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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爱而不得,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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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州城西的“未来创业城”,起初就叫“创业城”。

    二十年前初建之时,这里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园区。宜州市政府为了吸引高新人才,针对愿意进驻园区的科技企业,出了很实在的优惠退税、租金减免等政策,希望能从这里开始,迈出第一步,筹谋崭新的明天。

    ——“未来”因此而得。

    像每一个发展中的黄金地段一样,未来创业城渐成气候以后,周围也陆陆续续修了地铁,盖起了商品房、购物中心、五星级宾馆,写字楼房租连年飙升。

    人们在此奔忙,或为了碎银几两,或为了梦想。

    未来似乎近在眼前。

    今天是七月最后一天,此刻已晚上九点,孟艾从白天就已搬空的CEO办公室出来,顺带将一把被粉碎的文件纸屑丢进办公间仅存的一个垃圾桶中。

    办公室寂然无声,却又一地狼藉,如刚被洗劫过一般,只余天花板上几盏吊灯孤零零地陪着他。灯光似是不敢面对这兵荒马乱的景象,在玻璃门边打出微弱白光。门上的【EyeMore爱梦】logo贴膜翘起了一个角,尚未被撕去。

    他微探出手,停了片刻又收回。

    算了,反正明天也是会被撕掉的。

    他想起前台可能还有一些暂存的插线板等东西,搬到新办公室还能废物利用,便想着要再去收拾一下。

    走过去,才发现还有个人影。

    俞汉广立在前台的照片墙前出神,惨白灯光自他头顶洒落,像一幅浅浅勾勒的淡水彩。

    “咳,”孟艾走上前,背着手和俞汉广并肩而立,“你怎么不走?”

    俞汉广会错了意,仍是纹丝不动,嗓音凝滞:“我为什么要走?老孟,去年有一次我主讲TGIF你还记得么,当时我说,我要在爱梦干到退休。”

    这话说得实在太熨帖了,稍稍抚平了孟艾心头的褶皱。

    他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我本来没压力的,你他妈净给我创造压力,球还传到我这儿来了。”

    从孟艾的位置看过去,俞汉广的嘴角弯出个很浅的弧度。

    “都收拾好了?明天可是要回孵化器干活了,早点回家吧。”孟艾道。

    俞汉广这才把视线从照片墙上移开,偏过头来看他:“我还有些文件资料没收完。业务群也就十几个人,东西早上就搬过去了。孵化器那地方大家都熟,放心。”

    自从定下了“不主动裁员”的原则,公司高管相继出马,一个一个聊。起初,愿意留下的也有六七十号人,孟艾甚至给每个人普涨了10%的工资,用以稳定人心。

    但流言永远都装在潘多拉魔盒中,盒子一旦被打开,事态总会有超出想象的发展。

    听闻爱梦要搬回逼仄的宜州大学孵化器,又陆陆续续有二十余人藉着“交通不方便”、“来回坐车要两个多小时”的理由,发了辞职邮件。

    留下的四十余人中,过半数是当初从孵化器跟过来的老兵,剩下的,便只有一脸懵逼、还没回过神来的新人。这些人,貌似也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自私是人类的天性,每个人都身在不同的困境中,孟艾没有、也不愿意埋怨他们。

    对此,俞汉广有些忿忿——

    那10%的普调,是孟艾痛下决心,将未来创业城的办公室转租给了一个风头正劲的国货美妆公司,搬回租金相对低廉的宜州大学孵化器,如此才拿到的救命钱。

    有时候这世界很公平,银行的催款信息,不会因为一个创业小老板遇到棘手的困境,而晚到几天。

    孟艾心内惆怅,却还是打趣道:“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了。正好,下个月的立项会,我们就在孵化器里开。毕竟是梦开始的地方,说不定能有些牛逼的demo呢。”

    但他明白,无论人还是公司,起决定作用的不是起点,而是转折点。

    还会有人继续离开吗?

    立项会还能像以往那样热闹吗?

    公司还能拿出新的游戏吗?

