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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河北魏军被葛荣叛军扫荡一空,只有邺城孤零零地耸立在黄河以北,杨闵派出士卒到邺城求援,行台甄密亲笔回信,那里的情况比枋头坞还要恶劣,坞壁内至少还有足够粮食,邺城内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境地。

    杨闵凭借枋头坞地势,居高临下眺望索虏军营,又一次大战近在眼前。索虏准备的时间越长,爆发就更加猛烈,他们将像洪水一样毫不留情地席卷坞壁。杨闵不寒而栗,左人城被攻破的情景历历在目,难道枋头坞将要再次被摧毁?四年前的噩梦将重演?

    天色渐黑,城墙上竖起火把。坞壁全部精壮男子已经被集中起来,严加训练,他们轮流观察城外动静,其余士卒集中在校场内随时待命,杨闵仍不放心,亲自登上城墙巡查。这样漆黑的夜晚是最危险时刻,他不会忘记四年前索虏爬上城墙,攻破坞壁的情景,如果早些发现城下的索虏,就不会让他们那么快冲上城墙,百姓便可以逃得更远一些,伤亡也会再减少一些,大哥杨祯也许就不用匆匆拔出弓箭而丧生,杨闵为此深为内疚。他抬头望向天空,乌云蔽住月光,城墙上的火把只能照亮城外数丈,远处一切都淹没在夜色中。城墙卫兵只要片刻掉以轻心,敌兵的云梯就可能搭上城墙,蚂蚁般的索虏就将翻墙而入。

    寂静黑暗传来轻轻马蹄声,杨闵身体紧蹦,竖起耳朵聆听,马蹄并不杂乱,显示对方数量不多。骑兵无法攻城,应该不是攻城的索虏,杨闵仍不敢怠慢,命令唤醒守城士卒登城待命。传令士卒转身跑下城墙,片刻间瓮城中的灯笼亮起,坞壁士卒列队走出营房在校场集合。

    一队骑兵从黑暗中贴近城墙,坞壁士卒暗自张弓搭箭,骑兵只有两三百人,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为什么要贴近城墙?骑兵停在坞壁大门,点燃火把向城上张望,隐藏在垛口的杨闵没有感到他们的敌意。

    一名骑兵越队而出,向城上呼喊:“请城上士卒转告坞主,杨忠回来了。”

    杨闵辨别出侄子的声音,站出垛口,向下呼喊:“杨忠,是你吗?”

    杨忠在黑暗听出杨闵声音,大声应答:“叔父,是我,我回来了。”

    大哥杨祯去世前,叮嘱杨忠逃往梁国,从此失去消息,杨闵真怕大哥唯一的儿子有什么意外。直到老侯托人送来信件,才知道杨忠下落,杨闵才放下心来。今日忽然看见杨忠,杨闵喜不自胜,匆匆跑下城墙,来到瓮城,命令坞壁士卒打开城门,大步向城外冲去。杨忠一挥马鞭,催动战马,踏燕窜到城门,跳下战马,扑通跪倒在杨闵脚下,泪水浸满双眼。

    杨闵双手扶起杨忠结实宽广的肩膀,仰头仔细打量,杨忠四年不见,竟高出自己一头有余,身披的白袍内隐约看见银色铠甲,衬托他更加健壮,兜鍪颜不同于一般乌黑铁盔,而是泛着银光,战火洗礼和生死搏杀让杨忠完全脱去少年的稚气,成为一个有沉着冷静目光的百战校尉。

    杨闵鼻孔发酸,哽咽不停:“好啊,好啊,你终于长大了。”

    杨忠看到叔父鬓角如霜,皱纹像树藤在他脸上爬起,忽然感到他右肩空空无物,双手向下一滑,才发现杨闵右臂齐肩断去。杨忠按住心中悲伤,装作没有发现,泪水却顺着脸庞流淌。杨闵擦去杨忠泪水,拉着他面对他身后的三百梁兵:“他们是?”

    杨忠手指部下,向杨闵介绍:“这都是我的好兄弟们,老马、大眼,你们来。”

    马佛念和宋景休翻身下马,向杨闵弓身施礼。杨闵高兴地将两人扶起:“你们既然是杨忠的兄弟,咱们就是一家人,大家赶快进城吧。”

    梁兵一动不动,直到杨忠挥手示意,才整齐划一翻身下马,手牵缰绳,两人一行,在宋景休和马佛念带领下,从城门列队进入坞壁。杨闵侧身让开城门,左右看看,欣慰不已,仰天默默在心中说道:“大哥,杨忠带着他的兄弟们回来了,你在上苍能看见吗?”

