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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轻殊——!”

    这声呼唤,是她最想听见的声音。

    她爱的人,有着温润如玉的嗓音,有着似水沁心的柔情,偶然又会慵懒低哑,蛊惑着她。

    最后的一眼,是他,就够了。

    轻殊闭上了眼,抿着清浅笑意。

    神火灼灼,被他掌力逼散,纵然为时已晚,但凡还余半点星火,他也不惜耗损修为,将这该死的火焰殆尽。

    眸底烈焰散尽,那抹红裳也随之散尽,千丝万缕的荧光自扶渊掌心穿梭而过,诡如魂魅,又美似娇花,原本嘶鸣不断的夜色,陷了一片清净。

    他几近颓然,单膝跪地,不断颤抖,眼看着手心的点点荧光,纷然四散,如千丝万缕的网,敛向他骤紧的心。

    他没有半分犹豫,在这光辉消逝之前,真气透体,玄光一闪,将其笼入袖中。

    此时,无人敢靠近他半分。

    昊天抬了抬手,众将士便无声收了兵器退后。

    他上前两步,扶渊的背影如此悲怆,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突然有了几分惋惜,几分后悔,失去挚爱的痛,他又何尝不知。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杀害岑笙的琳琅,有何区别?

    昊天顿了顿,“扶渊……她既然已经去了,以后……”

    “从此你我,再无情义可言!”

    扶渊声色极冷,眼底是望不尽的森然,一语落地,便撤袖离身,连一眼也未曾看他。

    ……

    日月既往,即便并无欢愉,一百年,还是悄然过去了。

    自从那场大战之后,天冥两界便就此决裂,或者说,是冥界断了和他界的任何联系。

    众生看来,这世间依然盛年,而有人,这百年来,那么难捱。

    又是一年春夏。

    忘川河畔,扶桑树下,些数冥界阴帅将士席地而坐,每个人都揽着酒壶。

    小黑默默倚着树,提起酒壶仰头灌入。

    罗刹翘着二郎腿,望天感慨,“自从开始日夜监管那对狗男女的刑法,就没这么清闲地喝过酒了,舒服!”

    阿傍一大口烈酒下肚,满足一叹,“哎,谁让他们惹了君上,活该!不过幽冥地狱里那没日没夜的刑法,我看着都觉得惊悚,活着还不如死了,偏偏还死不了,你说是不是比吃屎还难受?”

    此话遭到了正在喝酒吃肉的兄弟们齐声咒骂,“去,真恶心你!”

    阿傍轻嗤,“恶心个毛!能不能威武霸气点,学学我!”

    小白颇为嫌弃地瞅他一眼,“啧啧啧,瞧你这凶煞的样儿,嘚瑟什么劲?”

    不过这于昭影和琳琅一同受刑,小白倒是觉得解气得很。

    阿傍啐了一口,丹凤眼睨他,“呸!就你小子屁话多,大人还夸过我可爱呢!”

    这一句,所有人刹那就陷入了沉默。

    年年复复,这称呼,都快有些陌生了,却又随时能勾起心底难过。

    大人,有多少年,他们没叫过了。

    那个不忌讳身份尊卑,同他们混在一处醉酒展笑的女子,那个还未来得及成为他们帝后的女子,百年来他们放在心里不敢去想,生怕一触碰,就抑制不住极度的伤怀。

    当然,比起他们,有一个人,更是肝肠寸断千千万万倍。

    小黑眸色一黯,“啪!”他这一巴掌,使尽了力道,甩在自己的脸上。

    “小黑……”小白知他懂他,无声哀叹。

    小黑猛然灌了半壶酒,眼眶忽然丝红,“我当初,就该把话烂在肚子里!”

    只要他不说,她就不会知道,不知道就不会回去,不回去……就能好好活着。

    天地大战又怎样,也好过如今自责百年,也好过君上日夜漠然,心神寡淡。

    “是我,是我害死了大人,是我害君上修为尽失……”一个冷漠的大男人,此时竟然哽咽了起来,小黑说着,痛苦地埋下了头。

    小白缓缓放下酒壶,“小黑,这事不怪你,就算你不说,无妄神君也会告知,只要大人想回,没人能拦得住,而且君上……那是他的选择,你不必内疚。”

    小黑闷声道:“我愿以死相抵,只要大人能回来。”

    所有人也都低下了头。

    小白无声抹掉眼角泪珠,抽了口气,挤出个难看的笑,“来来,喝酒喝酒!”