    他不愿去想。

    未来似乎远在天边。

    “不说这个了,来,老孟,搭把手。”俞汉广把照片墙上的照片一一摘下理好,又不知从哪儿找到了把螺丝刀,拧下了亚克力背景板的四颗螺丝,“搬得太急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忘了带回孵化器。”

    二人合力把背景板挪到门边,不小心又蹭掉了放在前台迎宾桌面上的那摞照片,蝴蝶羽翼般散落在地上。

    孟艾泄了气,叉着腰看从前台翻出来的办公用品:“算了,我等会再去一趟孵化器,把这些碎东西运过去;反正老吕还在那边布置。”

    俞汉广本以为,这个连头发丝都和爱梦格格不入的人事总监吕少柏,会在看到爱梦危机后的第一时间跑路,怎料吕少柏最先站出来,说着些“不忘初心”的片儿汤话,坚决要留下。

    他一表态,职能群就都稳了下来;和员工谈薪水、谈去向,甚至这次搬家,职能群都在背后出力不少。

    人心真的不是可以轻易揣度的。

    这样想着,俞汉广便道:“老吕是真的做到‘不忘初心’了,说实话,我以为他会走。”

    孟艾把插线板缠好,随口叹道:“我懂他。中年人啊!中年人的初心其实就是不甘心……”

    还没说完,却见俞汉广颇为怪异地蹲下身去。

    俞汉广从落了一地的照片中捡出了一张,困惑地直起腰。

    照片里的自己位于黄金构图点,正举着话筒,似乎要张口说些什么;想是兴奋的原因,颧骨染了丝浅红,眸子也透亮,姿势虽然不是特别帅气,但胜在真实。背后的投屏上,映着【成为Star  Key全球推广大使】几个大字。

    谁在去年的TGIF上偷拍了正在演讲的自己,还拍得这么丑?又是什么时候贴在照片墙上的?

    他翻到背面,却丢了魂儿一样愣住了。

    ——照片右下角用浅蓝色水笔写着【Yuhanguang1023】,后面缀了颗涂满了的蓝色五角星。

    和卧儿卧中控屏上跳动的那颗星星无比相似。

    孟艾探过头看到照片和俞汉广的神情,立即明了。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成璐,大脑像被紧紧地攥了一下,于是深吸一口气:“爱而不得,人之常情。”

    俞汉广眼底染了一抹红,右手捂住半张脸,不愿让孟艾看到他的表情;颤动从肩头蔓延到全身。

    他有些庆幸,昏暗灯光是最好的保护色。

    可如此静谧的环境中,没有什么比几欲落泪的呼吸声更让人敏感的了。孟艾待俞汉广平复喘息后,才道:“上次火车翻车,你头晕的毛病怎么样了,好了吗?”

    “我那是脑震荡,好不了的,得一辈子带着……你干嘛明知故问?”俞汉广一阵恍惚,尽力克制着哭腔。

    孟艾嘴角松了下来:“人要学会接受创伤,这是我们一生都要学习的功课。创伤的存在,是提醒你以后保护好自己,提醒你以后分辨可能到来的危险,然后躲开。”

    时间才过了几分钟,俞汉广却觉得早已在天堂地狱游走了无数个来回。自己理智和情感像是被塞进了粉碎机,搅得他心碎。

    他的声音极低极轻,宛如重伤未愈的小兽呜咽:“老孟,你先走吧,我东西还没收完,也想留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孟艾轻拍他的肩,随后关了灯。

    俞汉广的身影融在浓黑如墨的暗夜中。

    *

    柳杨从公共大厅的自动咖啡机里接了两杯热美式,屁颠屁颠地跑到站在沙发边沉思的俞汉广面前。

    宜州大学计信学院孵化器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教学楼。墙面刷的是很有时代风格的浅绿色清漆,门口立着个老旧的穿衣镜,上面用红色贴纸粘着【宜州大学计算机与信息学院06届全体毕业生敬上】。整栋楼甚至连电梯都没装。

    孵化器里原本密密麻麻地塞着几十个创业团队,爱梦四十余人又突然搬了进来,还算宽敞的公共大厅就略显紧促。大厅里所有的设施设备都可以免费使用,只是人一多,再好的咖啡机也经不起蹂躏,再舒服的沙发也被坐得硬邦邦、脏兮兮。

