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点，聚餐就散得差不多了，陈楼早早就离席了，尹菱拉着贾号跑过来跟章清聊了两句，等他俩终于肯放过他时，章清才松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去吗？”端木柔也跟着站了起来，“要不要我送你？”
“柔姐。”周南琛也站起来，“没事，你回吧，我跟他一起不会出什么事的。”
“但是……”端木柔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章清一眼。
“冷知识科普时间。”章清喝完剩下的半杯茶水，“章清今年24岁，已经成年了。”
端木柔笑出声，摇了摇头，“行，那我不管了啊，你们俩路上小心点，明天早上七点开工哈。”
章清回手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出了饭店门，章清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伸了伸胳膊。本来就多喝了点酒，脑袋发胀，呆在室内更让他觉得胸闷头疼。
“直接回去，还是想走走？”周南琛问。
“走走吧。”章清叹口气按了按太阳穴，“有点头疼。”
“这么多年你酒量倒是没什么变化。”周南琛低笑一声。
“有变化的好吗！”章清瞪着他，把两根手指头戳到周南琛鼻子下面，“我他妈喝了两杯，两杯白的，还没倒！这要是以前……”
“喝一杯就撅过去了是吧。”周南琛插嘴。
章清沉重地点了点头，结果由于点头的幅度太大，脚下踉跄了一下。
周南琛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你悠着点，我看你现在离撅过去也不远。”
章清瞪了周南琛一眼，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概是酒劲上来了，这一笑就停不下来，逐渐从低笑变成了十分不文雅的一路狂笑。
“你能不能行了。”周南琛无奈地说道，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现在喝了酒就这么耍酒疯啊？”
“没，你别误会我，我平时喝酒不这样的。”章清很努力地想换上正经的表情，“主要我今天喝‘撅过去’了。”
说完又是一连串肆无忌惮的笑声。
“哎。”周南琛被他带的也忍不住笑出声，“你笑吧你笑吧，往边上走走，就怕你这样把狗仔招过来了。”
章清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停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笑得肚子疼。要真有狗仔拍我我还巴不得呢，这小破剧组开机都没人知道。”
说完章清又深呼吸了几下，总算把笑劲儿压下去了，“你酒量挺好啊，以前都没怎么见过你喝酒。”
“那会儿我学习着呢。”周南琛叹了口气，“不跟你似的，不会喝酒还一天到晚跑出去瞎混。”
章清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看他，“兄弟，你知道我哪个学校毕业的吗？”
周南琛笑了，“中戏。”
“我瞎混能考上中戏啊。”章清十分不满地说道，“我高三那会可拼命了，一天从早学到晚……”
章清说了一半，话题戛然而止。
高三。
没有周南琛的一年。
因为这个名字消失在了高二那年的暑假，消失在了他的青春里。因为某个至今也不知道是谁的傻逼跑去跟老师告状，老师又毫不留情地通知了父母，章清连周南琛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直接被爸妈关在家里禁了足。
然后他从家里跑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高三那阵子，所有老师都担心他和家里的关系会影响学习状态，但他的成绩反而比高二还前进了十几名，艺术分和文化课双双冲过了中戏分数线，考上了他爸妈最不耻的“艺术学校”。
成了他爸妈最不耻的一名“戏子”。
你们不是瞧不起吗？不是不耻吗？
那我就要成为你们最不耻的人，给你们看看。
“那你呢？”章清转头看向了周南琛。
“我什么？”周南琛问。
“你后来怎么样啊？”章清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我的事情，你随便上网搜一下都能查到。但是我还一点不知道你的事儿，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周南琛笑笑。
“我想听。”章清看他。
“我高三转学去了安市。”周南琛说道，“大学上的安市大学，学的金融。”
对上章清有些困惑的眼神，周南琛又补了一句，“那是安市唯一一所本科，二本。”
安市跟他们现在拍戏所在的连城很近，都是南方的三线小城市。
章清一愣，脱口而出，“你高二的时候成绩比我好多了，为什么——”
