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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杨忠看看两头牛,对照陶弘景的心态,立即明白:“那头悠闲的牛表示无官一身轻,那带金笼头的牛看似高贵,却不得不拼命做事。”

    “那金笼头寓意名利,世人大都为名利而牺牲悠闲惬意的生活。”陈庆之想起自己,难道我不是带着金笼头的牛吗?

    杨忠还惦念那首诗:“关中侯,那小诗写得什么内容?”

    陈庆之抬头看着句曲山间的浮云,停下脚步念道:

    山中何所有,

    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寄君。

    这首诗写得极白,杨忠身处此景,立时顿悟:“通明先生淡泊得如同白云一般,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悠闲的日子?”

    陈庆之笑着望向杨忠:“有些事情你能放得下吗?”

    杨忠想起父亲的血仇,升起对索虏的愤恨,切齿说道:“绝不。”

    “你能放下那个好看的魏国郡主吗?”陈庆之看出他神情不好,想起军中流传的杨忠掉裤子的笑话,岔开这件事。杨忠眼前立即出现明月笑如桃花的面孔,一股柔情涌上心田。

    “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应该做一翻大事,不能如此消极避世。”陈庆之拍拍杨忠肩膀:“皇上看了通明先生的诗和画,领会他用意,不再强迫他出来做官。但是每逢国家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往咨询,朝中大臣都将通明先生称为山中宰相。王公贵戚纷纷入茅山拜见,通明先生索性在山中建了一幢三层楼阁,自己住在最高层,弟子住中间,宾客住在底层,三方各得其所。”

    陈庆之来到这世外仙境般的茅山,心胸豁然开朗,抱着顺其自然,随心所欲的心态,也不催促求见陶弘景。直到傍晚,仙风道骨,眉须皆白的陶弘景才从楼上下来,他与陈庆之素来投缘,寒暄后并肩走出楼阁,缓步走向茅山深处。

    杨忠猜到两人必谈大事,停住脚步,又想贴身保护陈庆之,又抬脚想跟随。陶弘景悠然转身,银须随风飘摆:“子云,这是何人?”

    “游骑校尉,杨忠。”

    “杨忠?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战场上必然以一当百。既然有缘,何不同行?”

    陈庆之笑着答应,杨忠紧走几步,落后陶弘景和陈庆之半步,陪伴在他们侧后。陈庆之此行想请陶弘景帮助说服萧衍出兵北伐,又担心走漏消息,反而让萧衍误解。一时竟然想不起如何开口,便陪着陶弘景游览山色,聊些不相干的话题。天色渐黑,陶弘景猜到陈庆之必有心事,侧面试探:“子云,你看我这茅山怎样?”

    “人间仙境。”

    “为何不退出沙场,来此隐居。”陶弘景继续探测陈庆之态度。

    “先生跳脱世俗,我却有许多放不下的事情。”陈庆之叹气一声。

    陶弘景故意给陈庆之一顶高帽:“韦睿去世之后,你就是国家顶梁柱,如果没有你驻守边境,这里早是一片浩劫了。”

    韦睿外号韦虎,曾经在钟离大战中击败北魏中山王元英和镇东将军萧宝寅率领的八十万大军。陈庆之隐隐听出陶弘景的讽刺味道:“多谢先生点醒,没有我陈庆之,自然会有其他人抵御胡人入侵。”

    “既然如此,何不盘桓几日?干脆就此常住下去。”陶弘景想逼出陈庆之此行意图,故意这样说。

    萧衍劝陈庆之出家当和尚,陶弘景留他当道士,陈庆之苦笑:“等我心愿一了,就来这里陪先生。”

    “什么心愿?”陶弘景终于找到追问机会。

    既然陶弘景挑出这个话题,陈庆之当即回答:“北伐中原。”

    “准备好了吗?”两个人终于自然而然谈起时局。

    “我攻下涡阳后练兵一年,全部准备就绪。”陈庆之暂时不想说与萧衍的分歧。

    “魏国大乱,是千载难逢的北伐良机。”陶弘景号称山中宰相,对时局非常了解:“为何还不出兵?”

    既是陶弘景主动问起,陈庆之卸下包袱,说出心里话:“陛下不恩准,反而送我一本《大涅槃经》,让我修习佛法。”

    “哼,又是佛法。”陶弘景突然停住脚步。

    陈庆之听出陶弘景对佛教大为不满:“佛教怎么了?”

