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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妻书


    曾经清晰地感受到,有纾蕾的地方,空气好像都被过滤了,透明、清新、微润,呼吸起来十分的顺畅,舒服。可是今天,很久,不再打扮的纾蕾突然一袭黑色长裙出现在我的眼前,将她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泾渭分明,略显突兀的让我觉得是熟悉的陌生人。

      事必反常必有妖,其实妖在我心里并围绕全身。这是一个无法饶恕的错误。虽然她轻淡描写地说兆会我们老方聊聊天,我早已心知肚明她要干什么,也做了心理建设。但还是觉得她今天的着装像是准备参加一场葬礼。

      我仿若置身在起伏不定的孤舟上,周围闪着獠牙的黑色粼光扑面而来,逼迫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嗅到了空气中又瓢浮着一种我从来没有闻过的,非常幽微又好闻得要命的味道。

      我疑惑的凝目挑去。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没有淹没纾蕾,漂亮得南国有佳人那般依然。

      纾蕾的那种漂亮,真是奇了怪,明明很透明,但就是跟一般人有距离。说有距离吧,还偏偏想让人靠近她。仿佛她身上有天大秘密似的,待你准备靠近时,又觉得她很虚幻。当我意识流地去拥抱时,一团困顿尽至眼前。

      “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是的,我是在看。看着看着眼睛就温润了,那些情绪多么眼熟,那种表情又多么陌生。有那么一瞬间,我像沐浴在甜蜜的爱河里,物我两忘。

      “我应该用什么样的眼光?” 纾蕾顺手捋了一前流海,盯着我说,“你不配。”

      语气淡定轻松,却是兵不见血刃,直捣我的心房。于是我说“咱们离婚吧?”“你想武力切割!” 纾蕾说着上前一步逼至我眼前,“我怎么还可能跟你在一起?”接着,她以从未有过的强势,在我无法拒抗中,用她那双纤纤手提了提我的衣领,不无温柔地说“好好的衬衫怎么就穿出丐帮之气!”

      她的气流是温柔的,又是刚性的。让我一时迷惑一时大悟,一时惊奇一时害怕。那种种夸张的表情在她那张好看的脸上交错出现,令人心悸。

      “何必阴阳怪气,”我一个转身,“你想怎么办早点决断好吗?”“这个先别急!” 纾蕾不无耐心地转到我的跟前,“你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可能!”我又转身躲着尴尬感叹,“那只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纾蕾像耍猴样一笑道,“男人上半身是修养下半身是本质对吧?”“我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说着再次转身丢下一名句乞求,“就不能给我一次容错纠错的机会!”

      “好一个理直气壮!” 纾蕾说着又逼至眼前,“不要脸的比要脸的生活得好倒是真的。”“必须离婚?”我压制着恼怒作最后的努力,“我知道错了不应该发生那件不愉快的事。”

      “呵,外交语言都用上了!”纾蕾后退一步,靠在河边的围栏上一丝不苟地质问:“我们五年的恋爱五年夫妻的感情敌不过一个陌生的女人?”

      “再说这个已无意义,”我侧身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你不继续求我原谅你吗?” 纾蕾眼睛一闭又一睁,好看的睫毛在微风下闪闪妖娆是问,“你真的不想说说细节?”

      “细节决定成败。”

      “是怕说出来恶心对吗?”

      我出了一口粗气,自言自语:欲望,生生不灭。无限长息的土壤,是女人一切幸福与不幸的源头,也是男人一切幸福与不幸福的源头。

      “我问你,你得老实回答,兴许我会考虑原谅你。”

      我眼睛一亮并充满希望地回答。

      当“好!”字出口的那么一瞬间,我看到纾蕾眉宇间露出了只有运筹帷幄者脸上,才可能露出的那种莫名诡异的东西。心里一凛,又改变了主意,绝不上当。

      “坦白从宽”此时会成为被她扫地出门最好的呈堂供证。因此我反问道:“你决定跟我离婚的念头,是在知道我做出不愉快的事之前就有,还是知道之后?”