“后来贪玩了呗，一天到晚跑出去瞎混了。”周南琛一本正经地说道。
周南琛这时候开玩笑不但没让章清笑出来，反而有点恼怒，“我说正经的呢，你……”
“我又没失学，你急什么。”周南琛无奈地说道，“我念了本科呢。”
章清只好把嘴闭上了，心里却一直不平静。
以他对周南琛的了解，他只考上了一所二本实在让人惊讶。周南琛学习一直很扎实稳重，这点是被所有老师轮着夸过一遍的。到了高三，连章清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都加把劲考上了中戏，周南琛怎么也得上个985才对。
还是说，他并不是考不上，而是……
章清不敢多想，隐约的猜测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他能感觉到关于过去，周南琛还有很多事没有说。
“头还疼吗？”如章清所预料的那样，周南琛把话题转移开了。
“还行，好点了。”
“要不带你去吃个冰激凌吧，说不定会感觉好点。”周南琛建议道。
“冰激凌？这附近还有冰激凌？”章清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稍远点的地方就看不清了。
“有，这条路路头有家小店，挺好吃的，带你过去。”
走到店门口的时候章清才能看清店面和牌子，这家店有着非常之俗烂的名字叫“恋上你的美”，还竖着个一圈圈闪瞎人眼的霓虹灯牌，如果不是周南琛拉着他，他是绝对不会走进这种店子里的。
周南琛看穿了他的想法，特意强调了一句，“真的很好吃。”
章清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大概是比较晚了，店子里没什么人。不过周南琛还是选择上了二楼，坐在一扇小窗户旁边。章清跟着坐在他对面，一眼就发现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两位先生要点什么？”不一会有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拿着本子来点餐了。
“来一份‘蜜桃爱恋’，一份‘粉红夏日’。”
周南琛刚一报完名字，章清就“噗”的一声差点被口水呛到。
“好的两位稍等。”小姑娘记好名字就走了。
“这名字……”章清低着头还在笑，“我都觉得咱们两个大男人进来这家店都有伤风化。”
“有伤风化这词是这么用的吗？”周南琛无奈地说道，“再说了，好吃。管那么多干什么。”
“是是是。”章清眼里还含着笑意，目光移到了满墙的便利贴上，“这家店的主要顾客是学生吧。”
“嗯，这附近有所中学，好像平时生意还挺好的。”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有回我接了个私单，就在影视城拍婚纱照，化妆的时候为了找个安静的室内空间才进来的。之后意外地发现这里冰激凌味道不错，后来只要路过就进来买个甜筒什么的。”周南琛说，“不过像这样正儿八经坐店里吃的情况也不多。”
章清没说话，眼睛看着墙上贴得满满当当的贴纸，大部分都是学生写的表白情话。
——蒋x，我喜欢你！
——高考结束了，我还有最后一道题要考考你：你喜欢我吗？
——朱xx，我想陪你一直走下去。
——我不是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戳到章清内心隐秘的一块。他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正好这时候他们的冰激凌也上来了。
蜜桃爱恋原来就是三个冰激凌球淋上蜜桃酱，粉红夏日则是草莓水果沙冰上面再盖一层冰激凌，看着卖相不错，材料却都很普通。
“就几个冰激凌球，卖这么贵啊。”章清皱了皱眉，“还起这么文艺的名字拔高价格。”
周南琛不由得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
“您能告诉我您月收入多少吗？”周南琛认真地看着章清，“有没有一千块了？”
“什么意思啊你。”章清立刻打了周南琛手一下，“我月收入多少也不耽误我嫌它贵！”
“你尝尝。”周南琛把那份“粉红夏日”朝章清这边推了推，“尝尝再说这话。”
章清只好拿起旁边的塑料小勺，舀了一勺冰激凌放进嘴里，奶香味弥漫开来，确实比他想象中好吃多了。
“哎，我以为就普通的冰激凌球呢。”章清又吃了一口，“确实挺好吃。”
“不好吃就不带你来了。”周南琛忍不住笑了，用手撑着下巴看着章清吃，“这回值了吗？”
“不值。”章清立刻说道，“对我来说还是三个冰激凌球，只不过是三个有点好吃的冰激凌球。”
周南琛笑了。
“不过吧吃下肚子还是感觉好多了。”章清长舒一口气，“好像把酒劲儿压下去点儿了。”
“明天的戏准备得怎么样了？”周南琛开始拿小勺在自己那份冰激凌里戳来戳去。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演员要准备的东西肯定不如你们后勤部门多。”章清笑道。
“我意思是……紧张吗？”周南琛问。
