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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的确都是大晴天,自从发现程斯蔚有紫外线过敏这个毛病,在城郊住的时候,玄关处专门安了一个电视屏幕,用来播报每周的天气预报。但高温和太阳并不影响程斯蔚出去玩的心情,夏天穿长袖外套很热,他曾经趁着阿姨不在的时候,偷偷脱掉外套跳进泳池玩水,后果就是三天持续不断的高热以及骇人的红疹。

    算了,这个狗屁夏天不过也罢,当时程斯蔚是这么想的,之后的许多年他也是这么做的。在大学之前,最热的两个月,他靠沉浸在游戏时间里度日,厚重的遮光窗帘拉紧,唯一光源是电脑屏幕里反射出的亮光。上大学之后,拗不过林峥跟贺莱,偶尔也会跟着一起去海岛度假,看他们裸着上身泡在海水里,自己全副武装,窝在遮阳伞里玩沙子。

    真正意义上的夏天,他是跟沈峭一起过的,就在不久之前。

    “你上次买的那个甘蔗汁。”程斯蔚笑了一下,“再买一杯给我吧。”

    沈峭没说话,垂着眼睛把陆丰刚刚交给他的车钥匙拿出来,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发现程斯蔚傻站着没动,抬头朝他看过来。沈峭不说话,程斯蔚就在那儿站着,程斯蔚觉得逗沈峭很有意思,只要他愿意,他们两个就可以做一场海难中沉入海底的石像。

    “走吧。”程斯蔚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多小时,热气比外面更重,沈峭打开空调,又把后座的车窗降下来一些。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穿过吊桥,隧道,然后在靠近老城区的位置开始经历堵车。

    路口有剐蹭事故,车过得慢,程斯蔚偏过头往窗外看,停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问:“你是几岁被领养的?”

    前车的尾灯变红,大面积的红光落在沈峭搭在方向盘的手指上,听见程斯蔚的话,沈峭的指尖颤了一下,语气很平静地说:“不记得了。”

    “也是。”程斯蔚笑着说,“我妈应该不会领养一个已经能够记事的小孩,省的以后报复她。”

    前车终于动了,沈峭没急着踩油门,他很轻地松开刹车,车一点点往前滑。沈峭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当时院长带着他去见程淑然的时候,拍着他的脑袋,装模作样的惋惜:“这孩子要是去上学的话,应该成绩也不错的。”

    程淑然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眼看他,脸上有很淡的笑容,再抬起头的时候,跟站在旁边的助理说:“去办手续吧。”

    手续不复杂,程淑然出具了自己丈夫不育的证明,两个小时之后,沈峭拎着一个书包站在汽车旁边,犹豫要不要上去。身后有小孩在起哄,扒着大门冲他喊:快上去啊!坐大车咯!

    程淑然从楼梯上下来,走出大门,站在他旁边,对他说:“放轻松,你会做得很好的。”

    那天,沈峭有了一个家,第一个家。

    拐进老城区之后,路况变得很差,不少无视红灯的摩托车横穿马路,出租车一个急刹,头探出车窗涨红了脸骂了一串脏话。沈峭开车过去,在路过那辆车的时候,沉默地把后车窗摇上。

    应该是怕唾沫星子跑进车里,程斯蔚觉得好笑,索性也不憋着,转过身看着沈峭的侧脸笑个不停。几个回合下来,就算是哑巴也要开口说话了,在路口转弯的时候,沈峭终于侧头看他一眼,问:“在看什么?”

    “看你啊。”程斯蔚扯着安全带,摆一个舒服的姿势,盯着沈峭,无所谓地笑笑,“看一眼少一眼。”

    沈峭没说话,只是脑袋有些不自然地往另一边偏,脖颈上的青筋变得明显。还蛮罕见的,可能是程斯蔚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认真地看过一个男人,不知道原来男人偏过头的时候脖子是这样的。程斯蔚学着沈峭的样子把头偏到一边,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沈峭的肩膀,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原来同类物种也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车在一个小摊前面停下,沈峭开门下车,站在小摊前,微微弯腰,跟遮阳伞下的阿婆说话。在嘈杂的老城区,沈峭变得更显眼,个子高,肩宽腰窄,身形挺拔。这种条件当个卧底警察应该不行,会被人一眼就揪出来。

