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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周南琛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大衣的下摆一直延伸进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只在寒风吹来的时候被扬起一个角。

    周南琛出现的太突然了,以至于章清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一明一暗的僵持着,气氛凝固了,连夜风都不再吹。

    打破这阵凝固的是贺方遒,他大大咧咧地走上前,一把揽住了周南琛的肩膀,“好久不见了啊!阿琛!”

    周南琛被他拍得一踉跄,脸上的表情红一阵白一阵非常精彩,“你松手……”

    “你特地跑来探我班的啊?可惜我们已经下工了。”

    章清愣住了……这什么情况?他们俩认识?

    “我不是来探班的,而且也跟你没关系!”周南琛忍无可忍地把贺方遒的胳膊甩了下去。

    “那就是来找章清的咯?”贺方遒笑着放开了他,冲章清贼笑了一下,用手比了个三,“怎么样,我说了吧,三天。”

    “你这是作弊!”章清脱口而出。

    “这怎么能叫作弊呢,记得明天开始请我吃早餐噢!”贺方遒很得意的样子冲两人摆了摆手,“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明天见。”

    “哎你——”

    然而贺方遒溜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只留下周南琛和章清两个人站在原地,气氛再度变得僵硬起来。

    “是要回酒店吗?”最终周南琛先开了口。

    “嗯。”

    “在哪里?我陪你一起吧。”

    “好。”

    就这样,两个人沉默地走在连城的街道上,因为天色已晚,周围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投来几道远近斑驳的光。

    “你跟贺方遒认识吗?”章清问。

    “他是我大学同学。”周南琛说。

    “大学同学啊。”

    怪不得那家伙敢那么信誓旦旦地拉着他打赌,原来是同学。

    “大一的时候我们是室友,但他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转头考了警校,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周南琛说,“后来听说他卷进了什么麻烦事里,被革职了,才跑去当了演员。”

    “这样啊。”章清一时间觉得贺方遒这个人很神奇,“厉害。”

    周南琛看了章清一眼,“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他是被革职的。”

    “被革职又怎么了?”章清耸耸肩,“你不也说他是被卷进事件了吗?还能当演员就说明他还是个很优秀的人啊。”

    “他很危险。”周南琛加重了声音,“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这个我可做不到啊。”章清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可是跟他演情侣的,今天抱抱明天搂搂的……昨天还刚拍完吻戏呢。”

    “吻戏?”周南琛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声音顿时拔高了,“他亲你了?”

    “这个嘛……”章清本来还想继续逗逗他,没想到周南琛突然一把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抵在了路旁的行道树上。

    “你干什么?”章清吓了一跳,现在虽然路上没什么人,但也不算太晚,随时都有可能有人经过。

    “他是怎么亲的?在哪里亲的?”周南琛的眼里几乎要放出火焰来,将章清越逼越紧。

    “等等,你疯啦?这是在大街上,会有人——”章清挣扎了两下,却发现周南琛使了真力气,根本挣脱不开。

    “有人不是更好吗?”周南琛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把章清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你不是就喜欢被人看、就喜欢让所有人都知道吗?让他们看看万众瞩目的大明星章清是怎么放荡地冲男人张腿的!”

    “啪”的一声巨响,周南琛愣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脸上开始火辣辣的疼。

    章清气得脸颊通红,手指间在半空中不断发抖。

    “周南琛,你脑子给我放清醒一点!”

    周南琛愣了好久,才缓缓垂下眼帘,“对不起。”

    “是,公开出柜这事儿我做的是冲动了一点,但是你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啊!”章清的眼眶红了,“你有什么意见什么委屈,你来跟我吵一架,不然打一架也行!结果你大过年的一通电话就跟我说算了,半个多月一声不吭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又想起来要吃醋了?你这这算什么啊!”

    “那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周南琛抬起头,眼泪已经把他的脸全打湿了,“你要我大大方方地跟你站在一起,然后眼睁睁看着吐沫星子把你淹死,毁了你前程最后的希望吗?”

    “周南琛!你能不能别再把你的好意强加在我身上了!”章清忍无可忍地推了周南琛一把,“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是这样!根本就不问我的意见不考虑我的想法!我不是你养的猫,不是你自顾自泄洪似的为我着想我必须感激涕零!”

    周南琛愣住了,抬头看向章清。

    “你知道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多少勇气吗?”章清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你这样做,就好像我做的一切、所有的努力都像个笑话一样。”

    “可如果你是在往一条错误的路努力呢?”周南琛的声音沙哑。

    “正确和错误是由谁来界定的?”章清往前迈了半步,“观众吗?资本家吗?导演吗?这些人有什么资格来界定我的人生?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周南琛!”

