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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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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波笑起来很好看。

    可俞汉广现在又花痴又迷惑的样子,看起来很好笑。

    他凑近问:“卫老师,什么好想法?别藏着掖着呀!”

    卫波恢复了平静,那笑容似乎总是来不多时,去无觅处。

    他打开幕布,很快建好了一个名叫【Bo】的主题框,又在下面唰唰建了几个画板:

    【5岁,就读京州市上城区第二小学,开心】

    【11岁,五年级,父母工作变动返回老家,难过】

    【14岁,高一,生物竞赛集训,兴奋】

    【22岁,研二,黑客松第二名,开心】

    ……

    随后在主题框一侧打了个【#原生家庭】的tag。

    “我把我的经历,按照关键时间点梳理出来,主要和亲情有关。”

    “还有我妹妹的。”卫波说完,按照相同方式,建了个新主题框【Lili】。

    “粒粒出事后,我想了很久。以前我都当她是小孩子脾气,直到上次在医院,她流着眼泪吼我,我才知道,我爸去世对她的打击这么大,我无意识的错误……把她伤得这么深。”

    俞汉广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拍了拍他的肩。

    “其实我也是受了粒粒的启发,想把大家想倾诉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痛苦做成剧情,串进游戏。”这一拍似有灵性,让卫波脸上松快了些。

    “为什么是痛苦?用快乐的事不是更好?”俞汉广问。

    卫波道:“模拟人生需要足够多的剧情,痛苦比快乐更合适。”

    俞汉广倏地反应过来——幸福总相似,痛苦则各有不同。

    卫波鼠标边在幕布上拖拽,把两个主题框里的画板打散连线,组成了个二叉树,看上去颇似教科书里“遍历”那一节的经典图形。

    俞汉广立刻回忆起了大学被数据系统课支配的恐惧,眉毛都要拧飞了。

    恐惧事小。他皱眉,其实另有摇摆不定的原因:

    真有人愿意无条件地说出痛苦吗?

    他总觉得,把痛苦直接敞开给人看,既容易被拿捏,更是多少带点不太纯粹的目的——之所以有人乐意于展示,还不是因为这痛苦对自己有好处。

    对外不言痛苦,只露笑脸——这种性子,全是被父亲俞乔逼出来的。

    俞汉广没亲妈,打小就爱拿这事变着花样撒泼打滚,继母管不住也不好管。真可怜也好,装可怜也罢,无论怎么作妖,父亲始终只丢给他冷眼,教会他收起那些没用的念头,更教会他不要轻易袒露心事。

    被打击得多了,他如今乐得做出漫不经心的派头,这套路,倒也在利来利往、点头之交的职场上十分吃得开。

    这样看过去,卫波的想法,能成吗?

    卫波回过头:“我们从身边人问起,去找他们的痛苦。还是先做个demo。”

    俞汉广犹疑的神情分毫不差地映在他眼里,他又道:

    “信我。”

    俞汉广攥着卫波座椅的手指蜷了一下。

    他是公认的聪明,聪在思维敏捷,明在思虑周到;像一款运算速度很快的软件。

    可和卫波搭档至今,他逐渐看到,那人身上有种叫做“智慧”的东西——智慧和聪明不一样,是深入底层代码的强大。

    不过,优秀的底层代码,也需要与之相配的软件,才不算暴殄天物。

    信你。

    ……

    俞汉广在脑子里把项目组几个人过了一遍,决定先拣最软的柿子捏。

    他点开IM:【迟语,你痛苦吗?】

    【迟语】:【???】

    【俞汉广】:【你有什么痛苦?】

    【迟语】:【???】

    【俞汉广】:【……我在给新游戏做调研。】

    【迟语】:【我的痛苦,就是你常说的五个字:用回第一稿。】

    【俞汉广】:【???】

    【迟语】:【每次你这么说,我都会想想我那几百万的房贷,权当自我调节。】

    【俞汉广】:【???】

    他还是头回听说有人用房贷来调节心情的。

    这柿子,果然软。

    “我有什么痛苦?”柳杨在园区的喷泉旁把平衡车踩得嗡嗡响,“我想想……啊,切尔西昨晚又输球了,我心痛……”

    俞汉广庆幸自己腿长,可以勉强跟上平衡车,若是走得慢一些,只能在宜州料峭的春风里凌乱。

    “我换一种问法,你心里有没有什么难受的事情,憋了很久?我们把它做到游戏里,让大家跟你一起发泄。”他道。

    柳杨手掌抚上心口,叨叨地开始念:“……宿舍同学睡觉总打呼噜,还不洗袜子;我喜欢踢足球,可系里打篮球的人多;学校食堂有个阿姨会给我多打些肉菜,阿姨走了以后,新来的阿姨就不理我了……”

    俞汉广眼角跳了四五下。

    年轻真好。

    柳杨脚在地面一顿,停下平衡车,直眉楞眼地笑:“我现在是一切都好只缺烦恼。师父,我帮你去《裂冰》的玩家群里问问,他们想法可多了,内容一经采纳,送一套S级攀冰装备。你看行吗?”

