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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儿曾经来过


    陈守坤

      尽管过了末伏,暑气依然蒸人。那天,天气响晴,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晒得水泥地面发白,撑着遮阳伞走在阳光下,人也会发晕。陆陆续续返校的学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像一株树上结着的几个茄子,皱了茄皮,蔫了茄叶,慵懒的散座在校园里浓浓的树荫下,一边徒手当扇在面部前方使劲的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暑假在家的无聊与烦闷;有那到外地与父母度假回来的同学,几个人便缠着她讲那些刺激的冒险的经历,说到那些青春的事儿,不免嬉笑一回。

      今天是九年级开学的日子,按照教委的文件,洋河中学九年级如期开学。学生也便陆续返校。

      洋河中学是一所封闭式的寄宿制乡镇初级中学,校园不大,学生也不过五六百人。但是这里古树参天,荫庇着半个运动场,龙卷柏,塔松,桂花,广玉兰,甚至国家级保护植物红豆杉,桫椤树等,校园里都有,是个名副其实的花园式学校。虽是暑气蒸人,这里也不失为避暑的好去处。

      老师们开开会,布置布置开学初工作,做班主任的,给学生注注册,安排落实宿舍,也就到了黄昏时节,将满未满的月儿从山那边爬了上来,洋河上晚风轻轻吹拂,坐落在洋河边上的洋河中学渐渐的粘上凉意。

      上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已有月余未听到上课铃声了,铃声突然响起,东方瑜感觉好亲切,甚至有一丝丝的兴奋。他习惯性的拿着讲义夹和工作笔记本不急不缓的朝走廊尽头的九年级五班教室走去。有好事的同学从窗户探出脑袋,见了他,立即扭头回去说道:“帅哥瑜来了!”热热闹闹的教室像夏天的池塘,一池蛙声听到池边走过的脚步,立刻收声,安静下来。

      “帅哥瑜”是个秃顶的老头,两道剑眉,一双似乎会说话的很适中的眼睛,神情总是那么专注的样子,那张哪个时候都充满笑意的白皙光滑的脸,透着一股诗书气,说话的声音甜脆清爽,有磁,总是叫人喜欢。他的真名叫东方瑜,同学们背地里喜欢叫他“帅哥瑜”,有胆儿大的,跟他打招呼时,不称老师,也当面叫他一声“帅哥瑜”。

      每接一届新生他都会向学生这样自我介绍:“我叫东方瑜,你们可以叫我东方老师,也可以叫我东方瑜,还可以叫我瑜哥,瑜叔,直接叫我东方瑜都可以。”然后大家就笑。笑过之后,这些十几岁的娃娃们,有严肃的学生就站起来反对了:“老师,你这样讲是不对的,你是老师,我们只可以叫你东方老师,不可以喊名字。”

      “直接喊名字不好吗?”东方瑜问。

      “因为你是老师,直接喊名字不礼貌。”

      东方瑜对着反对的学生说:“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然后转向大家,接着说道,“名字只是个代号,就是爹妈取来让别人叫的。所以,你们是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的,要不然你们叫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叫别人呢,你们说是不是?在家里,我也教育孩子孙子叫我的名字,只是他们懂事后都不这么叫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也是,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头都秃了,你们还那么一丁点儿,叫我的名字或‘瑜哥儿’是感觉有些别扭,那你们以后就叫我东方老师得了吧,这样挺好的。”他每接触一届新生,差不多都这么跟新生介绍自己,就在这种快活的空气里开始了他新学年的生活。但是,从来没有学生当他的面直呼其名,偶尔有学生会叫他一声“瑜哥儿”。

