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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鸡蛋的小男孩


    

      

      又是一年的腊月二十四,乡下风俗过小年。清晨,天空纷纷扬扬飘起零星的雪花,下下停停。庄户人家团圆在家里,杀猪宰鸡,磨豆腐熬米糖,想吃什么就弄什么,忙着不亦乐乎;孩子们放假了,穿得漂漂亮亮,欢天喜地的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村南边的山坡下,有一独户人家,三间土墙平房,住着一老一少两口子。老的茶花奶奶已七十岁了,双眼失眠,还有气喘的毛病,一天到晚咳咳嗽嗽的;小的是茶花奶的孙子,才九岁,名叫小羊的,读小学二年级。爸妈为什么离家而不归呢?小羊的也弄不清楚。

      家里养了十几只老母鸡。妈妈离开的时候,这群鸡还是小鸡呢。两年过去了,小鸡老早长成老母鸡会生蛋了。小羊的可喜欢它们啦。夏天,早稻收割时,他就拾稻穗,平时到地里打野菜拌糠喂它们。他还常常用竹箕到水沟里捞泥鳅,想让鸡吃得好多生蛋。只要他从外面回来,十几只母鸡就扑着翅膀向他围拢过来,用嘴啄他的脚。这些鸡挺争气,产蛋旺季一天十几个,合一二斤,能卖两三块钱。小羊的每天起床很早,吃点开水泡饭,肩上挎着个帆布书包,手里拎着个盛蛋的小竹篮,到了村外一家小卖部,把鸡蛋卖了再去学校上课。鸡蛋换的钱虽然不多,但用途却很大,油啦盐啦电费啦。他要用的练习本,竟然自己另有办法。星期天,他拿着柴刀到屋后竹林里拾枯烂的竹丝,弄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用蔓藤扎紧,每捆约二十来斤,他背到村外卖给下面条的老伯。一次也能挣得两块多钱,这管他买笔和作业本足足有余。有几回,他用卖柴禾的钱买来白糖,叫奶奶冲糖水喝。听说喝糖水能治好奶奶的眼睛。

      昨天晚上,奶奶说:“乖孙子,明天过小年,该买点炮竹放放,要买点纸钱给爷爷,没有钱呀,奶奶也不知怎么办。”小羊的说:“奶奶,还有十几个鸡蛋拿去换吧?”

      “那你吃什么?过年一点像样的东西也拿不出。”奶奶叹了口气说。

      “奶奶,我不要吃鸡蛋,还是卖掉吧。”小羊的说卖掉鸡蛋,一是想让奶奶开心,让爷爷在另外一个世界有钱花,二是为了自己的一个心愿。自从他爸妈离开家以后,他很想寄封信。从广东打工回来的人说,妈妈在那里和别人重新安了个家。而爸爸呢?那些人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说,爸爸早一年就在一个工地上摔死了。

      小羊的和奶奶抱头哭了三天三夜……

      有人告诉小羊的过年了,你妈妈肯定会回来看你的。小羊的相信这是真。他虽然不说想想妈妈,但心里可想得厉害,常常夜里梦中喊妈妈。他担心妈妈又不回家过年。他要写封信,趁卖鸡蛋的时候把信寄出去!

      夜深了,奶奶睡着了。小羊的悄悄爬起床,穿上破旧的棉袄,拉亮电灯。他摊开练习本,小手紧紧握住铅笔,一笔一划一字一顿地写起来:

      好妈妈:

      快过年了,你干马(嘛)不回家?我好相(想)你,我大了不玩(顽)皮了。我现在能烧饭、挑水、扫地,洗澡洗衣服都有可以了。妈妈,家里鸡长大了,好会生蛋。我经常喂十(食)给它们吃。妈妈,城市车子多,你过马路要左右看,要走人行道,我今年考试得了九十八分,老师奖给我一支笔和两本本子。可是你要是再不回来,明年我就上不了学了。我要是不上学,就能做好多好多的是(事),可我想上学呀,和同学们在一起会很开心。

      妈妈快回家吧?我和奶奶等你回来一起吃年夜饭呢!

