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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庄总的,这是孟总的,秦总,杨总的,俞和卫……”
送走来道贺的亲朋好友、清点妥当六七只花篮后,池斓将开得热闹的花朵们归置进花瓶中。
虽然已是初冬,房间内却春意融融,花朵与白墙上色调明快的油画搭得巧妙。
可这几份热情实在太高涨,饶是把花瓶塞满了也还剩十几朵;她一时无计可施,双手叉着腰,和桌上散落的花骨朵们大眼瞪小眼。
呵,男人。
游戏圈她熟识的这几位,虽然做出的产品百家争鸣,但在人情往来上,脑回路竟是出奇的一致,所有人约好了一样都送了花篮。
相比之下,还是女孩们的礼物更窝心。
油画是孟探骊不远万里寄的;万敏哲就住在附近,不仅亲自送了花瓶套组,还给她发了个大红包——万老板果真是girls help girls的典范,知道自己急需什么。
钱。
在爱梦时,她自我定位为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富婆,只有每月还贷时才会看一眼银行卡余额,和邹海遥谈恋爱还经常一掷千金。
可钱这个东西就像是粉底液,涂在皮肤上没感觉,一旦没了就不舒服。
“桂花糕”尚未走上正轨,正是只出不进、花钱如流水的时候,她对着不断变长的账单,忍不住感叹,创业真是一种烧钱的爱好。
池斓灵机一动,从阳台捡了几个矿泉水瓶,剪去上半瓶身,做成了花骨朵们的新窝,小东西看上去十分别致。
室内花开正好,暗香浮动。
刚才工商局发来了营业执照办结通知,她因为要待客走不开,卫粒便立刻动身去取了。正巧早先在二手交易平台上买的组合桌椅和打印机也要拉回来,还有刻公章、银行开户等诸多杂事……这一趟跑到傍晚也未可知,卫粒便让池斓不必等她。
里里外外忙碌了一上午,她在这份安静中,听到了自己肚子尴尬的叫唤。
外卖小哥在她瘫在沙发上望穿秋水之际,才将凝着水汽的两份餐盒送到门口——这也是她为了省钱,凑第二份半价点的,顺便一并安排晚饭。
金钱和爱情都可以来得晚一点,但外卖得早早下单。
……
池斓双手拎着分好类的垃圾袋,出了楼,才发现外面飘起了濛濛秋雨。她被寒意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掌挡在头上就向垃圾站跑,脚下迸起细碎的水花。
“出个门,还能把伞忘了。”
一柄玉枝伞罩在头上。
邹海遥随她小步向前,自己倒有大半个身子倾在伞外,肩头沾了不少小雨珠。
“什么风把尊贵的少爷吹来了?”
池斓略微吃惊地在垃圾站的棚子下站定,乜了一眼正在收伞的邹海遥。
垃圾箱气味难耐,她手指情不自已捏上鼻翼,就显得这番话尖声细调,听起来不怀好意。
“这么好的伞,哪能真挡雨呢?”池斓继续。
邹海遥闻言嘴角一抽,简直怀疑前女友有种能让自己闪到舌头的能力,只得掏出口袋里的首饰盒,声音很硬:“就说你记性倍儿差。你的东西,收拾岔了吧?我在箱子里扒拉到的,过来还给你。”
他原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一并将这把玉枝伞送还给池斓。
但在这样一种五分寒冷三分诡异、还浸着两分垃圾异味的地方,却是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手。
“听老孟说,你这个什么人才工作室今儿开张,他念叨着要过来看看,又没抽出工夫。”邹海遥把伞攥在身侧,顿了几秒,问道,“送你的小东西收着了?我看快递显示昨儿就签收了。”
池斓反应过来,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路蔓延到脸上,便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铜制小池塘。
她昨天见这小玩意儿精致扎实,便放在电脑桌前,装些回形针便签纸之类的文具。
当初把话说死说绝的也是这人,如今莫名其妙回头试探的也是这人。
这人何必?
“不好意思,专程让你跑一趟。”她将垃圾袋里的食物残渣倒进厨余垃圾箱,接过首饰盒,转身欲走。
温柔得几近冷漠。
邹海遥于是又忙不迭将伞撑开,岂料垃圾站的地面叫油水浸得光滑,他脚下没站稳,差点趴下,伞上的水珠便全洒到了自己的外套上。
池斓被挡了道,只得驻足推开伞:“你看,我其实就是淋点雨,你却非要给我撑伞。现在我走不动了,你也被淋湿了。”
冷漠得几近温柔。
这把伞,本来就不该出现。
她又有些伤感。
*
“你们俩可真是亲兄妹,过得都快赶上游牧民族了。时不时挪地方就算了,东西也是这捡捡那拾拾。”
俞汉广和卫波一起动作,在暮色中将堆在路边的最后两把小转椅塞进了后备箱。
他随即望向埋头收拾车后座的卫粒,嘴皮子溜得很:“我说小卫总,下回咱能叫多叫两趟同城货运么?真当我的车是五菱宏光?”