      就这样,东方瑜走过一些学校,接来一茬儿,又送走一茬儿。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一晃就是三十多年了。据说做了差不多三十年的班主任,即使是他在这所学校做教务主任的十五年间,都没有放弃做班主任。他说,做老师不当班主任,等于是白教书一场,总要做班主任才感觉教育思想有着落,那些思想的种子才会落地生根发芽散叶开花结果。可是,在这样一个学校学生管理教育工作几乎全部落在班主任肩上的全新的时代,虽然他承诺从教务主任的位置退下来,再接着带一两届学生,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这一届如果可能的话,他将收山,终结班主任工作。半生都交给了孩子们,如今虽说还是壮年,但面对十三四岁如牛犊一般的孩子,他实实在在的感觉自己老了,缺了一份少年的灵光与活泼,即便想拼命留住“光环”外的一圈“青丝”,代沟也是越来越深,难得逾越的了,就像头上的光顶,沙化般渐渐侵吞周边草木,范围慢慢扩大,要恢复它,几乎是不能的了。东方瑜明白这个道理,于是退出班主任这个舞台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不过,他希望在班主任工作方面能给自己画上一个相对漂亮的句号。至此他总喜欢把工作做到细致入微,甚至是严苛自己,既像一位慈祥的妈妈,又像一位严格而又细心呵护孩子的父亲,对学生的起居衣食住行,样样都要管,不敢有一丝疏忽。因此,学生对他既敬畏,又亲近。

      东方瑜快步走了过来,他不想给同学们留下老态的印象。教室门是敞开的,东方瑜径直走到讲台前面。他习惯性的向同学们点头微笑。打七年级开始,他对这个班就别有一番情意,不知道为什么,学校分班的时候,竟整整齐齐的分了二十五个男生二十五个女生给他。无独有偶,后来相续从外乡外县转来六个同学到这个班,尽管按编制学生数超编了,可是家长要选择他,学校也不好怎样拒绝,这样这个班就凑齐了二十八个女生二十八男生,竟然与56个民族这个数相吻合。他把这个数字编进班歌:“二十八棵树,二十八株花,我们一起长大,将来做栋梁,花香满天涯。”他不仅写词,而且亲自编曲,教同学们唱。

      他扫视了教室一眼,白天有三个同学没有注册,这时,那三个位子也依旧空着。进教室之前,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位家长代为请假的。说是家里有喜事,还有一位学生也在他家,向老师请一天的假。这就是说,还有一位同学没有着落。他的眼光停留在窗子边稍微靠后的位子上的那张空位上。那个位子上的同学叫洛梅,今年十五岁。瓜子脸,柳叶眉,老掉牙的比喻,却很贴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目光有些散乱,与人说话,从不正眼看人。洛梅刚进七年级哪会儿,哪个时候都嘴不离零食,有时候上课都在吃,以至于科任老师常常与东方瑜抱怨,说他管得不严,像这样的学生一定要把家长请来,让家长来看看自己孩子的表现,然后制定共同教育的方案。东方瑜一边给同事赔笑,一边说多关心关心点,他们都是孩子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这个很潮,长得跟范冰冰一样的脸型和窈窕身段的洛梅有点束手无策。

      洛梅今天没有来,也没有请假,东方瑜心里掠过一丝不快。

      下自习之后,他把与洛梅走得较近的几个同学找来询问,她们告知东方瑜,一早她们一起去的江湾县城,到了县城就分了手,洛梅去了哪儿,并没有告诉她们。

      洛梅会去哪儿呢?东方瑜有些担心。

      于是他开始打电话。洛梅给他留有三个电话号码,其中两个是他父亲的,一个是她姑妈的。拨第一个号码,手机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查证后再拨。”这个号码在放暑假前还与号码持有主人——洛梅的父亲通过话,现在成了空号。他拨通第二个号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喂,谁呀?”是带点地方味的柔美的东北口音。“我是洛梅的老师……”还没等东方瑜说完,对方回了一句:“您打错了。”把电话挂断了。为寻找洛梅,这个电话东方瑜曾打过两次,他晓得是怎么回事。接着拨打,只有姑妈的电话是通的。可是洛梅的姑妈告诉东方瑜,洛梅很久没到她那去了,最近也一直没有联系。

      试试QQ吧。他打开网络,到群里去查看。洛梅也没在线。

      东方瑜只好在网上留了言:“洛梅,今天已开学,明天正式上课。无论你在哪儿,看到这条消息后,请及时跟老师联系,并返校。”留言之后,他回到宿舍。这开学的第一夜,注定成了东方瑜的难眠之夜。