“还行。”章清低着头，盯着冰激凌看了几秒，自我评估似的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还行，没我想象中那么紧张，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南琛刚想再问两句，章清已经抬起头来，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方向，“哎，其实我一直挺想问你的……就是，你到底为什么不再画画了呢？”
周南琛笑了笑，“化妆也挺有意思的。跟画画的感觉不一样，都挺有成就感的。”
“哦，也是。”章清想了想，“我看网上厉害的化妆师给人化个妆跟换个脸似的。”
“明天开工我得早点过去准备，你要想多睡会可以叫你经纪人晚点过来接你。”
“我跟你一块过去就行。”章清没什么犹豫地说道。
“是不想麻烦她吗？”
“有一点。”章清笑了笑，“我就觉得我这情况她已经操心够多了，今天在片场看她黑眼圈都有了。”
“想多了。人说不定在操心别的事呢。”
“滚蛋。”章清笑了。
等冰激凌快吃完的时候章清才发现，周南琛巧妙地把话题绕了过去，根本没回答“为什么不再画画了”这个问题。
结账时章清坚持要请客，周南琛跟他来回推了两次未果，放弃了。
“你不说贵吗？我看你现在就特别像那种心疼得滴血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好面子人士。”周南琛笑道。
“你好歹帮我挡了两杯酒吧，还那么生硬，李导差点以为你要跟他干架。”章清一边说一边笑，“怎么的也值个两杯冰激凌钱。”
“这两杯冰激凌加起来也没有四十块钱，挡两杯酒怎么也比这个贵吧。”周南琛说。
“你给我见好就收啊，给点阳光就灿烂。”章清掏出手机站结账。
“一共三十八元。”收银的还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看到他们俩并肩走过来，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
章清扫了码，把手机翻过来给小姑娘看了看。小姑娘还是笑着看他俩，正在章清琢磨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小姑娘开口了。
“欢迎下次光临哦，祝你俩长长久久！”
章清愣住了，周南琛也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尴尬就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章清觉得这场面有点可笑。
假如他们俩只是两个普通的直男哥们，尴尬过后立刻否认就好了，但他们不是。
他们是恋人吗？当然也不是。
那他和周南琛之间，到底算什么呢？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现如今只能算得上是老同学加同事。
可是正常的同事会这样亲密的肩并肩走路，肢体都不超过半米范围吗？
就在章清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周南琛开口了。
“谢谢。”他抬头冲小姑娘笑了笑，“你们家冰激凌很好吃。”
当他们走出店门的时候，章清还有点没缓过劲来。
“回去吗？”直到周南琛开口，章清才完全回过神。
“嗯，好。”
周南琛拦下一辆出租车，章清本来还在胡思乱想，可上了车没多一会就开始犯困，后来竟然睡着了。
不过睡得不沉，周南琛叫他第一声时他就醒了。
“到了。”
“哦，好。”章清揉揉眼睛。
还没等打开门，章清就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猫叫声，夹杂着还有挠门的声音。
“这小混蛋。”周南琛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叹气，“希望今天不要给我把卫生纸抓得满地都是了。”
“还有这种事？”
“有啊。”周南琛说，“有一回我一回家，满地的卫生纸都铺成地毯了，这小混蛋就坐在卫生纸中间，还用特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章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打开门，梵高果然像闪电一样冲了出来，顺着周南琛的裤管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他的肩头，喵喵叫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章清突然放松下来，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就好像……
就好像是回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