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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驶进老城区之后,车速变得缓慢,这里多得是不守规则,到处横穿马路的摩托车和随意变道的小轿车。轮胎轧过一个土坑,程斯蔚被颠了一下,脑袋差点撞上车窗。

    沈峭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着,给了一个十分苍白的解释:“有个坑。”

    “我知道。”程斯蔚觉得有点好笑,他扯着安全带,说:“我又不傻。”

    虽然话这么说,但程斯蔚感觉沈峭把车速降得过分慢了,甚至有骑着三轮车的老汉正在一点点超过他们。

    “是不是开得太慢了?”

    “开得快可能会撞到人。”沈峭顿了顿,又说,“也会蹭到车。”

    沈峭说的很有道理,程斯蔚点点头安静坐着,车子很快转进一条小巷,车载导航的机械女声正在不断提示:已偏离既定路线。这一次,赶在程斯蔚提问之前,沈峭主动解释说:“走这边更快。”

    其实不用沈峭说,程斯蔚也发现了,沈峭对老城区的路很熟悉,甚至到了可以提前预判红灯秒数的地步,在黄灯还没亮起的时候,沈峭就已经在松刹车了。

    “你对这边好像很熟。”程斯蔚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听见沈峭嗯了一声。

    “你在这边长大?”

    “是。”

    原本程斯蔚还有几个问题,但他突然看见马路对面的矮房,门很小,透过黑色栅栏,能看见一个黄色的滑梯和秋千。门外旁边竖了一块牌子,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相承育幼院。

    程斯蔚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扭过头,看着沈峭的侧脸。前方轿车后灯亮起的红色光线投在他的眼皮上,让他的眼圈看起来也红红的,程斯蔚抿着嘴没有再说话。

    等到达目的地,天光已经变暗许多,天空变成颜色很浅的灰,车在小区门口停下。程斯蔚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去,但并没有马上关。他扶着车门俯下身,看着驾驶位上的沈峭,说:“你就在车上等我吧。”

    “好。”

    “不会很久的。”程斯蔚弯着眼睛笑,语气很放松,“按照以前的记录来看,最多十分钟。”

    不是夸张手法,程斯蔚是真的计算过,从敲他爸爸的家门开始算,再到把他往外撵,算上他死皮赖脸不愿意离开的时间,最长是九分四十七秒。而今天,甚至不在原本的时间表上,魏方宇可能连门都不会给他开。

    走进小区,程斯蔚闻到一股饭香,味道是从旁边半开的窗户里飘出来的,跟着一起出现的,还有正在工作,可以用噪音来形容的抽油烟机。

    魏方宇住在一楼,外面有一个小院子,用篱笆墙围起来。程斯蔚低头看沿着墙边摆着的花盆。有一株蝴蝶兰,干枯的花枝上系了一个蓝色蝴蝶结,上面落了一层灰,蝴蝶兰已经死掉了,从他送过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

    程斯蔚叩了叩门,几十秒之后,不远处玻璃门内出现一个身影,然后门从里面推开。

    “爸。”程斯蔚站在门口,看着魏方宇的脸色在看见他的下一秒阴下去。

    “你来干什么。”魏方宇手里拎着一个水壶,应该很满,水正从壶嘴处往下滴。

    程斯蔚扒着院门,笑了笑:“来看看我的蝴蝶兰。”程斯蔚一边说一边垂眼往墙边看,语气毫不在意地感慨,“已经死掉了。”

    魏方宇没说话,转身关上门。

    周围的邻居都是老住户,魏方宇是前几年搬过来的,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个长相清秀的中年男人,搬着两个行李箱过来,没有伴侣,每天也不怎么出门,偶尔会看见他在院子里静坐着喝茶。

    住的有些日子之后,有上了年纪的阿姨想要给他介绍对象,魏方宇也只是笑着婉拒。后来,大家才知道,魏方宇结过婚了,还有一个儿子。每个月会上门一两次,有时候会带花,有时候会买水果,但最后无一例外地都被丢出门外。

    “过来了啊。“二楼的窗户推开,满头白发的奶奶给程斯蔚打招呼。

    “对啊。”程斯蔚仰着头,眯了眯眼,“您又烫头发了,这次的卷比上次的好看。”

    奶奶捂着嘴笑:“就你嘴甜。”

    大家都搞不清楚,明明儿子那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讨魏方宇这个当爹的喜欢。这个问题很复杂,就连程斯蔚自己也没有找出答案,一切发生的太快。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他提着蛋糕回到家,生日祝福说到一半,就被突然站起来的魏方宇扇了个巴掌。

    那天搞得一团糟,蛋糕砸在地上,奶油飞的满地都是,他的父亲在发狂,他的母亲待在书房反锁着门。

    门突然咔哒响了一声,程斯蔚抬起眼,魏方宇又出现在门口。

    “我上次说的不清楚吗?你别再来了。”

    “爸——”

    “我不是你爸。”魏方宇看了他一眼,“以后不用来了。”

    门再次关上,程斯蔚抿嘴笑了一下,抬头对上站在阳台表情尴尬的老人,程斯蔚抬手给她打招呼:“那我先走了,您注意身体。”

    原路返回,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程斯蔚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还不到六分钟。果然,程斯蔚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看到站在车旁的沈峭,他正在低头看手机,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买什么了?”程斯蔚走过去,低头看沈峭手里的袋子。沈峭把手机关上,放回口袋,扯开袋子给程斯蔚看

    “甘蔗汁。”沈峭说。

    里面只有一杯,绿色封膜上画了一个菠萝头小人,隐隐约约,程斯蔚能看见软塑料杯上的水汽。程斯蔚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小口。带着凉意的清甜顺着口腔往下流,令人厌烦的暑气好像瞬间消失了,程斯蔚一连喝了好几口,甘蔗汁很快见底。

    “你为什么只买一杯。”程斯蔚问,见到沈峭没有回答的意思,程斯蔚得出结论,“这是你买给自己喝的吧?”

    他猜对了,沈峭垂眼看他,很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要喝。”

    抢了别人的东西,程斯蔚也不觉得尴尬,他一口气把甘蔗汁喝完,说:“在哪里买的?我再买一杯赔给你。”

    “不用。”沈峭拒绝地干脆利索,他绕到车那边,正在拉车门的时候,程斯蔚突然开口喊他他的名字,沈峭抬起眼朝程斯蔚看过去。

    “我爸压根没让我进门。”隔着一个车的距离,沈峭看见程斯蔚在笑。

    “其实我本来有点儿难过,但是抢了你的甘蔗汁以后,我好多了。”

    沈峭好像正在考虑措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那就好。”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程斯蔚走近一点,手搭着后视镜。

    在等待沈峭再次开口的时候,路边的灯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充满整条街,就连沈峭,也变成了橘黄色。他忽然发现,沈峭是第一个等待他的人,这个等待,是真正意义上的等待。不是以前那些人,在等他的时候会在手机上打几盘斗地主,又或者点支烟满大街晃悠,在他快要出来的时候,掐着点回到车上。

    “该回去了。”沈峭终于开口,声音很低,说出口的下一秒就消失在风里。

    程斯蔚点点头,要拉车门的时候,忽然听见车那边,有人问:“还喝甘蔗汁吗。”

    手指好像突然被车把手烫到,程斯蔚缩回手,看还站在车那边的沈峭。是很蹩脚的安慰话术,但又很适合沈峭,或许也是他安慰人的极限了。程斯蔚捏紧手里的空塑料杯,冲沈峭笑了一下,说:“喝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