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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在漆黑中无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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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裁,B2轮黄了也不能裁。”

    已有的投资人套现跑路,新一轮融资被迫暂缓,孟艾的焦躁写在脸上。

    他不顾办公室不能抽烟的规定,冲窗外吐出烟圈:“谁发明的‘应裁尽裁’?我现在给他扔到楼下去。”

    “管理者不能心软。”赵惠风平静道,“小孟,你不仅仅是管理者,更是创业者,一个创业者,战略要坚定,可在战术上,就要灵活些。”

    互联网行业,因为技术、产品和政策的变数过大,从财源滚滚到裁员滚滚,不过短暂时间。

    早几年,有个职场博主在直播时说了句“应裁尽裁”,本意是讽刺那些不顾员工死活的公司;后来在网上莫名其妙地传开,这句黑话,被不少公司拿来劝慰员工——要想得开。

    “跟心软不沾边儿,这回我和老孟统一战线,绝对不能裁。”邹海遥边说,边打了个疲惫的哈欠。

    为了争取投资人,邹海遥一直在京州奔走,最后的努力却也不尽人意。他刚从京州出差回来,下了飞机,午饭都没吃就直奔办公室。

    他又问孟艾:“老孟,你还想不想继续把游戏做下去?难不成真要继承家业吗?”

    这两年楼市不景气,家里虽然有余粮,但生意也是焦头烂额。他即使是想从家里拿钱,估计也够呛。

    孟艾于是把窗户打开了些,头都没抬:“你他妈废话少说。”

    晴空一碧如洗,阳光像把匕首插进屋内。

    邹海遥却只看到大片阴翳:“那就是了。人心聚难散易,咱们进人的时候就控得严,大家来了就不打算走。要是这时候把人裁了,以后路还长着呢,没法儿办。”

    “且不说这个,裁员也要考虑舆论影响。产品群最近大换血,走的多,补进来的也多。刚进公司就被踢走了,难保不会有什么想法,万一捅出去了,动静一大,咱们还得分心出来对付媒体。现下谁有这个工夫?”

    邹海遥继续问:“老俞,你有吗?”

    俞汉广正出着神,目光沉沉地落在手机上,猛地被cue到,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弯。

    ——这是他回宜州两周以来,第57次发信息给卫粒,问她哥哥去了哪里。

    “老俞?”孟艾试探地唤他。

    见卫粒第57次回复【我不知道】,俞汉广才收拢心思,手指在手机屏上轻轻点了点,默然地思考所谓“人员优化”的问题。

    硬件虽然被孟艾和邹海遥及时叫停,但给爱梦带来的问题是有延宕效应的。

    就像割破的伤口,要等上半分钟痛感才能传到大脑;就像泰坦尼克号完全沉没前,仍有几个小时可以听音乐吃甜点的时间。

    至他失魂落魄地从芦城回到宜州,这场狂澜才完全显露。

    近来的管理层临时会议开得委实有些多,大家都没心思喝茶喝咖啡,还是赵惠风烧了壶开水泡茶。

    他看了一眼怔忪的俞汉广,随即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其实最棘手的是现金流问题,头显留下的坏账有些大,窟窿不是很好填,我们要在这方面想想办法,少花钱,甚至不花钱。”

    俞汉广感应到了赵惠风严肃的目光,突然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像他的IM聊天一样,发给卫波消息的石沉大海,发给卫粒的消息徒劳无功。

    石沉大海,徒劳无功。

    他不自觉地摸摸脖子。自己的脖子一定很不容易——每天顶着这颗无计可施的脑袋,压力应当很大。

    “赵老师,业务侧不花钱且能忍,但总不能不给大家伙儿发工资吧?”邹海遥一急,满嘴的京州腔跑了出来。

    赵惠风无奈地摇头:“不发工资确实太反人类了。我的建议是,员工的期权和工资互转——目前所有员工至少50%的工资变作期权发放,让现金流缓一缓。待度过这段比较困难的日子,公司再加价回购期权,分批发放超过50%的现金,作为弥补或者奖励。爱梦在业内其实是待遇比较好的,即使转一半期权,大家到手的现金,日常开销绝对没问题。”

    “小孟,小邹,接下来,我们需要自力更生,尽可能保证收入,做到每月盈亏平衡,如果盈利有些难的话,至少要做到微亏。”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如何,不要借高利贷,抬会(1)也不行。这样即使能保证公司运营,也是饮鸩止渴。”

