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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儿郎们,一把火烧了。”野兽疯狂的声音嘶吼,火光冲天!

    第一部分  1.12  男儿无泪

    老侯和两名坞壁士卒紧紧抓住杨忠四肢向后山退去,小猴子不知道从哪里抢来一辆牛车,从人群中挤来与父亲汇合,几个人七手八脚将杨忠抬到车上。小猴子一甩鞭子,牛车混入周围的妇孺中,穿越城中房舍向后山驶去。四周人影闪动,风声、刀声和凄厉的叫喊回荡不绝,小猴子憋在胸口的眼泪倾盆而下,擦擦眼泪继续挥鞭向山中狂奔。

    左人城三面环山,峭壁如同刀削,杨祯重筑城池时,开出一条暗道通往深山。牛车载着杨忠穿越房舍逃入后山密道,左人城黑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视野中。坞壁百姓分散到树林中,喧闹声渐渐远去,只能听见牛颈间的叮当铃声。不知道跑了多久,两名坞壁士卒也在树林中走散,黑暗中突然亮光一闪,左人城方向窜出火光,照得半边天空通红。

    老侯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喃喃自语:“索虏焚烧房舍了。”

    小猴子坐在牛车上,擦擦额头汗水:“杨大哥和刘离去哪里了?”

    老侯摇摇头:“刚才乱成一团,大家逃出坞壁后散入密林,谁也找不到谁,天亮时再想办法汇合吧。”

    两人说话间,杨忠突然发疯般跳下牛车,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左人城方向冲去,靠在树干上喘气的老侯起身就追,压低声音喊道:“杨忠,到处都是索虏,不能回去。”

    杨忠利用地形左躲右闪,老侯体力不支,距离越来越远,急出一身冷汗,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响:“你要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向老坞主交代?”

    杨忠满脸泪水,记忆还停留在火光四起的城中,中箭倒地的父亲,凌厉的弓箭割裂空气,挥舞腰刀的索虏、满身鲜血的刘御医,画面都停留在眼前。他埋头弓腰向前猛冲,转眼间甩脱老侯,急速沿着山坡冲向左人城。

    杨忠在黑暗中飞速在树木间连滚带爬狂跑,冷不防一道黑影闪电般从大树旁出现,身体被凌空拎起,头眼间金星乱冒。杨忠悬在空中抬腿就踢,却碰不到对方身体,直到折腾得耗尽力气才停止挣扎,发现拦住他的并非树木,而是一名全身铠甲手提缰绳的骑兵。老侯上气不接下气追到这里,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牛车边,月光下,赫然伫立另一名骑兵,弯刀压在小猴子肩膀。这两人的弯刀与索虏一模一样,老侯从腰间拔出铁刀,二话不说向上扑去。

    对面骑兵左手夹着杨忠,右手弯刀一晃,粗铁刀飞向月空,肩膀一突将老候撞翻,压低声音喝道:“不要出声,小心惹来葛荣叛军。”

    骑兵摘下兜鍪,转身面对左人城大声骂道:“葛荣,你奶奶的,老子和你不共戴天,早晚有一天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

    这两人正是高欢和侯景,他们诱敌不成,眼看葛荣攻打城池,不能从正面进入,只好在四周深林守候。半夜时分,坞壁百姓从深林中逃出,高欢猜到左人城被攻破,便四处寻找娄昭君的牛车,听着铃铛声音寻来,正好截住杨忠。

    侯景夹着杨忠:“大哥,不是嫂子。”

    高欢收起弯刀策马来到老侯身边,仔细打量还在挣扎的杨忠:“我看你面熟,今天下午在城墙上与我们说话的,是你吗?”

    杨忠口中呜呜哭喊,不理高欢,老侯看出对方不是敌人,替杨忠回答:“葛荣攻破左人城,老坞主中箭身亡,他是老坞主的儿子。”

    高欢目光一黯,转身问老侯:“你们有何打算?”

    老侯不忘杨祯所托:“我们要前往南方,投奔梁国。”

    高欢面向左人城的火光,跪倒在地:“我妻子蒙坞主相救,却连累左人城城破人亡,大恩铭记于心,无以为报,请受我三拜。”

    杨忠扑通跪倒,泪如泉涌,忽然腰间一紧,被高高提起。

    高欢按着杨忠肩膀:“大丈夫存于世上,眼泪只能往肚里流,记住,不辞万死,建功立业为父报仇。”

    第一部分  1.13  铁骨丽锥

    高欢和侯景护送老侯父子和杨忠赶路,趁着黑夜逃到树林边缘,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侯景猜道:“水声响亮,必是大河。”

    老侯对附近地形极熟:“这是易水,我们过河就到达中山地界了。”

    高欢听到易水的名字,口中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燕子丹送荆轲刺秦,高渐离击筑,荆轲合着音乐高歌而去,就在这里!”