      妈妈听话的孩子小羊的

      12月24日

      小羊的写好信,轻轻地念了两遍,然后小心翼翼折叠好,放进小棉袄口袋里。

      早晨,小羊的悄悄爬起床,打开大门。啊,天阴沉沉的,冷凛的寒风吹进屋来,小羊的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样的鬼天气,到村外去,多难走啊!可是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引力在牵着他的心。小羊的把灶里加了柴禾,锅里上了水,开始做早饭。他量米的时候心又沉重起来:米缸里只剩下最多够几天的米了,怎么办?奶奶起床了,问外面天气咋样?小羊的回答说是阴天。奶奶很不放心,嘱孙子要早去早回。小羊的挎着盛鸡蛋的竹篮,走出大门一大截又转回头说:“奶奶,饭熟了在锅里,你饿了就自己盛了吃,我很快就回来。”茶花奶奶在门槛里边,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擦试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田野空旷,四面的山峰一片昏暗。小羊的一只手提竹篮,怀里揣着写给妈妈的信,一个人一边艰难地往前走,一边想着过去的往事——爸妈临走的头一天,带他去了小镇,给他买了一套衣服和一双凉鞋,还有一只玩具汽车。妈妈说:“羊的,妈妈要到广东去打工,你在家乖乖的,要听奶奶的话,知道吧?”小羊的瞪着乌亮的眼睛:“干吗要打工?广东有多远?你们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妈妈犹豫地说“乖孩子,妈妈要挣很多的钱回来,买好多的玩具给你……”晚上,小羊的怎么也睡不着,卧在妈妈怀里,虽说七岁了,他还习惯地摸着妈妈的奶子。不知深夜几时他还是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大亮,爸妈早已悄悄地离开了家。

      爸妈在家时,无论是冬天到地里锄油菜草,到山上砍茅柴,还是夏天园子里摘茶叶田野打猪草,他总是跟着爸妈团团转,捉一只蜻蜓问叫什么虫,拔一个小笋问是什么树。那会儿,他多快乐啊!可惜爸妈走了以后,这种快乐也跟着消失了。他就像荒野中的一株小草,缺乏营养黄巴巴的。爸爸真的死了吗?妈妈你为什么不回来?

      田野里一个行人也没有,谁也不会在小年的日子里想到一个小男孩要去卖鸡蛋。风裹着雪刮得很凶,从他衣领里直往身子皮肉吹,一阵冷痛的难受。小羊的今日只穿了件旧棉袄,这是两年前妈妈请人做的,现在不合身了,纽扣五颗掉了三颗,剩下两颗也不管劲,他只好拦腰系根布带。袖子也短了,小手臂露出一大截在外面;而下身那条浅红色的毛线裤也是妈妈亲手织的,也短了,不光小腿露在外面,膝盖处也磨破了两个洞眼呢。小羊的不觉得天气冷。他要把鸡蛋卖掉。换回鞭炮和钱,让奶奶高兴,要拿出八毛钱把信交给送信的伯伯。妈妈收到信肯定会回来,妈妈肯定也想我。小羊的这么想着,就一股劲地往前走。

      天开始下起了雪。小羊的走呀走呀,差不多下午两点多钟,才好不容易赶到村外的小镇上。街上冷冷清清的,人影稀少。那一家家店铺也关门歇业,一幢幢房子的上空炊烟袅袅,巷子里时不时传不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一股股的诱人的美味香气从临街的窗户飘出来,直往小羊的鼻孔里钻。啊!这香味多好闻呀,一定是炖鸡烧肉煎鱼吧?难怪呀,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家家都在过小年呀!小羊的感觉肚子有点饿又有些隐隐作痛。他走到平时卖鸡蛋的小卖部,只见大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喝酒猜拳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会儿,胆怯地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位和他差不多大的穿得花蝴蝶一样的女孩,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

      “妈妈,有人卖鸡蛋”小女孩回屋里叫道。

      “喔哟,是小羊的吧?这天气真亏你也走的来?今天要买什么东西呢?”老板娘十分同情地说。小羊的结结巴巴地说:“两斤盐,两包炮竹,四刀香纸,还有,有没有邮票,买张邮票寄信给妈妈。”老板娘一边称鸡蛋算价钱,一边说:“邮票有啊。”小羊的欢喜极了,连忙从胸口里掏出信:“大妈,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送信的伯伯。”老板娘接过信一看,不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还是说:“小羊的,你知道你妈妈在什么地方吗?”

      小羊的摇摇头,天真地说:“广东呗。”“可是广东那么大,那送信的伯伯怎么把信交到你妈妈手上呢?”小羊的回答不上话来,站在那里发呆。过了好久,小羊的才拎着盐、炮竹、香纸无精打采地走出店屋。望着他那瘦小的背影,老板娘同情地叹了口气。

      小羊的来到小镇上。弱小无助的他,心里是那么的期盼妈妈能够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的小手仍然紧紧握着那封无法邮寄的信。“妈妈,你在哪里?”他的心朝山外呼唤,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雪越下越大,天很快要黑了,奶奶还在家等着呢!他不得不朝回家的路吃力地走去。田野四处一片银灰色的昏暗,大片大片的雪花悄声息地飘落着,飘落着……

      

      原载《温州文学》199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