    ……这小子实习期还没满,就越来越上道了。

    迟语和柳杨没有拒绝,多少给了俞汉广信心,他转头又去买了奶茶。

    刘蕾蕾捏着奶茶,没等俞汉广开口,就发出了忐忑三连:“师父,是我们游戏数据不行了吗?我是要被开除了吗?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不然你为什么要买这些……”

    俞汉广赶紧关上会议室的门:“别误会……”

    听完问题,刘蕾蕾紧绷的心才松下来。

    她是真的害怕失业。

    刘蕾蕾出身单亲家庭,和生病卧床的妈妈至今还挤在她租的豆腐块大的小房间里。上完班就去医院陪床是家常便饭;一分钱更得掰成好几瓣儿来花。

    煮面条加个蛋都得思考一分钟。

    “我大学在崇州读的,全系第二,可以保送到京州大学读研。可我连保研名额都放弃了,就想赶紧出来挣钱。”刘蕾蕾道,“还好公司工资高。不然给我妈交了化疗费,我下个月的房租都没着落呢。”

    俞汉广问:“你也不是宜州本地人吧……那怎么过来了?”

    刘蕾蕾斟酌了几秒,小声道:“为了找姐姐。”

    “我妈年轻的时候在宜州打过工,姐姐就是在这里走丢了。听我妈说……当年湖滨广场那边都是人**,稍一不留神,抱着孩子就不见了……”

    她又自失地笑笑:“这就是我的痛苦了,没什么特别的,好像还有点矫情。”

    人在苦水里泡久了,会变得更“敏感”,也更“钝感”。敏感会让人感受到细枝末节的悲辛,钝感又能迅速将这些遭遇合理化。

    俞汉广听完后,说不出话。

    ……

    和很多组一样,【先肝为敬】的几人背着俞汉广和卫波,还建了个叫【肝败吓疯】的私聊小群,用来吐槽各种工作烦心事,偶尔也嘴一下他们二人。

    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对于上司来说,受人畏惧比受人爱戴更安全(1),而对于下属来说,共同的吐槽比共同的赞美更团结。

    平时大家吐槽得最多的,就是【师父】和【卫老师】的工作狂作风;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群聊画风一百八十度急转弯。

    【周晓盛】:【你们觉不觉得,师父他老人家不对劲?逢人就问“你有什么痛苦吗”,狗头.jpg】

    【迟语】:【别问,问就是痛苦】

    【张家豪】:【……举手】

    【刘蕾蕾】:【跟你们说哦,昨天我加了会班,结果晚上十点多,师父还没走,我往跟前一看,他在和玩家激情连麦……】

    【迟语】:【哦豁,深夜激情连麦!!!男的女的?是我想的那种连麦吗?】

    【刘蕾蕾】:【you  bad  bad…是一四十多岁的老哥,师父妙龄少男,也不知道跟人家大老爷们儿有啥可聊的,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

    【柳杨】:【妙龄少男还行,对了,我们已经被他挖完了,他刚才又去祸祸池姐了……】

    俞汉广此刻正靠在池斓的办公桌一侧,吸着发痒的鼻子,强忍住打喷嚏的欲望,抛出了那个经典天问。

    池斓满头问号,缓缓吐了个带升调的音节:“嗯?”

    她也在考虑是否要把俞汉广的魔怔行为告诉邹海遥——这位神出鬼没的伯乐提前和她打了招呼,如果有关于杨烨和俞汉广的任何动向,记得向他吱一声。

    “小池,Q2的行政预算表好了吗……”赵惠风推门进入,见俞汉广在桌旁晃悠,便道,“噢哟,不知道有人在里面,打扰了。”

    俞汉广忙堆起笑脸:“我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您有事先处理。”

    可能是大脑太累不受控制,也可能是惯性使然,他突然问道:“赵老师,给我们新游戏做个小调研,您有什么痛苦吗?”