    荆轲刺秦的故事在燕赵大地广为流传,老侯本是河北铁匠,熟知此事:“荆轲就从这里出发,去刺杀秦皇。”

    侯景从密林间隙向东边眺望,看到天边隐隐泛亮,一屁股坐下:“我们在河边休息一阵,天亮后去找嫂子吧,这里到处都是葛荣贼兵,要当心。”

    老侯坐在树下休息,气息调匀:“河北兵荒马乱,你们去哪里?”

    高欢在洪水中梦见踏星而行,立志要做一番大事:“几年前,我做信函使的时候路过建兴,大白天突然云雾弥漫、雷声轰鸣,惊天动地。我仰望天空,恍然入梦,仿佛踏星而行。我本以为那是梦境,昨晚葛荣贼兵紧追不放之际,晴朗天空突然暴雨连天,河水暴涨,冲没追兵,我仿佛重回梦境。这次我听得更加真切,苍天仿佛天让我西去秀容草原,那里将有我不世的功业,还有一个神秘女子等候我的到来,成为我一生的宿命。”

    侯景笑呵呵说:“你不怕嫂子知道?”

    高欢理直气壮:“这是天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昨晚梦境再现眼前,洪水爆发连侯景也亲眼所见,岂为虚幻?”

    侯景先点头,后摇头:“天降大水,我看见了,你仰天发呆,我也看见了。至于踏星而行,没看着。”

    高欢立下决心向西投奔尔朱荣:“葛荣摩拳擦掌,要起兵造反,未必不是好事。”

    侯景大声赞同:“我左脚底长了肉瘤,行走不稳,本应是一个街头等死的瘸子,却鬼使神差地被选为怀朔镇兵。别人都说,你是个瘸子,怎么还能打仗?镇兵镇将都反了,连瘸子也得入伍,我骑在马上,谁能看出我是瘸子?”

    秋冬的嗖嗖冷风从深林中划过,老侯裹紧身体:“普通百姓盼望太平盛世,英雄少年却喜欢乱世,天下大乱才能英雄辈出,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秀容草原,投奔肆州刺史尔朱荣。”侯景看一眼高欢,抢着回答。

    老侯见多识广,听说过这个名字:“尔朱荣?那个契胡酋长?这个统领数万部曲的契胡小酋怎么做得大事?”

    小猴子听不明白:“爹爹,契胡是什么意思?”

    “契胡就是杂胡,连祖先都说不清楚的胡人。”老侯耐心解释。

    高欢听出老侯轻蔑口气:“我先从随吐火洛周,后跟随葛荣,他们只是四处烧杀抢劫的鼠目寸光之辈。尔朱荣不惜散尽畜牧资财,招合骁勇,结纳豪杰,我在怀朔镇的旧友段荣、刘贵和窦泰都投奔他去了,都称赞他胸有大志,必成大事,我们打算去看看。”

    老侯看了一眼侯景,问高欢:“你是汉家男儿,为什么要与胡人混在一起?还不如与我们一起投奔梁国。”

    侯景不服气:“我们胡人怎么了?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

    高欢从小在怀朔镇,没有强烈的胡汉之别,从囊中拿出一块胡饼递给老侯:“我六世祖高隐为大晋玄菟太守,统领鲜卑地域,三世祖高树在后燕为官,后燕皇帝慕容宝兵败后,他归顺北魏被封为右将军。我祖父高谧是他第三子,官拜侍御史,坐法徙居怀朔镇。我父亲高湖生性率直,不通家事。我出生时母亲离开人世,被寄养在姐夫家中。我姐夫名叫尉迟景,是鲜卑胡人,我从小到大都和胡人朋友们一起舞刀弄枪。侯景是羯人,刘贵、段荣和窦泰都是鲜卑胡人。在我最潦倒的时候,昭君不顾家中反对嫁给我,她父亲娄内干是北地马王,也是鲜卑胡人,我的儿子高澄胡语流利,也算胡人。昭君嫁给我后,我岳父赠我宝马踏燕,我才加入镇军做了函使,只有我自己知道身体里留着汉人的血脉,他们都把我当作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