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合同当晚签妥。

    房租虽然谈迎在花,业主是她妈,谈政玫下了晚自习顺便到怡香园搞定。

    “阿迎,你到哪里找的贵客,”谈政玫进客厅便把透明文件袋递过来,最上面竟多了一张名片,“你看看,租房这人竟然是翠月湾总经理。”

    谈迎立刻从咸鱼瘫变回海豚,坐直掏出名片,又在网上搜了名字和电话,都能对上。

    翠月湾是鸿应集团旗下酒店之一,谈迎以前公司参加过鸿应一个高尔夫酒店室内设计的招标会,卯尽全力,无功而返。

    谈迎把名片塞回去,过目合同和身份证复印件,这位朱总籍贯竟然在她工作的苍城。

    “实际住那里的是朱总的亲戚吗?”

    “说是朋友的儿子,准备在翠月湾实习,托他照顾一下,”谈政玫掏出手机,把朱总推来的微信名片转给她,“你加下他,平常有事我叫他找你。”

    原来富二代体验生活,难怪经常翘课。谈迎回忆他的打扮,随意中难掩质感精致。

    谈迎扫了一眼那个比奶绿身影只少一分陌生的ID和头像,“你加就行了,以往不都你对接租客的吗?”

    谈政玫推了一下她肩膀,体育老师的气势不可小觑,“你不正好在家,房租白给你花呀,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帮忙?”

    谈迎咕哝几句,磨磨蹭蹭通过周寓骑的好友请求。

    WiFi上的周寓骑比现实更加神出鬼没,加上还没一分钟,屏幕上方忽然闪现“对方正在输入”——

    房东姐姐。

    谈迎:“哦。”

    周寓骑:“真冷淡。”

    谈迎:“……”

    她扯了扯嘴角,艰难打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周寓骑:“很多。”

    谈迎:“嗯。”

    周寓骑:“我们明天见面详聊。”

    谈迎:“上班。”

    周寓骑:“周六?”

    谈迎:“加班。”

    周寓骑:“我等你下班。”

    谈迎放弃拉扯,锁了手机丢一边,省去前头“房东”这类台词,简直跟借故推却暧昧对象的邀约一般。

    有病!

    谈迎一石二鸟,骂周寓骑也骂自己。

    她搓了搓脸猛然起身,惊动了处理微信群消息的谈主任。

    谈政玫撩起眼皮,“一惊一乍的,哪个老板又惹你了?”

    不待谈迎回答,游宜伟站在一楼楼梯口扬声喊:“阿迎,吃宵夜不,给你整两串烧烤?”

    谈政玫立刻岔开话题,挤眼道:“去吧,陪你爸喝两杯,你不在他的炉子积灰好久,刚刚特意洗干净等开光呢。”

    谈迎瞬间将什么周寓骑什么翠月湾抛却脑后,起身随便扭两下腰,蹦跶下楼。

    一罐啤酒把谈迎放倒十来个钟头,临近午饭点才伸着懒腰起来。

    其实生物钟在七点把她叫醒一次,往常她早该起来洗漱吃早饭,然后开车避过早高峰,八点半前到达公司。

    今天的通勤路谈迎在梦里走完了。

    她被前东家赶得太急,微信上还有些遗留问题,只好打着哈欠处理,该交接的交接,该甩锅的甩锅。

    然后,“∵”的语音消息挤进来。

    “姐姐,客厅灯坏了。”

    语气沉沉,跟状似表情的∵一样阴丧。

    谈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昨天还好好的。”

    没过一会,周寓骑发来一个15秒的视频,估计直接从聊天界面录的。

    租房客厅顶灯出现在屏幕C位,没亮,阳台外似要下雨,整个画面昏暗压抑。

    开关声音明确响了两下,周寓骑在画面外告状:“看吧,不亮,我没骗你。”

    谈迎第一时间想到找物业报修,才后知后觉这里不是她在苍城租住的小区,物业配备专业齐全,怡香园的物业响应能力跟房龄一样年老迟钝,若不是牵涉几家的大问题,此等小规模维修都是业主自行解决。

    再说,物业相当于中介,业主们总怕被多宰一刀。

    谈迎便回复:“天黑前我给你修好。”

    周寓骑的语气又丧又哀,跟气喘吁吁跑完五公里蹲路边等救援一样:“现在准备天黑了,我怕黑,你什么时候来?”