      “你说呢?” 纾蕾把皮球踢给我。

      第一次,真的第一次,发现与我共枕五年的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因此我更加小心谨慎起来。毕竟新版的婚姻法我也懂得一些关键利害条款。想一想,虽说用“瑟瑟发抖”有些夸张,倒也是一身寒凉。为此我决定孤注一掷。

      是要赌一把。或许把她逼到墙角处,我乃绝处逢生时!

      “两种可能一直都在对吧?”

      “李照会你说的没错”,纾蕾理直气壮,“我手里有足够的筹码与你照会。”她开始跟我学起外交辞令。也将我的名字李兆会换成“李照会”。

      她所谓的筹码我当然知道,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我还是决定不能束手就擒。同时,她带给我的不寒而栗,也令人清醒并为我的狡辩法则,运用得十分娴熟。便问:“如果我没有做出令你不愉快的事你不会跟我离婚对吧?”

      “也许,”纾蕾眨眨眼睛,带着不无挑逗或说捉弄的口吻说,“应该不会。”

      欲擒故纵大致如此,我以前用过。

      “那么现在唯一问题是,因我和另一个女人做过不愉快的事。”

      “也许是的,” 纾蕾身体一挺吼道,“请注意你的用词!”似乎不解气,接着又加了一句:“坚决反对!”

      “那么你跟我离婚后,”我思考了一下试探道,“一定会再嫁人对吧?”“这个与你有关吗?”她说,“我重申将不愉快的事换作出轨或背叛。”

      “这个重要吗?”

      “非常重要!”

      “我接受你的纠正,”便开始诱导,“如果你不再嫁人,一切都可以理解你无法接受有过……将不愉快的事省略。问题是,你如果打算再婚,显然是掩耳盗铃。这个故事你上小学时就知道。”

      纾蕾闪烁着好看眼睛凝视我并疑惑着—看你怎么表演。

      我视而不见并说“你想想再婚时知道那个男人是几手的吗?”

      “这不是你关心的问题。”

      “二手烟也致癌呀。”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纾蕾以懒得理我的表情,伸伸腰说,“眼见不一定为实但我知道是人家吃过的剩饭恶心不?”

      “饭店的筷子你嫌弃过吗?”

      “这是诡辩!”

      “别吼,”我停顿了一下,“假如在你们结婚后,他也做了对不起你事呢?”

      “怎么可能!”纾蕾像热油溅到脸上一摆头斥道,“我就那么倒霉遇到的全是渣男?”

      “你还真别不信人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的那个学说。”

      见纾蕾脸一沉,恼怒不语,我决定加持一下我的歪理邪说。没办法,软肋被她掐住,我只能自救。就算救不了也得救出自以为是—那一次“不愉快的事”是突发事故。

      “假如他做了不愉快的事成立,你会选择再次离婚吗?”

      “你的假如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世事难料何必呢?”我继续碾压道,“你的那个新的丈夫,他不一定非常爱你,而我依然还爱着你呀。”

      “爱着我呀?”纾蕾眼里恨恨道,“爱会背叛吗?” 纾蕾用词的转变令我心里舒服了很多。至少,在我看来“背叛”此时应该是一个比较令我心仪的词,尽管我一直不喜欢那两个字,可又如巨蟒缠腰,无法可逃。

      “咱们不谈过去!”我强词夺理道,“现在只谈未来。”

      “我的未来不是梦!”

      眼见欺骗试“干扰”引导不见效,我决定以理服人。

      说你只是用现在的眼光、预期看你的未来。也许在你意识里那个男人一切都是全新的,但是你并知道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他过去也许经历过比我更加不堪甚至更可恶的事,也有可能。

      “我就那么倒霉吗?” 纾蕾说着像要扑上来一巴掌样质问,“李照会你安的什么心啊!”“其实你心里也认可我的话,”我故意嬉笑道,“如其去与一个未知的人去赌博,不如活在当下多好。”“即使你说中了,” 纾蕾从不无泄气又信心满满道,“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你也不想想,”我嘿嘿一笑说,“符合你要求的男人,为什么要等着你?”

