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章清是被一通电话给吵醒的。他困得意识模糊地把手机摸过来胡乱按了一下，铃声消失，他又睡过去了。
但没出几秒钟，电话又打过来了。
章清勉强睁开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天根本还没亮。
靠，谁他妈三更半夜的打电话，要死啊？然而电话已经打了两遍，章清不得不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一点，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您好？”
“哎，章清啊。”电话对面的声音章清费了半天劲才听出来，是剧组的副导演，平时总负责组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项，“剧组计划临时有变动，李导看今天天气不错，想拍清晨日出当第八集第五场的景，你看你能不能五点之前赶过来？”
章清一听觉得头都要炸了，从床上坐了起来，用脖颈夹着手机一边开始穿衣服，“行，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好。”
一肚子的起床气憋着上不去又下不来，章清只得硬着头皮赶紧穿衣服。
李凡在整个娱乐圈里不过是个二流导演，也就能在他们这种三流演员面前耍耍大牌威风了。哪怕他组里有个像梁宇那样咖位的人，他也不可能临时做出这种决定来。
早晚有一天他要离开这样的小破组，章清咬着牙在心里暗暗发誓。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章清看到周南琛也正从房间里出来。两人的视线相交，彼此都是一愣。
昨天晚上章清摔门回屋之后就没再跟周南琛说过一句话，后者怔神之后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被章清打断了。
“也通知你了？”章清问。
“嗯，刚接到电话。”周南琛只好回答。
“李凡以前做安排也这么随便吗？”章清抱怨道。
“分人。”周南琛说，“主要看组里的人好不好欺负。”
章清叹了口气，“行，知道了，走吧。”
一路上章清都没怎么说话，偶尔开口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丝毫不提昨晚的争吵。
等到了片场，也没时间给他们讨论私事了。
在片场做拍摄准备的时候，端木柔的电话打到了，章清本来想着让她多睡会，没把拍摄计划临时更改的事告诉她，没想到她起得这么早。
“那我现在过去一趟，你们早饭还没吃吧？我给你俩带一份。”端木柔说，“想吃点什么？”
“都行，别连汤带水的，包子油条面包都行。”章清说。
剧组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都到了场，此时的天空还是墨色的，要再过一会才能露出鱼肚白来。大家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打着手电做片场的准备工作。
“找地方坐下吧。”周南琛把随身带的化妆箱放在地上。
“你来？”章清怔了一下，拿了把折叠椅坐下。
“嗯，简单的妆不碍事。这个光线条件对妆面有要求，又要拍特写，我不太放心别人。”
“哦。”章清只好应了一声，往椅背上一靠，随便周南琛折腾自己的脸。
周南琛在章清面前蹲下，单手从化妆箱里翻出一瓶精华，却没法单手拧开瓶盖，回过头喊道：“郑允！来搭把手！”
“哎，好！”
周南琛的手指很灵活，指腹碰触到脸颊的触感带着温度。他的手指很修长，小指外侧有一层薄茧，那是他长期画画留下的痕迹。
化妆的时候，周南琛喜欢用小指做眼尾的晕染，那层薄茧有时会擦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阵令人心悸的触感。
章清忽然想起昨天他那句不经意间说漏嘴的话。
——反正我也不能画画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画画了？
周南琛手脚完好，也早就经济独立了，现在应该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画画才对。
何况……他不是也一直在给剧组画设计稿和分镜头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不能画画了？
想到这里，章清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周南琛隐瞒的事太多了，他甚至不敢去想他心底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害怕这些横在他们之间的秘密和误解，最终会成为一道道荆棘，拦住所有的美好。
章清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和周南琛有关的事，把思绪放到工作上来。
副导说的第八集第五场的剧情有白以冬出场，徐潇潇的角色和白以冬的角色吵了一架，白以冬愤然离去，徐潇潇失魂落魄，大半夜地在街上游荡，刚好撞见了急匆匆下了飞机来找徐潇潇的陈涵。