“失误了失误了,一趟没拉走,这附近车又少,我不也是给学姐省点钱。”卫粒扭过头,扔给二人两瓶矿泉水,“学姐还等我回去收拾呢。汉广哥,今天就不请你了,改天一起吃顿大的!”
卫波闻言,边喝水边问俞汉广:“回家我做饭,想吃什么?”
俞汉广活动开了筋骨,正是气血翻涌的时候,喉结滚动着,无声地用口型对他一字一顿:
“我、想、吃、你。”
卫波霎时呛了两下,含在嘴里的水全交待给了马路边的小草。也不知是咳的,抑或什么别的原因,红潮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耳畔。
他不敢再多说半个字,怕一开口,泻出些不能让妹妹听到的音节。
俞汉广这才坏笑着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你们池总,放着富得流油的游戏公司不去,非要开什么猎头公司。她要是过去了,说不定一飞冲天,直接晋升老板娘……晋升高管。”
“苦的可是我,上班累成狗,下班还得出车出力。”见差点说漏嘴,他连忙转移话题。
“现在省一点,以后赚到大的,我们一定涌泉相报。”卫粒又扔给他一包纸巾,“学姐说了,给人打工,哪有自己当老板香呀。”
俞汉广暗自出了口气,幸而卫粒没听出他话里的秘密。
北鲲的薪资待遇不比爱梦差,池斓果断拒绝庄超飞,俞汉广听说后倒是一愣。
更让他惊讶的是庄超飞的反应。
庄超飞前几天给他来了个长长的电话,感谢和遗憾的同时,还不忘旁敲侧击地询问池斓的喜好。
用什么牌子的手机,上班是开车还是搭地铁,爱吃火锅还是日料……兜了半天圈子,才吞吞吐吐问到重点:池斓现在是不是单身。
俞汉广隔着手机哑然失笑——直男陷入爱情瞬间,大脑率先宕机半边。
池斓要真去了北鲲,爱梦以后的竞争对手成了夫妻店,倒还挺有趣。
……
俞汉广车开得猛,似在和弥散雨雾气息的夜色赛跑。人行横道冷不防窜出了只野猫,他一脚急刹,把卫粒刹出“啊”的一声不说,卫波原本全神贯注盯着的手机,也砸在了他脚底下。
他忍着路怒,捡起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熄灭,上面是VR头显的行业研究报告。
“卫老师不是搞算法的吗?怎么,对硬件也有研究?”他脱口而出。
卫波把眼镜推回鼻梁:“在想下阶段的计划。”
又来了。
虽然平时说话不紧不慢,卫波在工作上却是个急性子。俞汉广除了是他的恋人,也不可避免地有着同侪的身份,因而时常产生一种由竞争带来的烦忧。
他没接话,一手默默地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无意识地滑动着中控屏的IM聊天界面,想靠转移注意力解压。
突然点到了周晓盛的头像。
聊天界面停留在数周前,彼时,周晓盛还在向他请教立项会的过会技巧。
俞汉广胸腔发闷,翻开通讯录找到【池斓】,按下了拨号键。
“对对,货已经送到了。卫粒也是,怎么把你喊过去了,我欠你的人情越来越多。”池斓袖子高高挽起,正在给货运刚拉来的二手办公桌喷酒精消毒,“周晓盛早就联系过我,他背景经验能力一个不差,人又年轻,要他的公司肯定一抓一大把,何必来找我?”
“这件事,我怎么想怎么奇怪。他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啊?高利贷?而且你们游戏是他……”听闻俞汉广在电话那头交出的底,她惊诧不已,“我的天,我在爱梦的时候怎么没发觉。”
门铃突然响了,她又放下酒精瓶,扶住耳机匆忙去开门。
来者让她二度惊诧。
庄超飞拎了个礼盒,乐呵呵地站在门口。见池斓素面朝天,一身简单的居家打扮,连头发都是只用铅笔草草挽了个团子,竟然害羞地没能进门。
池斓笑着将他引入室内,利落地和俞汉广收了个尾:“人情不能这么还。我虽然缺生意,但也不想做这样的生意。嗯,那先这样,忙完这段时间,出来聚一聚。”
庄超飞将礼盒放到她的办公桌上。这办公桌其实就是公寓自带的白色小餐桌,些微收拾了一下,摆上了电脑和打印机而已。
“工作不顺利?”二人共处一室,庄超飞不知该如何劈开眼前的尴尬,可话一出口,却更尴尬。
池斓道:“刚开张总是困难一些的,慢慢来吧。”
庄超飞问:“我刚才听到了,有生意送上门,你也不愿意做?”
“俞汉广给我推荐了一个候选人。”池斓把铅笔拔掉,找了根皮筋扎头发。
“从爱梦出来的吗?那敢情好啊,推荐来北鲲,我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庄超飞道,“我们工资double……”
“你听我说完,”池斓把皮筋叼在嘴里,“这个人虽然有实力,但人品不行。俞汉广不懂规矩——这单生意我即使做了,无论去哪里,总逃不了背调,还是要黄。我何苦出力不讨好,还砸了自己的招牌?”