      仿佛对症下了药。纾蕾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吸吸鼻,怏怏地疑问着。

      “机会来了!”我在心里说或许这就是希望。便设身处地用词并一脸真诚地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喜欢的男人,既要年轻又要帅,还要会赚钱以及爱你不变心……

      “万一我中奖了呢?”

      “你别侥幸了纾蕾,”我做了一个怎么可能的手势说,“很有可能你找到的那个所谓好男人是二手三手或跟我一样,是他妻子抛弃了的呢?”“为什么不是他抛弃她的?”

      “也有这个可能!”我很有把握地又想证明我的意思问,“无论男人女人同居分手再同居再分手,你怎么来评判忠贞、纯洁与肮脏?”

      “只要他不背叛我就好!” 纾蕾说着还不服气道,“过去的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的不愉快的事也可以过去呀?”

      “你才是掩耳盗铃!”

      “我和那个他们有区别吗?” 我有些气恼地问。

      “当然有!”

      “你这叫意识流毒!”

      “这个词不错!” 纾蕾像是故意吐了一口痰说,“我只想重新开始。”

      “忘记过去,不一定开创未来,反之亦然。”

      纾蕾显出的表情让我琢磨不透。但我知道她已经被我慢慢征服,尽管多半是强词夺理,但也是生活的现实,不无道理。因此我又说“我只是发生不愉快的事一次,假设你找的那个男人之前可能有无数次同居或离婚,你觉得哪个更……?”

      “在我这都没有区别!” 纾蕾说着指指我,“反正我心里接受了不了!”

      “你这是心理暗示自欺欺人!”我决定作最后的努力,“你宁愿给一个你认为干净、忠贞的男人一次重生的机会,却不肯给与你共同生活了五年的丈夫一个机会。”

      “我就是心理暗示好吧!” 纾蕾说着甩了一下手问,“假如你是我会怎么办?”

      一语中的!这才是我真正的软肋。

      不过,她的提问,倒是让我灵机一动。决定试探一下她。

      “我……我一时可能接受不了。”

      “然后呢?”纾蕾转着眼珠疑问,“你会以牙还牙对吧?”

      “难道狗咬了我一口我再咬回去?”

      脱口而出后,我突然充分肯定自己高超诡辩的技能。同时,心里还有一凛。便问,“你想以牙还牙对吗?”

      “换位思考一下呢?”

      “我肯定会原谅你!”我不知道怎么违心地回答得如此之快,声音之洪亮,自己都觉得好可耻。

      没想到,纾蕾的眼圈顿时就红了起来,几次想说什么,却哽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胀红了脸,漂亮得奼紫烟红。

      我真的开始汗颜,是无耻的忏悔。

      这时,天空一只水鸟扑面而来并发出一声惊叫,像是突然掐了一下纾蕾的神经,她猛地一抬头,反悔道,“我还是要离婚!”

      “兜兜转转无出路!”对此,我无比气馁地问,“在一个充满变数的或说都不完美的情况下,两个男人相比,如果我对你更好,你依然不选择我?”

      纾蕾不语,咬紧嘴唇看着我。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这歌倒是提醒、调动我,说出了你认为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你认为没有道理就是没有道理的话来。“你想想吧,我犯了一次错误,如果你原谅了我,我就是你手中的那个提线木偶,你只要一稍动,我就得团团作转……”

      “愚蠢不可怕就怕挥之不去!” 纾蕾说着真的抬抬手提着我样子警告,“据说只要偷腥一次的就会有N次。”

      “X的N次方无解 ,”否定中我不无揣测地问,“你还是要离婚?”