    赵惠风在办公桌前翻文件,头也没抬:“你这个调研蛮新鲜啊。我就是失眠,天天早上四五点钟就醒了。”

    这下轮到俞汉广疑惑地“嗯”了声。

    赵惠风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失眠是常态了,而且没人可以埋怨……”

    没等俞汉广继续,赵惠风抬了头:“失眠,也是因为我儿子……我当然不能怪他。唉!”

    池斓从没见过赵老师这副为难的模样,好奇道:“您儿子?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过?”

    “……汉广你今年27?还是28啊?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性格招人厌得很,天天和我对着干,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虽然这样说,赵惠风却带着自豪的笑意。

    赵惠风手机响了,他向俞汉广和池斓比了个手势,出了门。

    *

    “tag统计显示,出现频次最高的,依次是【#职场PUA】、【#亲密关系】、【#原生家庭】、【#校园霸凌】。我们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标签,打两个故事小样。以蕾蕾的文笔,应该没问题。”卫波道。

    他把俞汉广吭哧吭哧收集来的录音片段转成文字卡片,又根据关键词写了个语义识别程序。一套套卡片垂直而下,瀑布般投在屏幕上。

    人生的痛苦不过“七情六欲”,是俞汉广用“八面玲珑”将它们接了起来。

    话毕,卫波盯着刘蕾蕾的主题栏,又道:“蕾蕾不容易。”

    “喂喂,不容易的可不只是蕾蕾,”俞汉广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

    智能手表随俞汉广的动作迅速点亮,数字显眼。

    23398步。

    这几天都是开车上下班,俞汉广基本没动过脚,这两万步,是纯粹在办公室里走出来的。

    他洋洋得意地翘起了尾巴:“我这个项目经理,当得到位吧?”

    一名“合格”的项目经理,要拉人组团,要排进度;要打样,要内测;要上会汇报,要找老板要钱;要把游戏推上平台,然后要继续拉人。

    而一名“到位”的项目经理,更要承受团队压力、背负项目风险,把所有问题搞定。

    他这两万多步,一万步给了策划。

    电脑屏幕太小,他索性征用了角落里那间带磁吸墙的小会议室,和刘蕾蕾把便签纸贴满了整张墙面,逐一核对文案思路和故事线,为每个场景列出提纲、设计任务。

    偶尔有同事路过,总是吓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蹲着俩老刑警,正循着满墙的线索追查潜逃多年的连环杀手。

    另外一万步,给了美术。

    刚和卫波、迟语以最快速度确认了光照的美术细节,敲定了通用模块的设计,结果染色和强化总是出问题,交互做得让人直皱眉头,迟语的显示屏每天能被他按上好几百个手指印儿。

    还有三千多步,纯粹就是克服重力做功了——因为时间太赶,俞汉广定下了谁上班迟到,谁就请大家喝饮料吃零食的规矩——结果他挖了个深坑,把自己从头到尾埋透了。

    他最近没有一天能睡足七个小时,踩着点来公司后,上班时间的电梯又根本挤不进去,只能天天和柳杨、周晓盛争夺“先肝为敬”杯爬楼梯比赛的倒数第二。

    卫波看着俞汉广的侧脸,那里因为长久的活动泛起红晕,长睫不仅没能遮住眼睛,还衬得眸子清亮。

    这些天为新游戏奔忙,虽然加餐吃了几顿宫保鸡丁披萨,可俞汉广人看上去竟然更瘦了。以前他颧骨下还有些脂肪,显得俊俏,现在奶膘消失,愈发分明的下颚线配上直挺的眉骨,俊俏成了俊朗。

    卫波道:“辛苦了。”

    “辛苦什么,要不是你扛技术,我一天得走五万步。”俞汉广语气平常,“总有人羡慕我们,说做游戏有趣啊,开心啊。可谁知道我们是一把辛酸泪,游戏有多好玩,我们就有多秃头。”

    “不过……”

    项目是崭新的,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脆弱,不会表达情感,需要无时无刻的照料关注。过年回家时,俞汉广帮忙带过堂哥家的小baby,他觉得这种左支右绌、手忙脚乱的“关照”其实都很类似。

    快乐不假,快乐背后,同样也有无聊与痛苦。

    不过……他既然揽下了全部责任,就要看顾它,牵它的手,教它说话走路,直至它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奔向属于自己一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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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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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游戏真的很耗人,推荐大家去看一个国产独立游戏制作人的纪录片《独行》,热爱可抵时光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