剧本上并没有特意写出这幕戏有朝阳东升的背景，但章清也能理解导演想拍朝阳的用意。
只不过……不管拍什么，你提前通知一声不行吗？非要弄这种突然袭击，搞得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周南琛给章清化好妆的时候，端木柔赶过来了，还拎着两个热腾腾的饭盒。
“来，你俩忙完先把早饭吃了吧。”端木柔给章清和周南琛一人一份，“我就在附近买的，还热乎着。”
“谢谢柔姐。”周南琛笑着说。
“包子？”章清打开饭盒，“什么陷儿的？”
“素三鲜。”端木柔“啧”了一声，“别瞪我，大夏天的吃什么肉，你还有没有点身为艺人的自觉啊？”
章清扁了扁嘴，只好认命地开吃。
这一幕戏来的人不多，除了必要的后勤和主演，剩下的就只有群演在附近晃荡了。一想到尹菱和贾号那帮人此刻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章清就感到一阵气恼。
不过端木柔这人倒真是忙惯了。章清和周南琛吃早饭的时候，端木柔靠在墙边小口地喝着咖啡，一点都没有因早起而倦怠的样子。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章清问。
“早吗？反正我平时五点钟也差不多起床了。”端木柔拧上杯子盖，“今天公司有个事，早早打电话把我吵醒了，结果一看群，发现你们大清早就被李凡给薅过来了。”
章清苦笑了一下，“没办法，旷工可是要被包工头扣钱的啊。”
“早上公司那个事情我也跟你说一说。”端木柔说，“你那个刑侦剧不是今天晚上开播吗？公司也给你安排了几个宣传预热，都是跟主演一起。”
章清皱起眉，“我现在在这边拍片子，走不开吧？”
“不用担心，大部分都是采访，媒体过来找咱们。还有几个我先给你待定了，我现在是这样想的，如果剧的热度高，我们就上，如果剧的热度起不来，我觉得也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了，那点曝光度都不够主演们抢的。”
“嗯。”章清对端木柔的决策没什么意见。
“不过我对这剧的热度还是有点信心的。”端木柔说，“毕竟投资方的实力摆在那里。”
《密案》的投资方是什么人来着？章清想了一会儿，但因为拍过去的时间太长，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是金华传媒。”端木柔看出他没想起来，说道。
金华传媒……这名字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
“金华传媒不是孔老的企业吗？”
就在这时，寸头郑允听见了他们聊天，突然跑来横插一嘴，“那可牛逼啊，清哥这剧指定得火，孔老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的戏每年都能捧红好几个呢。”
孔老，姓孔？章清绞尽脑汁在记忆里搜索着，突然想了起来，金华企业的老总的名字叫孔忆山。
前几天尹菱在拍摄之余跟他八卦白以冬被扒黑料的事，好像就跟这个孔忆山有关。
原来是他啊。由于从尹菱这听来了一个“好色”的标签，章清对这个资本家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资本家本来就不需要给谁留下好印象，实力摆在那里，无论是色鬼还是赌徒，到时候肯定还得该合作的合作，该低头的低头。
郑允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讲他知道的金华老总花边新闻，但大家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周南琛大约也受不了郑允的叨叨，站起身拍拍他的胳膊把他拎走干活去了。一直看着周南琛走远，章清才低声叫了声端木柔，“柔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端木柔有点诧异，章清很少这么正经地叫她，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就是，下个礼拜的心理咨询……”章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能帮我提前约一下吗？”
“提前？”端木柔更诧异了，“你说推后我倒不惊讶，怎么突然想提前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情况想跟陈医生说说。”章清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端木柔立刻换上了一副紧张的表情，在章清面前蹲下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章清张了张嘴，把本来想否认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端木柔是真的在关心他，每次她的关心都能温暖到他的心底。这一年半的同甘共苦，不是两句工作关系就能概括的。
“是。”章清承认道，叹了口气，“但是我没事，不会影响到工作。”