      记得洛梅上七年级时初冬的一天,她没有来上学,东方瑜也是这样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寻找她的下落。跟姑妈几番通话后,姑妈把了解到的信息传递给东方瑜,说是洛梅在家,有点事,明天她就回学校。结果两天过去了,仍没见着洛梅的人影。东方瑜只好找了辆车,颠簸了个把小时,与两位同事第一次去了洛梅的家。

      洛梅家住在七星村,离洋河中学三十多里。一条小溪穿过寨子中间。小溪两边不是很开阔,在过去,就是重重叠叠的山岭,沟冲,盘亘交错。山岭上竹木郁郁葱葱,每一座山上都不乏鹤立鸡群般高大的古木;特别是竹林里,那高耸的枫香树或含笑树什么的,枝叶荫庇了半个山岭,更是惹眼。半山腰以下和沟沟冲冲大多数是田地和人家户,家家房前屋后或多或少都保留着几棵古树,红豆杉,银杏树,楠木……大的树干有庞桶酒甄粗,要几个人才可抱住,小的也有水桶般粗细;古老的吊脚木楼与现代的灰砖红瓦房散落在山下;古亭与门楼、现代仿制风雨桥,村前村后小溪荷塘边并存。这是个古风遗存与现代文明并存骚动的村落。东方瑜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洛梅家坐落在寨头一弯稻田的半山腰上,离周围人家户大概有两三百米远。三间显得有些老气的大木房立在山腰上显得有些扎眼。走过几根田埂,近了,感觉房子空荡荡的,缺少一丝活气。东方瑜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看看大门没有上锁,他们三人便推门进去。

      走过廊檐,进到堂屋,都没有人影。神龛上一副香炉,香炉外表好像蒙了一层浅浅的白霉,泠泠清清,似乎许久没有烧香,整个屋子散发出一股霉味。房门没有锁,进入后厨的重门半开着。东方瑜推门走了进去。走进厨房,厨房的火塘没有生火,火塘的柴灰很潮的样子——应该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火气了,整个厨房冰冷冰冷的。灶台上放着一个电饭锅,盖子开着;傍边放着半菜碗腌醋的萝卜条,萝卜条切得跟手指头般粗细,——这就是洛梅的饭食了,她正坐在靠墙边小凳子上吃饭。她没有跟三位老师打招呼。见到他们,往嘴里送饭的筷子停在了嘴边,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东方瑜三人看得心酸。等到心情平静下来,大家对她安慰了一番,好说歹说,她才勉强收拾了一下,跟着东方瑜回到了学校。

      打这以后,东方瑜想,像女儿一样待她吧,好在在洋河中学就读,一年也花不了多少费用,只要她愿意,就接济她到九年级毕业吧。这样想着,接下来的日子,东方瑜便耐心的呵护着这颗瓷一般的心。为难的是,每一次找洛梅谈话,还没说上两句,洛梅就会稀里哗啦的哭上一阵,这使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管怎么说,这两年来,洛梅向刺猬一般的外形软化了,不在那么动辄伤人。梳妆打扮渐渐的与学生形象开始吻合;零食减少了,基本上没有;也常看见她与同学们一起嬉戏——别看她个头高,玩起来却特别孩子气。虽然这中间也有过那么几次不好启齿的行为,但终究成了过去,东方瑜感到松了口气。

      这个假期,在群里与她有过联系,知道她在家,东方瑜有些放心了。

      听说她一直在家,直到开学那天上午才离开家,据说她父亲这个假期也在家的。不知道什么缘故,临开学的时候要离家离校。

      东方瑜一边想着,一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东方瑜的第一件事不是像往常一样去晨练,他还有比晨练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电脑跳出了一条留言:“老师,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找我。我只是想外出玩两天,整理好心情就回学校。”

      东方瑜心情一宽,很快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洛梅,同学们都很想你,我们班不能少你。老师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放松放松心情就及时回校。”

