡大山图村的县道X114砂石公路,已在2012年拓宽和铺成了柏油二级公路。从村里到周边村屯的鹅卵石路及黄泥路也变成了水泥路,到义江河对岸还架起了可以通车的桥梁,不用像以前过河对岸要涉水和撑船。就连村里那条让我小时初回家乡扛着皮箱摔了一跤的鹅卵石村巷,也变成了平整干净的水泥路,路边还安装上了太阳能路灯,村里有专门保洁员保洁。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家里的交通工具也逐渐改善,我由骑单车到骑摩托车,再到买了小轿车。开着小车走着南宁到桂林的经过改造后的高速公路,走着通到村口的改造后的平坦的二级柏油公路,白云蓝天,绿水青山,花草树木,鸟语飞蝶,再听着小车歌碟里放的我读两江中学时喜欢唱的电影《青松岭》的插曲“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此情此景此路此车,真觉得回家乡的路充满着舒适和惬意。

      而今,进入高铁时代的广西,从首府南宁到桂林以及到周边的城市的高铁和动车已经公交化,每天密集发车。只用两个半小时就从南宁到达桂林。现在广西14个设区的市都通了高铁动车。去年我公休去广州亲戚家喝喜酒,从南宁乘高铁去广州4个多小时就到了。从广州回来桂林,也是4个多小时就到达,再也不像1969年我小时随父亲复员从广州坐火车北上到湖南衡阳才拐回来桂林花几天的时间,也不像1983年我在广州一所大学进修时回来坐一个晚上的船经西江到梧州,再坐八九个小时的汽车从梧州回到桂林。而且买火车票、汽车票和飞机票,

      都再也不用到售票窗口排长队脚站麻买票,而是在电脑上手机上点点手指就可以网上购票。

      现在,临桂县城的二塘早已改称临桂镇,已经成为了桂林市的城区,临桂县也改为了临桂区,市政府和不少单位都已搬迁到临桂区,桂林市标志性建筑如市政府大楼、市政办事大厅和现代化的桂林大剧院、桂林图书馆、桂林博物馆等都在临桂区拔地而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当工人时所在的那个只有少量县直单位和部分县办工厂的二塘,那个到处长满老鼠刺有点荒凉的二塘,已经华丽转身变成了现代都市。就连我读初中时从桂林经临桂二塘步行回村的崎岖小路,也将变成临桂区的一条旅游通道,目前这条从桂林市临桂城区通往我家乡的两江镇渡头村委大山图村的旅游大道已经完成了征地测量工作,准备开工建设。这条路修通,从桂林市的临桂区临桂镇到家乡大山图村,只有12公里的路。

      时代在发展,道路越来越宽阔平坦,交通工具越来越先进。我现在住在南宁要想回桂林家乡的临桂两江镇渡头村委大山图村,既可以自己开车沿着高速公路和下高速后走二级公路回去;也可以乘公共交通工具回去。在市区出门既可以打出租车,滴滴叫车;还可以坐地铁,或坐BRT公交车。而从南宁到桂林可以坐快巴,乘高铁,甚至可以打“飞的”。从南宁回桂林家乡的路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方便,越来越快捷。

      哦,现在回家乡的路,是宽阔便捷的路,是畅行通达的路!

      作为与自治区同龄的人,我与自治区共成长。亲身感受到自治区成立以来风风雨雨60年的回家乡的路的变化,感受到60年来的取得的成就、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巨大成就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的满足和幸福。

       回家乡的路,越走越宽广,越走越平坦,越走越便捷。这是一条幸福的大路,是一条洒满阳光的大路,是一条新时代的大路,是一条通向未来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