    姜还是老的辣。

    孟艾心里有一张报表,他默默计算了一番期权和工资互转后的数据,眼睛和嘴角的香烟同时亮了。

    “我反对,第一条我就反对。”

    秦昊天蓦然走到孟艾旁边关上窗户,盖住四处无藏的光线,办公室内重新变得阴暗。

    他在众人的愕然中继续道:“赵老师,我们写代码的都知道——如果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案特别复杂,那肯定是问题错了。”

    “技术群的兄弟们和其他群组不一样。苦出身的多,程序员这行,也是年龄越大越贬值。大家选择爱梦,就是趁着年轻想来公司多赚点儿,上班勤勤恳恳接需求敲程序,下班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秦昊天眼前发黑,于是停了须臾,让自己适应突然变暗的环境:“这会儿你突然扣了他们50%的工资,说以后再发,不是我说得难听,兄弟们不堵在办公室暴打我、不删库跑路,就是给足我老秦面子了。”

    【Lili_Wei】:【他只说去旅游了,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俞汉广的IM里突然收到了条消息。

    卫粒终是松了口。

    俞汉广也不顾秦昊天在一旁掏心掏肺,手指飞速敲上键盘:【那他在外面旅游的时候,总应该联系过你们吧?能截个图给我看看吗?】

    他相信雁过留声,只要有一点点线索,总能抽到丝剥到茧。

    【Lili_Wei】:【真的没有,汉广哥你相信我,你也知道我哥那个性子,流泪猫猫头.jpg】

    【Lili_Wei】:【我还有工作,等会儿聊哈,学姐找我】

    “老俞?”孟艾看到俞汉广被夺舍了一样,摁灭了香烟,喊道,“俞汉广!”

    卫粒变相地给自己下了赛博逐客令,俞汉广的郁闷可以填满整间办公室,突然被孟艾一嗓子嚎回了魂儿,嘴唇翕动着不知该说什么。

    孟艾继续问:“俞汉广,公司要怎么撑过去?讲讲你怎么想的?”

    没有任何想法。

    反正最在乎的人已经走了,开心快乐也好,恐惧不安也罢,一切都被他的离开杀了个干净利落。

    只余自己在漆黑中无声痛哭。

    眼泪是一种中性溶剂,注入痛楚和苦难,搅拌均匀,只会将受伤的心脏浇得更加血淋淋。

    卫粒发的几行气泡一直在屏幕上飘着,流泪猫猫头的泪珠停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却又像是短短的一刹那。

    一直没有响动的【先肝为敬】群里,刘蕾蕾突然发了一条信息:【师父,咱们什么时候1v1啊,好久没和你聊天儿了】

    柳杨、迟语、张家豪也相继发了【俺也一样】的表情包。

    隔壁群里又有人艾特他,让他赶紧批OA流程,不然广告费用卡着付不出去,供应商要来公司楼下拉横幅了。

    他的邮箱里也陆陆续续收到了【运营数据汇总表】等文件,供应商的新刊例,以及来自陌生的广告公司的自我介绍。

    线上VR游戏节的主办方发来了最新的邀请函……

    俞汉广的眼睛在盛满的绝望中闪了一下。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看运营数据,核对推广账单,与合作伙伴假笑应酬,参加下一场立项会,和程序员battle,找项目组的老伙计们1v1……

    他无比庆幸,这些平常最为普通的事,如今都惯性一样,推着他向前走。

    在惯性面前,痛哭不堪一击。

    他要把眼泪洒在这条路上,拌上痛楚后的不甘,拌上苦难后的远行,化作“撑过去”三个字,化作荆棘花朵,化作不会消逝的幽光。

    俞汉广强打起精神:“我的想法是,工资照发,各个部门尽可能留人,老孟、老秦、我、赵老师,我们各自安排1v1,坦诚沟通,把公司未来的风险说明白,尽量留精兵强将。留不住的、以及需要裁掉的,无论主观还是被动,我们都给他们找条路。”

    *

    池斓坐在未来创业城一楼的咖啡馆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仔细地打量着园区。

    创办GHG后,她去拜访过很多互联网公司,创始人、高管也见过不少;却因为邹海遥的原因,从来没有回前东家看看。

    也就大半年的时间,园区商铺的面馆、包子铺、黄焖鸡米饭……竟然和她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间或还有几家已经闭店,抑或正在装修。