“在我这里,人品是红线。”
庄超飞投去敬佩的目光:“那我帮你留意留意,你有靠谱的候选人,也第一时间告诉我。”
“那就谢谢庄总,这是……”池斓拆开礼盒,把里面的小黑匣子拿到手上来回掂量,脸上的表情只能用迷惑来形容。
匣子看上去颇为古怪——半是粗糙半是神秘,透着技术感的同时,又散发着浓浓的小商品味儿。
“路由器,我亲手焊的。”
庄超飞脸突然红了,紧张地搓手道:“速度杠杠的,你试试,肯定比你用过的都快。”
池斓哭笑不得——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收到24K纯手工打造的……路由器。
*
卫波洗完澡出来,见俞汉广连袜子都没穿,只蜷着腿闭眼躺在沙发里,纤细踝骨被沙发的棕色皮质衬得玉般均匀细腻。
沙发肩周围一圈早已洇湿,几滴水珠在他头发稍上挂着,摇摇欲坠。
他神色疲倦,睫毛投在下眼皮的弧扇阴影微微颤动。湿润的眼尾还残存着在浴室蒸出的粉色,又如玉中血丝,莫名含情。
“在想什么?”他以为俞汉广还在为周晓盛烦心,“你已经尽力了,人各有命。”
俞汉广眸子撑开一条小缝望向他,灯光在瞳仁上流转,含情便升级成含情脉脉:
“在想你……”
卫波在沙发一侧坐定,扳起俞汉广的膝窝搭到自己的大腿上,手指隔着睡裤在他僵硬的肌肉上流连:“天天见,还要想。”
“别自作多情啊卫老师,我在想你——刚才说的‘下阶段计划’。”
俞汉广今天是真的累了,此时被突如其来的马杀鸡捏得通体舒泰,哼唧的同时又想逗逗他。
“你在哪个按摩店练过吧?以后写不成代码,不当人体模特,我看你也饿不死。程序员35岁失业危机?不存在的。”
“我妈有静脉曲张,上课一站一天,以前总帮她按。”卫波嘴上没跟他开玩笑,却兀自捏了一把他的酸筋,“说正经事,无论如何,下阶段要抓紧。”
“嘶——哥!你轻一点,”俞汉广忍痛闭眼,“我明白我明白,庄超飞在后面追着,我们也不能总吃《99》和Star Key的老本。”
卫波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
就爱听他这一声“哥”。
俞汉广又问:“你真想玩硬件?”
卫波放缓了手指的频率:“只是一个初步想法,但我认为可行。目前,市面上的头显分两种,绝大多是国外品牌,价格很高。周晓盛就是这么栽在里面的。”
俞汉广打了个哈欠,乏力道:“这倒是,菜贵伤民。”
“实际上,国外的头显都是国内工厂代工,他们进入市场早,经营多年,因此存在相当一部分品牌溢价。”卫波捏完小腿,又去按他的内脚踝,“剩下的一小部分,就是极其廉价的山寨VR头显,仿着国外的大牌来,但是质量太差。”
俞汉广道:“菜贱伤农。”
“国内一直有工厂、有钱,还有群众基础,只是放到VR行业里,少了一些聚合力。”卫波又道,“游戏斗得你死我活,硬件却没人敢做。”
连着被按到了几个劳损点,俞汉广爽得不行,抬起胳膊盖住眼睛:“电脑、手机、机器人,国货品牌该崛起的都崛起了,你是不知道,老孟他们系有个师兄就是做智能机器人的大佬,人家老早就财务自由了,早先我看过校友专访,大佬正琢磨着冻眠永生和移民去火星呢。”
“说起来这波也该轮到VR硬件了。只是我总觉得,除了聚合力,国内硬件发展缺点沉淀,时机没到。卫老师,这次我们俩就英雄所见不同了……”
他声音渐弱,像在对爱人呢喃。
“你什么想法?”卫波听出他其实也有准备。
“出海,”俞汉广黏黏糊糊地道,“你是往周边走,我还是看产品本身。你想把硬件引进来,我想让游戏走出去……”
出海?把爱梦的游戏推到国外?
卫波手指停了。
出海,他想过,但没认真想过。
出海是这两年VR游戏圈的新兴话题,各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观望外面的世界。大厂早就开始布局,小工作室也蠢蠢欲动。
可正因为太热了,自己反而下意识地回避了这股风向。
——强者向来只引领潮流,不追逐跟风。
“出海去哪?用哪几个游戏?现在有渠道吗?”卫波急切地问。
“容我三思……”俞汉广咕哝了两句,呼吸逐渐平稳,胳膊顺着沙发晃晃悠悠地垂下,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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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人累了一天了,让小俞和小卫好好睡个觉吧。
另: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身边很多技术男和庄总一样,是真的过分在意路由器好不好用,网速快不快……这就是技术男熊熊燃烧的尊严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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