    周南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是不会’算了‘的。”章清通红的眼睛直视着周南琛,“你要是真的想分手,就现在说。站在我面前,当着我的面跟我说清楚。”

    空气中一片沉寂。

    “不说的话,你就还是我章清的男朋友,是我出柜官宣的唯一的男朋友。”章清说,“我等着你,等你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一点,再来跟我说。到时候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接受。”

    说着,章清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前走了。

    走了几步,章清又回过头喊了一句,“吻戏是借位的,傻子!”

    -

    周南琛的公寓里一片黑暗,什么声音都没有。

    “梵高,你在吗?”周南琛把外套扔在椅子上。

    但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周南琛走进屋,把客厅的灯打开。他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走到客厅的茶几面前。

    他把茶几上堆着的食物、外卖饭盒和饮料瓶等等扒拉到一边,在桌面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张已经皱皱巴巴的名片。

    电话接通的很快。

    “您好,请问是许陶桑先生吗?……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叫周南琛,听说前段时间我的朋友把我的画拿给您看……”

    梵高嘴里叼着一只刚死不久的小鸟,从窗户缝里矫健地溜了进来。

    他看到自己的主人正举着那个平时经常拿在手里的长方形物体,眼睛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梵高走过去,把鸟放在他脚边,轻轻地喵了一声。

    “梵高。”周南琛把梵高抱起来,抚摸着他背上的毛,“你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梵高歪着脑袋看他。

    “他不在。我们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了。”周南琛低声说道,“明天跟我一起去安市吧。那里住着一个很厉害的画家爷爷,愿意教我怎么画画。”

    梵高喵了一声,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也许这只是逃避的一种方式,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周南琛把梵高抱在怀里,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毛里,“我很迷茫。”

    梵高或许是听不懂“迷茫”,只觉得一直被抱着的感觉很不舒服,他为了主人耐心地忍耐了几秒,终于还是受不了地挣脱了。

    -

    章清在雨打萍剧组度过了自《声声世世》以来最安静的几个月。

    他在招待会上公开出柜的热度到现在已经基本消失了,互联网的记忆是很有限的,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他完全没有再在公众面前露过任何面,人们很快就将他和周南琛的风波抛在脑后,去关注新的娱乐八卦了。

    如今娱乐圈最受宠的新星变成了白马淮,他的名字一天到晚挂在热搜上,今天和露雨炒炒cp,明天和同团的男艺人出点绯闻,各家的粉丝吵得不亦乐乎,流量一度堪比鼎盛时的章清。

    不用想也知道,孔忆山又有了新的傀儡玩具。

    只是现在再看到这些八卦新闻,章清总觉得离自己很远。

    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走在大街上不用戴口罩也没有人注意他,即使一个人坐地铁和公交车也只是偶尔有人投来狐疑的目光,再也没有一大群狗仔粉丝堵得他寸步难行了。

    在那次大吵之后,周南琛终于有了反应。

    在他每天回复的小花下面,周南琛回了一个小爱心。

    他在微博和朋友圈里发了自己最近要去往安市的消息,并就暂停直播一事和粉丝朋友们道了歉。

    很多粉丝都很关心章清和周南琛的情感状况,担心章清公开出柜一事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我的妈失踪人口突然回归,琛哥你上哪去了啊担心死我们了!

    ——你们不会因为出柜的事情吵架了吧?琛哥千万不要冲动啊啊啊啊,清清可能冲动了点,但他一定也是为你们两个人好的!

    ——琛哥别生清清的气,你们两个人都要好好的。千万别理骂你们的那些人,我们永远都会在身后支持你们的!

    章清看到周南琛回复了其中一条评论。

    ——放心,没有分手,我们都很好。

    “渣男。”章清嘟囔了一声。

    在章清拍戏的这几个月里,《应许之地》的录制并没有中断,只是章清和周南琛各录各的,交上干音后交给墨猫后期。

    粉丝们并不知道章清和周南琛最近关系僵硬,只把每期《应许之地》当成宝藏糖堆,一遍遍脑补他们在录音棚里打情骂俏的样子。

    “……我的大脑始终无法真正把你忘掉。”黎许声音嘶哑,听得令人揪心,“命运或许能抹掉我的记忆,但是抹不掉我的灵魂。你以为对我撒谎就能骗过我了吗?林应安,这么多年了,爱你早就变成我的一种本能了。”