    陶弘景的不满表露无疑:“皇帝也逼迫我归依佛家。”

    陈庆之还不知道此事:“您是道家领袖,谁不知道呢?”

    陶弘景与陈庆之私交密切,说话没有顾忌:“佛教本是胡人宗教,在东汉末年渐渐东行,传入中原,五胡乱华后更加兴旺。和尚尼姑身披胡服,满口阿弥陀佛、般若波罗密这样的胡言胡语,国家未亡于胡人刀兵,道教和儒教却要先亡于佛教了。”

    陈庆之不信佛教,也不知道事态这么严重,怔然不知如何应答。

    陶弘景加重语气暗指沉迷佛教的萧衍:“不仅如此,有人修习佛教到了痴迷的程度,不顾国事了。”

    陈庆之叹气一声,无话可说。

    落日余晖从树稍透射进林间小径,陶弘景满腹忧虑:“中原沦陷,汉人生存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守住边境,为汉人保留最后一处生存之地,已经不易,北伐谈何容易?”

    陈庆之心中一动,反问陶弘景:“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兵北伐吗?”

    陶弘景猜到陈庆之心事:“两百年来,北强南弱的趋势越来越明显。现在六镇起兵,魏国暂时无暇南顾,北方一旦重新统一,就是南朝土崩瓦解之时。南朝名师大将陆续凋零,仅你硕果仅存,再也没有其他将领能够抵御胡人入侵了。”

    陈庆之正是为此事忧虑,长叹一声:“天下形势确如先生所言,对汉人极其不利,万一胡人渡江,席卷江南,汉人还有生存之地吗?我出生于永明二年,今年四十四岁,我预感时间不多。一旦我撒手而去,谁来抵挡南下胡人?我想趁活着的时候,顷全力北伐,收复故土,至少也要将胡人打得不敢存南下之心。”

    陶弘景敬佩陈庆之北伐决心,仍然反问:“即使皇帝恩准,你有把握北伐成功吗?如果失败怎么办?”

    陈庆之眼色一黯:“我死不瞑目。”

    陶弘景哈哈笑着:“还没有那么悲观,战场并非抵御胡人的唯一防线。”

    第一部分  3.8  最后防线

    陈庆之琢磨这句话含义:“战场不是抵御胡人的唯一防线?”

    陶弘景年过七十,陈庆之正当中年,杨忠只有二十岁左右,老中少三人绕过山腰,景色突变,遮挡四周树木消失在脚下,小径在山腰处转弯,开阔的平原在脚下暴露出来,夕阳映射在蜿蜒的小河之上,闪出灿灿粼光。陶弘景留步,浮云在脚下掠过,俯视山下景色:“魏人是汉人还是胡人?”

    “当然是胡人。”陈庆之脱口而出。

    陶弘景看了眼陈庆之,说出自己想法:“魏国孝文帝拓跋宏酷爱汉文化,亲政以后效法周礼,改定官制和礼仪,迁都洛阳,穿着汉装说汉语,禁止在朝中讲鲜卑话。他甚至改胡姓为汉姓,自称元宏,娶汉女为妃,鼓励胡汉通婚,自诩华夏后裔。你认为他是胡人,他却自认为汉人。”

    “可是他们却是胡人血脉。”陈庆之反驳道。

    “魏国现在的皇帝元子攸是什么血脉?”陶弘景露出笑容。

    “当然是胡人血脉。”陈庆之不假思索。

    “魏帝元子攸身兼胡汉,胡汉混血。”陶弘景不认可陈庆之的观点:“不能单以血脉论胡汉,血脉可以相混,孝文帝元宏与那汉妃的后代是汉人还是胡人?只要胡人倾慕汉人文化,移风易俗,成为汉化胡人,进而与汉人融合,再无区别。”

    陈庆之还在思索魏帝元子攸的血缘,陶弘景继续说下去:“胡人来自漠北,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样,烧不尽铲不绝,连天蔽地入侵中原,必须文武并用,才能彻底铲除来自草原胡人的威胁。”

    杨忠联想到战场上,赞同陶弘景的说法:“嗯,战争像我们的环首刀,利于进攻,教化像盾牌易于防守,左盾右刀,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