      “离婚两个字已经站在高高的山冈!” 纾蕾证据坚定又不无留有余说,“等我想好了告诉你。”“何必用心理暗示绑架自己!”说着我好奇地问,“想好要多久?”

      “这得看我心情!” 纾蕾说完露出莫明一笑。于是我焦虑中,一语道破,“你这是在玩达摩克利斯之剑?”

      “感谢你的指引!” 纾蕾掩饰着内心的窃喜斥责,“让你每天活在如履薄冰之中。”

      我后悔不已。

      “为什么要这般折磨我?”

      “别吼!” 纾蕾像反败为胜打了一个响指,“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不是一把利剑天天悬在你头顶上的意思?”

      “你好残忍!”

      “背叛都是需要代价的!”

      “那我要离婚!”

      “不可以!”

      “为什么?”我相信我的眼里充满了疑惑,当然还有些许暗暗地感激还有期许。

      “爱情死了婚姻还在!” 纾蕾原地转了一个圈,黑裙飞扬助长了她的底气很得意道,“婚姻死了,生活还要继续啊!”“你这是什么逻辑?”我说着恼怒起来,“这跟许多夫妻同在一座房,不睡一张床有什么两样!”

      “你看多少人不是一样生活得好好啊!”说着还扭着曼妙的身体,哼哼了起来—

      我也渴望有人哄

      有人宠

      把我紧紧地揽入怀抱之中

      陪我聊聊天

      吹吹风

      去看天边那道最美的彩虹

      ……

      也就是在她哼哼起来的一刹那,那个在酒吧忧伤歌唱并让我背叛女人的画面,像洪流一样渐渐吞噬了纾蕾,然后又在洪流中起起沉沉。我心头倏然一热,泪水满面。是忏悔?抑或……

      “哎哟哟我的哥也,”纾蕾阴阳怪气说着,还母爱漫溢地伸出手,“李照会还会掉鳄鱼眼泪?”

      “谁说我掉眼泪了?”我一仰头居然将眼泪倒流回去,“咱们好好说话行吗?”

      “你这是恳求我吗?” 纾蕾的表情明显严肃认真起来并带着某种心疼的样子,“如果你在求我就此老老实实”。

      我内心受到巨大打击。“才不用求你!”一挥手将她的手拦了回去,“我只是不喜欢拖拖拉拉。”

      “离婚那是双边会谈我做不到!” 纾蕾说着又脸色一变咬咬牙,指指我的头顶说,“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当下奉行单边主义的最好回击!”

      “你……”

      “我就是我!”外加一个双手叉腰“哼”!

      是谁苍老了时光,是谁辜负了梦想,是谁在城市寻找……

      湖心岛传来阵阵歌声,像梦中的那条一直阴魂不散的巨蟒,缠绕得我喘不过气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我早就知道纾蕾这个人脑回路和普通人不一样。过去,我也不相信人们口中的女人多么会善变,但自从跟纾蕾结婚以后,尤其发生那件“不愉快的事”后,猛然地发现,偏偏就有这种女人卓尔不群。只要她愿意,或可以大隐隐于市,或又绝世而立,在世间万丈红尘中,任尔东南西北风,自在地活得潇洒。

      那么我呢?心里问着一抬头,发现眼前的纾蕾倒映在夕阳的一汪湖水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纾蕾!”我恍惚地想去抓住她抱着她,怎奈脚重千斤,迈不开步履。于是整个人摇摇晃晃像山的垮塌,或人被人抽筋了,只能怅惘地望望天,发现夜幕已经漫漶而来,眼前曼妙的景色迅速后退。挣扎中我痛心疾首一声长叹—

      眼前的一切像极了我的人生,我的婚姻……都在渐次退去又仿佛影影绰绰。或许,这便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本名何仁军, (笔名达墨)。作家、编剧。已出版的长篇小说《青春无尘》《围城之外》《@37℃女人》《台北潜伏》《冬至未至》《苍天未央》《始于青春,葳蕤于岁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