    杨忠拉着踏燕穿越城门,进入瓮城,坞壁格局和左人城相似,城墙修筑于山腰,厚度却要薄些,校场的面积也更小。他仿佛回到左人城中,想起父亲中箭身亡的情景,勉强忍住心中悲伤,一语不发。

    杨闵从初见的惊喜中平静下来,穿越内门进入校场,高向杨忠介绍:“这几年黄河以北兵荒马乱,各地流民络绎不绝投奔枋头坞,坞壁人口越聚越多。坞壁百姓平常在校场闭门而市,战时用于士卒训练,我们还修建不少房舍和库房,明日天亮,我带你看看。”

    梁兵进入坞壁,大门轰然合上,白袍银甲的梁兵整齐静静站立在校场正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露出慑人气势。杨闵走到队前,面对这些全身披挂的梁兵,安排下去:“大家夜间行路辛苦,我立即打扫出房舍,请大家休息,天亮之时再好好聚聚。”

    梁兵在马佛念和宋景休带领梁军进入校场旁的房舍,只有身材娇小、面敷黑纱的明月郡主拉着战马原地不动,黑眼珠静静看着杨忠。

    杨忠醒悟过来,问杨闵:“这是明月郡主,我此行要护送她进入邺城,大哥能否找个干净的单独房间给她?”

    明月拉下蒙面黑纱,向杨闵浅浅施礼。

    杨闵惊讶于明月的美丽,笑着点头:“郡主和女眷一起住在后院吧,好吗?”

    明月点头答应,却不离开,乌亮眼睛仍然看着杨忠。

    杨忠只好小心翼翼说:“快去休息吧。”

    明月手提马鞭,轻轻摇头:“人家又不知道怎么走。”

    杨忠手指坞壁士卒正要吩咐,杨闵立即说:“杨忠,你带明月郡主去吧。”

    杨忠摇头拒绝,缓缓说:“我要先去看看爹爹。”

    明月跳起来,眼睛笑得像月牙:“呵呵,我也一起拜见吧。”

    杨忠脸色不好,望着明月:“我去给爹爹扫墓。”

    明月收敛笑容,乖巧地向坞壁士卒招手:“你快带我走吧,有人就要发脾气了。”

    天边露出一线微光,杨忠跪在墓前,双手缓缓将墓基的落叶拿开,再用掌心细细擦去灰尘,直到墓碑被擦得鉴出火把的光芒。杨忠默默回忆往日时光,目光似乎穿透墓穴,父亲的笑容宛若就在眼前。杨闵在旁边,目光越过杨忠肩膀,望着墓碑,轻声说:“我们将大哥葬在这里,他仍可以俯瞰坞壁中的百姓。你也回来了,他在天之灵一定可以得到安慰。”

    杨忠回想父亲中箭的情形,咬牙切齿:“爹爹收容流民,只为在乱世中乞求活命,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索虏却突袭左人城,害死爹爹,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杨闵无可奈何,仰天长叹:“葛荣已非当年!报仇更加不易。鲜于修礼死后,他收揽其众,连战连胜,将朝廷大军逐一击败。最近火并吐火洛周,登基称帝,横行河北,将向洛阳。枋头坞背靠黄河渡口,首当其冲,大战近在眼前。”

    杨忠从地上站起,轻轻拍落身上尘土,与杨闵并肩向父亲三拜,离开墓地下山,沉默一阵,询问枋头坞防御:“叔父,枋头坞形势怎么样?”

    杨闵日夜为此事担忧:“索虏势头远远大过四年前,我们小小坞壁根本抵御不了。可是如果放弃枋头坞,四处兵荒马乱,我们数千户百姓没有遮身蔽体的地方,也没有粮食,怎么活下去呢?”

    杨忠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鲁莽少年,冷静说道:“叔叔,我明日让斥侯骑兵去侦查索虏动向,再做决定。”

    杨闵欣慰地看着杨忠:“你千里迢迢从梁国赶来,想必有军令吧?”

    杨忠要在枋头坞借住一段时间,需要杨闵协助,立即说出此行目的:“我来河北侦查军情,还要保护明月郡主进入邺城。”

    杨闵听到邺城皱起眉头,面向北边方向:“邺城是曹魏故都,从枋头坞向北只有只有百多里,城池坚固,是葛荣唯一没有攻破的河北大城。数十万索虏将邺城包围得水泄不通,不分昼夜连续攻城,邺城随时都可能被攻破,危在旦夕。”

    杨忠渡过黄河后,才渐渐侦知邺城形势严峻,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向城外望去,月色下索虏军营连绵不绝。

    杨闵不愿意杨忠去邺城冒险:“你护送明月郡主进入邺城,只有这三百士卒吗?”

    杨忠点头承认,杨闵劝说杨忠:“你们稍等一段时间吧,葛荣就要进军洛阳,那时邺城的包围就会松懈下来。”

    杨忠看看天空中,月亮渐渐饱满起来:“我们要在六月十五日前进入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