    ……

    冥楼宫。

    即便过了这么久,万物更迭交替,这里的一切摆设,却从未变过分毫。

    赎魂灯在案上,夺目的玄光亮了整整百年。

    而边上那面铜镜,也暗淡了百年。

    案上还摆着块丝帕,绣着不太好看的并蒂莲。

    并蒂同心莲,相对绾红妆。

    那同心的另一半莲,相守了百年,也分离了百年。

    屋里无人,赎魂灯的玄光恍如错觉一般,忽然亮了些,盛了些。

    又像是隐有光影,流入那暗沉死气的铜镜。

    “咳咳……”

    曦池,迷蒙在微风花影下,池边褪了件月白华裳。

    “咳……”扶渊靠在池边,水雾朦胧着水中的身子,几声轻咳,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剧咳。

    他唇色略显惨白,缓了缓,阖目平复心神,似在浅眠,脸廓削瘦了不少,面色清淡浅薄,过了许久,恍若沉沉睡去了。

    轻盈的脚步悄然而来,他却未曾听闻。

    他从前不会这样的,一丝一缕的声响都绝无可能逃过他的耳朵,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半无半点察觉?

    脚步靠近了些,忽又一顿,骤然捂住胸口,一股暖流充盈着心脏,渐渐又蔓延至全身。

    这股力量,好熟悉……

    有着气吞万里的磅礴,锐不可当的气魄。

    可这绝后空前的真气,怎么会出现在她体内?

    几滴水珠自眼前那人的肩头滑落,如同往日重现,她愣愣地看着,一时忘了这百年来的第一句话,应当说什么。

    真气势如破竹在她体内流转,眼波一明,一眯,望着他的眸底,忽然生出了许多画面。

    这股力量竟唤醒了溯镜透析过去之能,但凭她的修为,为什么能看透他的……

    眼前画面开始凌乱。

    试剑宫中,白隐故去,欲救挚友却无能为力。

    噬人窟前,挚友之子为血神子夺魄,他未出手相救,挚友之妻决绝了断,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魂飞魄散,永无生还的可能。

    他将白隐的亡魂封入阴阳镜,以自身修为滋养着溯镜,只为了等那一天,祭镜重生。

    可意料之外的是,他对这个自己亲手唤醒的溯镜灵仙动了情。

    不舍她死,北冥之境,他以玄通之术,一人战女婴,只为了那一盏赎魂灯,以重聚白隐的碎魂。

    原来,那夜她喝醉后,他早已问过她的心意……

    原来,那么多痛不欲生的过去,他在心底深藏了几万年。

    原来……她这一身莫名而来的真气修为,并不是莫名而来……

    是他用了赎魂灯,将她的碎魂重聚,是他用自己最后的那华丹,让她仅用了百年,便能重生。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了这华丹,他这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的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未镜看到了结局,但他还是奋不顾身,为了她。

    ……

    听见了轻微的抽泣声,扶渊下意识皱了眉,缓缓睁开眼,神色阴沉地侧过头,却在视线触及池边那个泪流满面的红衣女子后,瞬间怔愣了。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分不清,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虚是实。

    有多少个夜晚,她从梦里消逝,抓不住,留不住。

    轻殊泣不成声,泪如泉涌,这个愿用一切守她护她的人,心里藏着诸多事,多么让人心疼。

    她哭着,扑过去抱住他,也不管他还在池中,栽进了水里也还紧抱着他的脖子,生怕一松开,他就不在了。

    百年来,日夜牵挂的,又岂止他一人。

    曦池溅了水花,扶渊稳稳拖住了她的腰身,怀里是真切的温度,他才缓缓回过神,她回来了。

    一百年了,她真的回来了。

    “为什么连华丹都给了我,”轻殊埋在他颈窝里哭,“你不要命了……”

    不必再问,一语了然。

    扶渊几乎忘了如何笑,但此刻,他唇角缓缓漾出弧度,这是他百年来第一个笑。

    被水浸湿的手掌拂过她的发丝,将她的脑袋轻微用力按住,声色沙哑,甚至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池中相拥,仿若回到了化为人形初见时,他也在这里,湛金凤眸,一眼便望进了她的心里。

    她哭了好久,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此刻,无声胜有声。

    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发丝染上了湿意,眼睛也是湿的。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两人皆是未作多想吻了上去。

    这百年来的思念,又岂是言语能道得清的。直到呼吸末了,他们才不舍分开。

    轻殊静默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清瘦了不少,她吸了吸鼻子,心疼又生气地瞪他,“我师父,原来是个死脑筋。”

    扶渊不以为然地一笑,轻柔摸着她的脸庞,一点一点仔细看着她。

    死脑筋便死脑筋吧,又有何妨,谁让她就是他的死结。

    “伤了几回不够是不是,还不知道顾着点自己,我非把这世上最苦的药都给你喝一遍,让你涨涨记性不可!”

    等了会儿,也不见他出声,只是一直浅笑凝望着自己,轻殊抿了抿唇,“怎么不说话?”

    他轻声低柔,“在听你说。”

    轻殊看着他,一时间眼眶又湿润了,伸手抱住了他,“这一百年,我虽然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但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还未完婚的夫君,在等我回来,所以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他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其实他很孤独,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她一字一句敲打在心上,扶渊的眸中染上了层薄雾,无声拥紧了她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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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亲亲,我小心翼翼,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