    换了一茬又一茬……像她拿到的岗位JD,也像她联系过的候选人。

    只有广场小喷泉旁的野生蔷薇,沉默而固执地绽出暄妍。

    孟艾和俞汉广快步走来,坐到她的对面。

    孟艾笑道:“抱歉,公司有点事临时耽搁了。池斓,一直都是IM和电话联系,没能抽出时间去拜访你,真是不好意思。你有机会的话也常回来看看,把这里当娘家就是了。”

    池斓微微起身将裙子捋顺,用微笑代替了招呼。

    坐下的同时睨到俞汉广,她心下大惊。

    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正面看胡子拉碴,憔悴得不成人形;侧面望过去更夸张,整个人薄成了一张纸片,此时若是窗外吹来一阵风,她都要怀疑俞汉广会不会戳地上。

    可他眼里却闪着精光。

    她想到了当年学英美历史时,课本里说到,维多利亚时期疫病大爆发,沿街药铺兜售一种所谓包治百病“万金油”。殊不知这种“万金油”里,含有大|麻、黄金和肥皂,危险,甚至致命。病人服下去之后,形销骨立却亢奋异常,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池斓猜到是因为卫波的离开。

    事实上,卫波离职后,还和她见过一面——彼时卫波心平气和地找房东过来,与她一起签了个小公寓的转租协议。

    当时她只是略微诧异,不明白卫波为什么突然放弃大好的前程,走得匆忙。

    直到俞汉广昨天一通电话打来,她方才听懂了大概。

    ——爱梦经营状况不好,卫波辞职也正常。

    池斓直截了当道:“谢谢孟总。爱梦在我心里的位置很重要,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她转而劝慰纸片人俞汉广,“你和卫波工作默契,但爱梦如今遇到了困难,他为了自己发展着想,跳槽无可厚非。人在职场都是逐利的,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能像你和孟总一样,选择与爱梦风雨同舟。”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名字,俞汉广的脸上结了冰。

    见池斓不知内情,又会错了意,孟艾岔开话题:“太感谢了,池斓。我们也不和你绕圈子,爱梦最近的日子不好受,都一起奋战过,我们不想就这么粗暴地把人撵走。”

    池斓在爱梦时惯会揣摩人心,知道这位前老板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现下孟艾这番说辞,又是商量的口吻,足见爱梦目前情况很不好。

    “爱梦的需求俞汉广已经和我说了,老东家有困难,我是一定会帮忙的。就是……”她心里不是滋味,停了下来。

    昨天俞汉广和她打电话时,就表示出了双赢的想法——爱梦把因为各种原因要离开的人员送到GHG手上,GHG负责为他们找下家。

    她承认,俞汉广在说服别人合作上,很有一手。

    猎头服务的本质是信息的寻找、交换和匹配,每一个过程需要耗费相当多的人力和时间。只是俞汉广担心的是,只有三个人的GHG,能不能吃下这至少三四十人的单子。

    吃得下。

    GHG在替爱梦解决燃眉之急的同时,完全可以在业内打响知名度,日后自然发展大好,机会多多。

    想到这里,池斓坐直身子:“就是宜州的互联网公司就这么多,GHG的业务也拓展到了江南地区周边城市,最近还在和京州的大厂谈年包。如果宜州消化不了,或者没有合适的岗位,我们会把他们推给其他城市的公司。”

    孟艾果断道:“可以,我们尊重员工的意愿。”

    “还有,”池斓妆容妥帖的脸上笑意不减,“宜州本地最对口的、也是招聘量最大的需求方,是北鲲。孟总,此一时彼一时,总会有人去北鲲的,我先跟您通个气,希望您做好思想准备。”

    要亲手把队友送给对手,孟艾思忖片刻,语调渐弱:“可以。”

    俞汉广喝了口冰美式,哑着嗓子问:“我这儿供应链团队有十几人,和负责人聊了下,他们还是想往互联网+这方面发展。不过现在宜州的机会不是很多,他们本就是京州来的,也不愿意再回北方。这支团队,你们能接过去吗?”

    池斓似是早有准备,闻言从手机中点开一张电子名片:

    “问题不大。只是这家企业不在宜州,在嘉州——叫做柔智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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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抬会:浙江、福建地区一种不合法的民间融资形式,相当于打高利贷的擦边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比较兴盛。很多小老板借不了银行的钱,会考虑从抬会那边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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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新人物要解锁了。记住柔智科技,后面要考。

    谢谢【雪溪】大可爱的长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