    阿婆榨甘蔗汁的时候,沈峭站在旁边安静的等,先做好的一杯用红绿相间的塑料膜封好,沈峭接过来,上下晃了晃,确定没有漏之后拿了根吸管,走到车前。

    车窗降下来,程斯蔚下巴抵着车窗,把甘蔗汁接过来,但没去拿吸管。沈峭拿着吸管站了一会儿,确定程斯蔚不会再动弹之后,垂眼把吸管包装拆开,避开入口处,捏着吸管戳进封膜里。

    程斯蔚张嘴含着吸管,喝了一大口之后,笑着跟沈峭说谢谢。

    沈峭好没礼貌,连没关系都不说,很冷漠地转身去拿第二杯甘蔗汁。等沈峭拿上甘蔗汁转过身,才发现程斯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眯着眼仰头看树,喉结上下滚动,手里的甘蔗汁已经下去大半。

    在太阳底下站了没几分钟后背就开始出汗,程斯蔚一口气喝掉一整杯甘蔗汁,这会儿终于腾出工夫喘一口气。他回过头,发现沈峭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杯子,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是看不远处的蓝色跑车。

    “你没拿吸管。”程斯蔚主动提醒。

    “给你的。”沈峭垂头看了一眼,说:“我不喝。”

    程斯蔚吸了吸鼻子,把自己那杯喝完,看着沈峭抽出吸管替他戳开,才说:“你对你之前那个男朋友是不是也这么好?”

    沈峭没回答,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负面情绪,程斯蔚心里清楚,只要他多问几次,沈峭就会说了,但程斯蔚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想听沈峭和前男友的爱情故事。

    程斯蔚低头笑笑,拿过沈峭手里的甘蔗汁顺着树荫往前走,沈峭看着他的背影,停了几秒,转头把车锁了,抬腿跟上去。

    老城区有一条河,水很浅,隐约能看清水底长满绿色青苔的石面,周围有各种撑伞售卖小零食的推车。程斯蔚走在前面,看到什么都要买,买了又不吃,转头全塞给沈峭。

    走到河道中心的时候,程斯蔚停下来,他回头看了眼拎着各种颜色塑料袋的沈峭,抿嘴笑了笑。从红色袋子里拿出一盒蛋卷,程斯蔚趴在栏杆上吃,咬一口,蛋卷屑掉了一地。

    沈峭还在旁边站着,程斯蔚看他一眼,伸手把他手里的袋子抢过来几个,从里面拿了个蛋卷塞给沈峭,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别客气。”沈峭没说话,盯着手里的蛋卷看了几秒,没拒绝,但也没吃,就那么拿着。

    “如果没有我的话,你现在应该也到要进公司帮我妈做事的年龄了。”程斯蔚一边说,一边把吃了一半的蛋卷套在手指上,“我爸……不是,是魏方宇,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沈峭抬起眼,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程斯蔚的侧脸,河面的波光映在他的睫毛和脸颊上。

    “我不知道我妈给你道过歉没有,但我还是想说,确实挺对不起你的。”

    程斯蔚的语气很认真,眨眼的速度变慢,说话的时候右手一点点垂下去,蛋卷顺着掉在地上。程斯蔚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可惜。

    “我去不了公司帮忙。”沈峭说,“我不够聪明。”

    沈峭开口的毫无征兆,程斯蔚怔了几秒。

    “你也没有对不起我,这些跟你没关系。”

    程斯蔚突然转过头看他,脸颊有点红,对上视线的那一秒,沈峭垂下眼,低头看手里的那根缺了一个尖角的蛋卷。

    “蛋卷是拿来吃的。”旁边有人说话,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他手里的蛋卷塞进嘴里。在沈峭思考怎么接话的时候,一道阴影突然盖上他的眼皮,很快,程斯蔚顺着他和栏杆的缝隙钻进来,被晒得有些烫的黑发擦过他的手臂,然后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

    距离太近了,沈峭甚至能看清程斯蔚鼻尖上的汗,耳边的噪音突然变大,沈峭正准备往后撤一步,程斯蔚在这个时候伸手拉住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我那儿挺晒的,在你这躲躲,不介意吧?”

    程斯蔚倚着栏杆,仰头看着沈峭,露出笑容。

    阳光刺眼,没人在树荫下乘凉,程斯蔚站在沈峭的影子里,感觉天空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