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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豆的味道


    说到秋,脑海里马上蹦出一个词语“秋高气爽”,给人以清爽,感觉心里很敞亮,很舒坦。对农民来说,秋是收获、是耕种、是满心欢喜。这种欢喜时从心底发出的,尽管每日里起早贪黑,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但见到谁,不管是在干什么,都是一脸的笑。天气迎合了心情。是的,忙活了一年,就盼着秋天的收获,并在秋天里播种下希望,一年一年,祖祖辈辈,秋天里,都是这样的好心情。这样的心情是在“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太平”的惶恐中获得的,是熬过了两个月的担心才得到的,秋的芬芳的味道掺和着烧豆的味道。

      这种味道在我四五岁上就有很深的体会,那还是在生产队里,到了秋收的时候,娘领着俺兄妹三个,一大早起来,坐着队里的马车到南洼里,在割过的地里拾豆子,那时收过庄稼的田野是敞亮的,空气里就有股豆香,这豆香来自低头一堆堆的篝火,堆一大堆豆叶,抱一大捆捡来的豆子,放在火上烧烤,五六个孩子就那样围着火堆嬉笑着、打闹着、凑近翕动着鼻子闻着,不等火灭,一股脑围上来、伸出小手往还有火星的灰堆里抓,扒出滚烫的豆子,小嘴里呼哧呼哧吹着,迫不及待的放到嘴里嚼着,那种贪婪,很像是一群狼崽。大人们只是站在远处看着孩子们笑,却不过来吃。大人吗,都不好意思,也怕队长看见训斥。但是,队长从不训斥孩子们。看他从那片地转到这片地来,头戴着破斗笠,背着手,手里拿着镰刀,阴着个脸,大声的和社员们说着什么。大人们都怕他,加快了干活的速度。而他来到孩子们身边,却一脸的笑,摸摸这个孩子的头,拍拍那个孩子身上的土,还蹲下来捡拾孩子们的烧豆吃,显得那么和蔼可亲。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一个生产队就是一个家,这些孩子们都是生产队的孩子,是生产队的未来。孩子们淘是天性,孩子不曾,到老无用。”所以,他对孩子们是宽容的,哪怕你跑到河里摸鱼,他也不管,只是叮嘱注意安全。中午吃饭,队里炖一锅冬瓜汤,他大声吆喝炊事员先给孩子们吃。对于他这一点,社员们都很敬重他,至于干活时受他几句气,谁也不放心里,毕竟他也是为了队里好吗,队里多收了,谁家也能多分几斤。

      对于生产队,我还是有感情的,小时候,每到秋麦二季,我大部分时间是在场院里度过的,因为娘在哪里,我领着妹妹就出现在哪里。一群孩子在场院里胡闹、乱跑,除了自己的爹娘训斥几句,队长和保管员都不说,都容忍,毕竟是些四五岁的孩子,还需要大人照顾的,大人都在场院里干活,兼顾着照顾孩子,谁也说不出啥,就是孩子们挑几个嫩棒子,捡拾几把嫩豆角让大人回家煮煮吃,保管员也不管。哦,得说明一下,生产队里,除了队长,就是保管员和饲养员官大,保管员保管队里的仓库,仓库平日里除了他能出进,一般社员是不能随便进入的。饲养员也是,队里的牲口是主要财产,饲养员不发话,马车夫就不能随便牵牲口,哪怕是队长来了,也得听饲养员的。一个生产队的机构,队长负总责,下面有保管员、饲养员,各负其职,再就是记分员,负责记录工分的,是个比较显赫的职位,这个职位不是说谁都能干的,要有文化的才能干,最起码是个初中毕业生,那时高中生很奇缺,一个村里没几个,真有个起码得到大队里干会计股长,很多时候也留不住,只要成分好,都被借调到公社帮忙,时间长了也就留下了。生产队还有个让人羡慕的职位就是赶马车的,这个活不是一般人能干上的,社员的话,得和队长关系好的或是有点沾亲带故的,否则干不上。至于生产队的妇女们,有个专称“妇女主任”是个头,专门领着妇女们干活的,由队长任命,大多是队长的老婆干这差事。听着官职不小,却在生产队的编制机构中排不上号,很多时候都是很随意的,今儿她干,明儿也许就换了人,全凭生产队长一句话。