      短信发出去了,东方瑜长舒了一口气。他相信洛梅会回来。

      相信归相信,东方瑜一边充满信心等待,一边仍在留意洛梅的消息。他吩咐班上的同学,洛梅一旦在网上跟他们联络,要想方设法弄清她在哪里。

      两天过去了,洛梅没有与同学们联系。那天到了周末,东方瑜准备到洛梅家去走一趟。就在这时,洛梅又在网上给他留言:“老师,今天我就收拾行装结束旅程返回,星期天到学校。”东方瑜看到这则短信,终于放心下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东方瑜还是千叮咛万嘱咐与洛梅同村的同学,回去后到洛梅家去看看,见到她,一定要邀她一起回校。

      星期天,洛梅没有依约出现在学校。

      同村的女孩回来报告说,洛梅的爸爸在家,她爸说不知道洛梅去了哪里。听说这个假期,洛梅的老爸一直在家呆着;洛梅也是,整个假期那里都没去,直到开学的那天早上才离开家。

      她会去哪里呢?那靠墙边的座位仍旧空着。五十六个人,二十八棵树,二十八株花,突然有一天,有一朵花的位置缺失了,那个空缺格外扎眼。东方瑜脑子里闪过一千个洛梅不回校的理由,心里很有些失落。

      星期一上午,传来了两个信息,一个是关于洛梅的爸爸的,一个是关于洛梅的。姑妈找到了洛梅爸爸的新电话,并把电话方式告诉了东方瑜,还说,洛梅这个假期和她爸爸在家,这会儿会去哪里呢?

      是啊,这个小姑娘会去哪里呢?

      紧接着,两个女生来报告,说是有了洛梅的消息,是她们托朋友留意看到的。说是刚才看到洛梅还在江湾县城,正在一家网吧上网玩游戏。

      这个消息令人振奋,只要洛梅还没离开江湾县城,东方瑜觉得就还有希望。她一边跟家长联系,一边打发班长和这两女孩一起进城去寻洛梅,劝她归校。

      东方瑜拨通了洛梅爸爸的手机。

      “喂,洛梅的父亲吗?”

      “你是谁?”

      “洛梅的班主任老师。”

      “哦。……王老师呀,什么事?”

      东方瑜不觉闪过一丝无奈。他与洛梅的父亲曾见过一次面,电话上有个几次交流,他怎么就成了王老师了?东方瑜也不理会,这在乡下,家长不知道子女读几年级,班主任是谁的事也是常有的。每年他都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家长到学校来找子女,遇到他询问,东方瑜反问家长“你小孩读几年级在哪个班?”家长说:“没晓得的,只晓得在洋河中学咯。”

      东方瑜懒得解释,接着问:“洛梅在家吗?”

      “前几天去学校了,在学校吧?”

      “她一直没到学校。周末她不到家,你也不问问?”

      “懒得问她,管她去哪里。那鬼女崽,去学校不学好,懒得管她。”对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东方瑜想,洛梅周末常常不着家,有时甚至到男同学家去混,这难道与你做父亲的没关系?东方瑜虽然有点上了火,但尽量的把火苗压住,不让火苗窜出来。他克制住火气,说道:“她是你女崽咦,就算她说来学校了,学校周末放假,她人不到家你也不问问?你的电话比换衣服还勤,联系你还真不好找。”东方瑜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接着说,“洛梅比刚进学校哪会儿乖多了,各方面都有了进步。就算她不听话,毕竟是你女崽呀,周末不回家,你总得问问老师或者跟她一起读书的同村女孩吧,是吧?”

      “管她呢,不想读就不读呗,顶多就是去做个发廊小姐。”

      “你?”东方瑜有些被激怒了,“洛梅才多大?十五岁!你就这样忍心把她推到火坑里去?早晚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东方瑜挂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要骂人了。

      好吧,学生去找了,看看再说。

      时隔两三个小时,洛梅的父亲终于主动给东方瑜来电:“老师,我想了这半天,你刚才批评得对。你看我要不要去找呀?可是,我不在家。”

      “你不在家?”