“想说说吗？”端木柔问。
章清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端木柔并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句，“我知道了，我会给陈医生打电话的。你想提前到什么时间？”
“就今天晚上吧。”章清说，“今天晚上下工以后。如果陈医生没时间的话，可以再往后延。”
端木柔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我现在就问问。”
考虑到时间太早，怕影响人家休息，端木柔只给陈医生发了条微信。
放下手机后，端木柔看着某个方向突然愣了一下，“咦”了一声。
“怎么了？”章清问。
“陈楼和白以冬又坐一辆车来了。”端木柔说。
章清顺着端木柔的视线看过去，一辆跑车停在了片场旁边，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朝这边走过来。
章清当然看不清他们模样，但还是认出了白以冬标志性的红头发和陈楼昨天就穿过的裙子。
“嗯，他俩最近不是总凑在一起吗？”章清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偶像和小粉丝嘛，走得近也挺正常的。”
“我没说不正常，但是……”端木柔皱起了眉，“陈楼的样子有点怪。”
“怎么了？”
“她脸色真差。”端木柔低声说道，“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还能看得出黑眼圈。”
“可能是熬夜了吧。”章清耸耸肩，“大概跟我一样，没想到今天要起这么早吧。”
“可能吧，不过……”端木柔欲言又止，“算了，大概没什么。”
“好了好了，准备得怎么样了？”李凡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过来，“抓紧时间拍啊，现在太阳还没出来，可以先把头一幕拍了！都动作快一点啊！”
“四点钟就把人都从床上拽起来，有病。”
章清听到白以冬恶狠狠但小声地说道。尽管白以冬在他面前经常飞扬跋扈，但在李凡面前还却还要装作一副上进小生的模样，章清不由觉得好笑。
因为天还没亮，所以先拍的是陈楼和白以冬吵架的戏份。那边一开拍，章清就察觉到端木柔说的没错，陈楼的样子确实不太对劲。
这段戏里白以冬的台词比较长，而陈楼的台词只有几句话，按理来说，如果出什么问题也应该出在白以冬身上才对。
但白以冬说台词十分流畅，反观陈楼，支支吾吾了好几次，磕磕巴巴不是忘了词就是吐字不清。
“卡！”李凡顿时生气了，“陈楼你怎么回事？你台词一共没有四句，怎么每句都给我卡壳？”
“对不起，对不起……”陈楼捂住了嘴巴，突然哭了起来，“导演对不起，让我再试一次吧。”
“再试一遍再试一遍，”李凡气不打一处来，“说得好像你能自己试似的，还不是全组的人陪你一块儿耽误时间！大家今天凌晨四点钟起床，不是为了陪你一遍遍卡的！”
陈楼的助理一路小跑过来把纸巾递了过去，陈楼小声地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用纸巾的边缘把眼泪吸干。
陈楼的状态确实很糟糕，现在被骂得又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看得章清心里一揪一揪的。
“导演，太阳出来了。”章清走了过去，适时地插话道，“她跟冬哥的那场戏以后再补吧，先拍朝阳的镜头？”
李凡看了章清一眼，还是没消气，“嗯”了一声举起喇叭，“第五场第二幕，准备！”
这个镜头虽然拍的也不算顺利，但总算没浪费大家凌晨四点钟起来蹲的朝阳。
这场戏里，徐潇潇和陈涵重逢，徐潇潇本来就会因为陈涵的安慰而哭出来，但陈楼哭得太顺畅了，甚至在导演喊了“卡”以后还一直抽泣着停不下来。
陈楼的助理跑来安慰了她几下，也有几个工作人员帮陈楼拿来纸巾。但章清注意到，本来最该上来安慰她的人——跟她成天成双入对的白以冬却像个雕塑似的站在一边，丝毫没有反应。
“没事吧？”章清轻轻拍了一下陈楼的手臂。
“没、没事……”陈楼拿纸巾把眼泪擦干净，眼圈却红彤彤的，她硬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对不起啊，我今天状态不好，耽误大家时间了。”
“是昨天没睡好吗？”章清问。
陈楼匆匆点了点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如果说一开始章清还觉得陈楼状态不好是因为晚上没睡好，这么一出之后就肯定没那么简单了。只不过，他跟陈楼也没熟到那份上，人家不好说的事情，他当然也不能问。
“吃早饭了吗？”章清笑笑转移了话题。
“还、还没。”陈楼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白以冬明明是带她一起来的，连个早饭都没叫人帮她准备？
“要不要一块吃点？”章清笑着问，“我经纪人包里总藏着好多零食，指不定今天带着什么好吃的呢。”
“好。”陈楼勉强地笑了笑，跟着章清朝端木柔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