      在生产队那会儿,我度过了几年快乐地童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是,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谁家也把地当成金子,春耕,孩子大人一块儿上阵;秋收,家里老人也参与其中,鸡叫三遍就下地,满天星斗才回家,精耕细作,谁家也把地当成菜园子侍弄。当然,有付出就有回报,分地的第二年,家家粮满仓,玉米窝头换成了白面馒头,只有年三十中午才能吃到的炖菜,天天能吃到。饺子,过年的美食成了平常的一日三餐,啥时吃就包。猪肉,一年吃不上几回,现在天天能吃到;鸡蛋,只有清明才吃得到的美味,成了日常三餐。这就是单干的好处。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只是分田到户,只是单干解决了,十四亿人乐开花,看亿万农民脸上的笑就知道。现在孩子的美食里没有烧豆,烧豆只是七八十年代孩子的美食。

      在改革开放里,我慢慢长大,每年的秋收季节,我总是烧把烧豆来打一下牙祭。娘有时就笑我,想吃回家给你炒,这样吃怪脏的,看你嘴上满是灰。是的,吃烧豆,谁的嘴上也是一片黑,从灰里扒拉出来直接吃,嘴上没灰才怪呢。这吃烧豆还真不能偷着吃,吃不吃,看嘴就知道,就是再擦拭,也能看出来。生产队那会儿,看我吃的满嘴黑,娘总是把我喊过去,用她的衣襟给我擦,擦得还很疼,我总是挣脱跑开去,冲着娘做鬼脸,再跑到河边洗一洗,喝一肚子河水。那时候的河水清的很,可以随便喝,孩子喝、大人也喝,很少有因为喝了河水闹肚子的。不像现在,别说河水了,很多地方地下水污染的都不能喝了。

      是的,随着工业的迅猛发展,粮食的不值钱,农民种地的热情大减,地不再是农民的命根子,而变成了添头,有它也行,没有它也无所谓。一亩地一年收入不过千元,随便干几天劳务就能挣出来,谁还稀罕地。现在的农民,大多进厂成了工人,一月收入少说也得四五千,能顶四五亩地一年的收入,谁还愿意种地。在家种地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对于土地,他们还有很深的感情。当然,种地也不像过去一样动锨镢,都是三轮车带了种子、肥料去,坐在地头等着。现在是机收机种,撒肥料都不用人工。如今土地流转,各家各户的地都收拢了起来,以土地入股的形式流转给专业合作社统一耕种,只管拿承包土地费和分红就行。所以,对于今年的秋涝,没有农民着急上火,好像根本不管他们的事一样,只是少数的种植大户着急,玉米都熟透了,三天两头的雨,田地里都积了很深的水,很长时间里渗不下去,眼看快霜降了,玉米收不上来,小麦不能种,种植大户都头疼,人工收吧,成本太高。回到老家,老父亲就对我说,包咱村地的老板都快哭了,天天打电话问能不能收,地里还有水没有?老父亲被雇着看坡,一天六十块钱,自己干的很有劲,他的话,在家也是去坡里玩,又不累,欠当有点事做,也不闷得慌。我明白老父亲的意思,他是怕我反对他干这个。看到门过道里一捆还满是青角的大豆,父亲说是路上捡的,现在有偷庄稼的,都割了来喂羊,这是落在地头的,谁偷得都知道,村里就几户喂羊的……

      老父亲的絮叨,我并没有听心里去,忽就想起了烧豆,不由得笑说,烤点烧豆吧,老父亲一愣,忽而笑说,烧吧,屋里有干柴,说着就动起手来,就在院子里烧水的铁炉子上,父亲生起火,带上线手套,拿起一捆青豆子烤起来,很快就闻到了豆香。其实,在生产队不是这个烧法,堆起一大堆豆叶,点起火来,把一捆豆子扔进去就那样烧,等火熄灭了,一帮孩子围上来,扒开灰找豆子吃,有熟的、又不熟的,还有烤糊的,一样吃的很香。相比父亲烤的豆子,豆熟匀称,却吃不出那个味了。

      烤豆的味道成了记忆。其实,想吃烤豆是想起了了过世的母亲,她已经离开我快十一年了,岁月的消磨,梦里也很少再梦到她,悲痛也淡了很多,就是书橱里的照片,要不是打扫卫生,我也想不起去看一眼,和母亲说几句话儿。都说人是情感最丰富的,我却不敢苟同,因为我亲身体验着情感的淡失。母亲是我这个世上最亲的,仅仅十多年的时光,我在慢慢忘了她。只是这个秋季异常的天气,看到田地里未收获的庄稼,想起了儿时吃过的烧豆,才想起了母亲。我不想这样说,可这是真实的,我并没有先想起母亲啊。

      儿时烧豆的味道,现在嚼着却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