    林应安——周南琛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是我太害怕了。我害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害怕你受伤,更害怕你离开我。对我来说,我宁可你把我忘记,也好过你头也不回地离开。”

    章清把最后一期《应许之地》听了一遍又一遍,没出息的一个人哭湿了枕头。

    靠着《应许之地》的热度,乾坤他们建起了繁音工作室2.0,并越来越发扬光大,接了很多不同的合作,名声越来越大,也开始逐步由非商向商业转型。

    尹菱据说最近和她的老爸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和老爸的公司解了约,一个人飞到普吉岛去,戏也不拍了,代言也不干了,把他们家里人愁的团团转。

    而端木柔连着一周大半夜接尹菱的哭诉电话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亲自动身飞了普吉岛打算把她劝回来。

    至于章清自己,这几个月来他和剧组里演员们熟络起来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这其中贺方遒功不可没。

    组里似乎没人讨厌贺方遒,李树脾气不好,经常和演员、剧务吵起架来,每次这种时候总是贺方遒出来笑眯眯地劝架,双方总会因为他给个面子各退一步。

    在章清眼里,贺方遒似乎是个完美大哥,不仅演技好工作认真负责,而且总在现场活跃气氛,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但章清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说出“我也认识这样的一个傻子”时那眼底的落寞。

    有时他还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让没心没肺的贺方遒露出那样的眼神。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贺方遒经常请章清喝酒。他对吃的不怎么感兴趣,却是个十足的酒鬼,连带着把章清的酒量也往上拽了一截。

    “周南琛发微博了?”贺方遒端着酒杯笑了,“那可真不错啊,我还以为这家伙要一直当缩头乌龟呢。看来遇见你以后他还是改变了不少的。”

    “改变了不少?”章清问,“那他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比现在可要阴沉多了。”贺方遒笑道,“大学的时候几乎没人跟他说话,他总是独来独往的,一年说的话都能用一只手数过来。因为没人愿意跟他一组,所以但凡是合作的作业他都完不成。后来我觉得他实在是太可怜了,主动提出跟他一组,他才愿意跟我说说话。”

    贺方遒抿了一口酒,眼含笑意,“那时候我们班上的人都给他起外号叫幽灵人,还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得了面瘫。那时候的他确实有点恐怖,好像不会笑,也不会哭,说起话来语气也没有起伏,整个人好像一具空壳一样。”

    章清没有说话,低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不过现在想想看,他那副样子,其实是太害怕了吧。”

    “害怕?”章清一愣。

    “他失去的东西太多了。”贺方遒说,“父亲、母亲、曾经比生命更重要的绘画,然后又是你。像他那样情感细腻的艺术家,肯定每一次都撕心裂肺。越是重要的东西,就越害怕失去;越是害怕失去,就越不敢拥有。我想八年前他就是不敢面对可能失去你的现实,才慌慌张张的跑掉了。然后像个幽灵一样游离在人群的边缘,觉得只要不和任何人产生联系,就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一瞬间章清的胸口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是这么想的吗?”

    贺方遒看了章清一眼,“你虽然也挺不容易的,但跟他比起来,还算幸福的。至少你有粉丝,身边有朋友,但他只有你,所以才会特别害怕失去吧。”

    章清没有说话,空气中一阵安静,只有贺方遒倒酒的声音。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半晌,章清才喃喃自语地出了声,“我该怎么才能告诉他,已经不用害怕了呢?”

    我们明明已经这么亲密了,为什么我却还是常常觉得和你之间隔着一层难以触碰的墙壁?

    墙壁那头的你,会在以为我看不见的时候露出绝望的眼神,就好像你的时间停在了那一年,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一样。

    “伤口这东西,要是一直捂下去,不但不会变好,反倒会越来越溃烂发臭。”贺方遒喝了一口酒说,“揭开伤口,面对它,虽然很痛苦,但是唯一的方法。他也不是白痴,这个道理应该还是明白的。”

    章清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贺方遒,“我不知道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但我认识的周南琛,一直都很勇敢。”

    “是吗。”贺方遒眼含笑意,嘴唇抵上杯沿。

    “不是谁经历过他那些痛苦都能像他一样勇敢的。至少换成我,我做不到。”章清说,“他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人,所以我相信他。我会一直等着,等他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贺方遒笑了,举起酒杯,“那么,敬勇敢。”

    “敬勇敢。”章清和他碰了碰杯。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