    俞汉广刚给几个感兴趣的学弟学妹安利完《孤胆裂冰》,此刻握着头显,头晕目眩地盯着沙发。原本浅灰的沙发上全是黑色污渍,沙发背上还被烟头烫出些破洞,实在叫人没有勇气坐下去。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差点没喷了。

    还是熟悉的次品咖啡豆,尝起来非常特别——这种锅底灰拌着酸面粉的味道,是母校对于他们这群身处困局的创业者最亲切的欢迎方式。

    自己不是“由奢入俭难”的性格,好歹也在孵化器里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可现在却如此怯懦。

    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些听闻公司要搬回孵化器就迅速跑路的前同事。

    就像攀冰一样,人在面对一段前途不明的道路之时,最需要的,不是良好的装备,不是优秀的技术。

    而是信心。

    只需要哪怕一点信心就好。

    可他偏偏没有。

    一点都没有。

    “师父,这里还行啊,比我想的要好多了,还有免费咖啡喝呢!早知道VR游戏节那天就该过来的,害得我自掏腰包买了饮料。”柳杨乐滋滋地吞了口锅底灰。一杯难以下咽的咖啡,却叫他喝出了肥宅快乐水的感觉。

    三周前的线上VR游戏节,俞汉广因为受了巨大刺激,情绪不稳,没能参加本应由他主讲的游戏宣讲,柳杨便死马当活马医地顶了上去。

    “知道你那天外语说多了,费舌头。公司现在开源节流,没了下午茶福利,这钱我给你报销。”俞汉广捏着被热气浸软的劣质纸杯,感叹自己以前没发现柳杨这小子的过人之处。

    苦中作乐说来容易,真正做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天分。而在创业公司打工,相对于激情,乐观和坚韧,或许才是更应该具备的品质。

    柳杨继续逗闷子:“这咖啡吧,多喝几天,我就戒不掉了。”

    俞汉广嘴角淡笑掩不住眉尖愁绪:“想戒掉咖啡,就连续喝它一个月;想戒掉游戏,最好的方法就是带薪调研,玩他个天昏地暗。”

    师父在愁什么,柳杨一清二楚。

    九月份的立项会。

    ——公司前段时间甚为动荡,又逢搬家,孟艾便做主,将立项会推迟了一个月。

    三十天缓冲期,说长也不长。俞汉广最近发了疯一样试玩各种游戏,明显就是在火急火燎地想新项目。

    《孤胆裂冰》和《你的99个故事》虽然目前在正常运营,Star  Key卖得也不错,但全公司都知道,硬件的大坑是俞汉广亲手挖的,他必须亲手再把其填平。

    与此同时,柳杨还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卫老师离职后,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师父的精神状态极其糟糕,话愈发变少,偶尔眼睛还红红的,像被血侵染。

    他似是……

    似是在用无休无止的工作,努力填补内心那个汩汩冒血的窟窿。

    柳杨刚欲调侃两句,身边闪过一个带着个大头显的年轻女孩。

    女孩摘下头显,露出微微汗湿的额头和黑亮的眼睛,声音可爱又不失娇憨:“俞师兄,能教教我吗?我刚接触VR,也是第一次玩攀冰,什么装备都不会选,只带了一把冰镐就空手上冰了……”

    柳杨斜视了一眼这姑娘,和她无辜其外热烈其中的目光相撞。他觉得女孩子那点小心思小技巧,明显又拙劣,就连恋爱经验为零的自己都看出来了。

    更何况师父这位比狐狸还机敏的……非直男。

    “给你介绍个高手,”俞汉广面无表情地避过她的眼神,转而招呼柳杨,“柳杨,你来。”

    “指导一下我们这位两手空空的学妹,今天务必保证让她通关。”

    柳杨战术咳嗽了几声,尴尬地接过头显,满脸都写着纠结。

    上回在医院,就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个相亲对象。那妹子他见过几面,温柔漂亮,和自己聊得投机,他心生好感。

    怎么又来?

    师父不愧是业务群的老大,全宜州最会卖的男人——卖游戏,卖Star  Key,卖方案,卖顺水人情。

    还卖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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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儿童节,今天让大家哭哭笑笑。

    孟总,长进了啊,已经能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小俞了

    (不要问我卫老师的情况了,卫老师一定会回来,只是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