      “是啊,我准备回深圳去了,昨天从家出来的。”

      “还没走吧?你总不能不管洛梅吧。”

      “我管不了哦。要不你找她妈妈?”

      真是活见鬼!听说洛梅的妈妈当年和洛梅的爸爸出去后,还没回过家;洛梅的父亲倒是每年要回来一两次。让东方瑜去找洛梅的妈妈联系,岂不是活见鬼了?

      “我不管你们谁管洛梅,眼下洛梅出走了,你做父亲的总得尽点责任吧?听说她还在江湾,不过过两天就要随发廊老板去靖市培训。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责任,就应该去找一找,——她才十五岁呢——要不然等到你老的那一天,有你后悔的!”

      洛梅的父亲终于答应亲自去找一找,并且同意一旦有洛梅的消息就互通信息。

      东方瑜挂了这头的电话,又打电话给进城找人的班长他们,询问是否见到了洛梅。他们说,到了那家网吧,老板说人已经走了。他们又找了几家网吧,连个人影都没摸着。

      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东方瑜看看天空,天上彤云密布,天色渐渐暗下来,又担心他们的安全,急急火火的让她们立刻返校。三个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回到学校时,天已经煞黑了。

      晚上,东方瑜把情况向学校主管校长作了详细汇报,并提出请假一天,亲自去找一找。

      第二天一大早,洛梅的爸爸就给东方瑜来电,说是昨天找了一下午和一个晚上,走遍了所有的网吧和发廊,在江湾的亲戚朋友也一一去电询问了,都没有洛梅的消息,末了,他问东方瑜:“老师,你看要不要当失踪人口报公安局,请公安部门帮助寻找?”

      “也好。”东方瑜说。

      东方瑜上了第一节课之后,带着两名学生一起向江湾出发,踏上寻找洛梅之旅。

      好在江湾县城不大,他们避开昨天已找过的网吧,专门到发廊里去找。这大小发廊也不过几十家。一家一家的看,一家一家的问。那些敞开着门的发廊,东方瑜倒也大大方方的问了看了,遇到那粉帘遮掩的,东方瑜不得不踌躇一番,最后硬着头皮掀开门帘。

      紫月亮发廊门脸当街,里面橘红的灯光浸着浓浓的刺鼻的香水味在门前飘散。东方瑜硬着头皮掀开门帘,把个秃头探了进去。昏黄暗红的灯光下,几张粉脸各自在做着自己的那一份事。坐在理发镜前叼着烟正吞云吐雾的女郎空在那儿,见有人掀帘,把座椅转了过来,手里梅花指高挑着,夹了一只正冒着红火头的烟,应该是刚吸过一口,听人进来,才离嘴的。迷你短裙,高跷着二郎腿,对冒进来的秃头爱理不理的。这时,东方瑜听到有人在说话,一个男的说,明天他就要去深圳了。这声音感觉有些耳熟,定睛细看,躺在沙发上,头枕在一个女郎大腿上的竟是他!

      东方瑜没有多想,不等那叼烟的女子招呼,倏地把脑袋撤出帘外。

      东方瑜完全可以进去问一问他,但是,还有必要吗?

      东方瑜带着两个学生,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又转了一圈,他们无功而返。在回来的路上,他几乎没有开口说话。三十年的班主任经历,什么样的家长他没碰到过?阳光一会儿照进车窗,一会儿又被云翳遮住,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夜半,东方瑜收到一条信息:“谢谢老师来找我。我不会回学校了,我的事情您已经帮不了我啦。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至此,东方瑜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个星期,有学生告诉东方瑜,“洛梅在东莞。”

      又过了月余吧,有学生又告诉东方瑜:“洛梅现在在新加坡。”

      他终于把靠窗的那张空课桌收拾起来,就像收拾一枚凋落的花瓣,更是在收拾他失落的心情。他想把这最后一届圆满的送出洋河中学的幻想破灭了。

      以后的日子,东方瑜是否还会想起在他的班上曾经有过一个叫洛梅的女孩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