    “……”

    谈迎只好承诺午饭后过去检修。

    谈政玫去武术馆打卡,游宜伟到画室上课。谈迎像小时候一样焖上米饭,洗好菜,等他们回来下锅吃中餐,然后便扛着工具出门。

    游宜伟本想牺牲午休陪她过去,给谈迎劝退。

    “我才是专业的。”她关上装了折叠梯、新的吸顶灯以及工具包的车尾箱,劝返老父亲,开车出发怡香园。

    老房子没有电梯,谈迎吭哧吭哧爬上五楼,手背蹭去额角细汗,敲开租客家门。

    “姐姐好!”

    周寓骑的声音比门铃响亮,一扫初见时的阴霾。

    谈政玫若撞见这一幕,估计又要评价她一惊一乍了。

    只怪谈迎很久没跟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生打交道,有点拿捏不住距离,尤其这个人在她这算“前科犯”。

    她瞪了他一眼,“别乱叫姐姐。”

    周寓骑帮她接了一下梯子进屋,“那该叫什么,我可以叫你阿迎吗?”

    新租客刚搬进来,还没摆出多少私人物品,除了灯坏了,整个客厅似乎跟昨天没大区别。

    谈迎解下工具包和吸顶灯的纸箱放地上,展开人字梯放稳在客厅中央,仰视吸顶灯不看他,半模仿他的口吻:“我可以叫你阿奇吗?”

    “汪汪队吗?”周寓骑不怒反笑,“想不到你也知道,我以为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

    谈迎横他一眼,过去试了两下开关,果然无效,然后关了入户门处电箱,蹲在工具包便翻找。

    周寓骑恰好站在她身后,谈迎还是穿一件短款短袖,蹲姿露出比昨天更大一截腰肉。

    明明在野海边见过更赤坦的底片,也许回归日常环境,他的三观从狂野变回文明,他不争气地耳朵泛热。

    周寓骑不着痕迹挪开一步,眼睛关禁闭,嘴巴闲不住:“你真的会修吗?”

    屋内昏暗如同低血糖的视野,谈迎戴好头灯,正了正角度,揿亮光源。

    周寓骑自言自语,口吻纯良:“我不会修,我怕电死。”

    谈迎扶梯而上,“扶着点梯子,一会帮我接东西。”

    周寓骑扶稳人字梯仰头,目光跟随她的动作,却不小心撞进她短袖里的山峦。

    昏昧,朦胧,依旧毫无遮掩,有股波动的美感。

    “接吻。”

    清越的女声如同珍珠沉海,落到他的心坎上。

    耳朵要烧融化了。

    周寓骑忙低头看梯脚。

    谈迎重复:“喂,我叫你接吻啊,你在找蚂蚁吗?”

    “……”

    周寓骑恍然,抬头只见她一只手吊着吸顶灯外壳,正等着他——

    哦,原来是接稳。

    周寓骑讪讪接过放到一边,然后按她要求递螺丝刀。

    谈迎自顾自指着底座上一抹黑色,“这里黑了看到没,应该是烧坏了。”

    周寓骑第一次出现诡异的沉默。

    谈迎干活专注,乐得耳根清净,很快拆下底座,暴露出天花板不同颜色的线头和插口。

    “你分得清火线和零线吗?”

    周寓骑的发问难掩担忧,算是还有良心。

    谈迎抽空俯视他一眼,笑道:“没想到你物理学得还不错。”

    周寓骑不轻不重嗤笑一声,状态回来大半。

    他生得白,安静时有种莫名的幼态,容易叫人卸下防备。

    谈迎不知不觉收敛锋芒,淡淡道:“我搞室内设计的,这灯当初就是我装的。”

    只是仰着脑袋说话,声音有点费劲。

    “真厉害……”

    周寓骑环顾四周,屋里墙壁是耐晒的米白色,跟原木家具相得益彰,简朴又充满烟火气。

    “这套房子也是你的设计吗?”

    谈迎没一会功夫便换上新灯,站在梯子上端没有立即下来,似乎走了一会神。

    “这套是我姥姥的房子,我在这里长大,出租前重装了一次。谈不上设计,只是生活。”

    下来时,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垂眼默默解下头灯。

    周寓骑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位老人可能随着旧日装修一起湮灭了。

    谈迎打开总闸试了一下,光明重回小屋。

    “好了,”她将刚才那页心情轻轻掀过,笑着把旧顶灯装进纸箱,准备带走,“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周寓骑直视她的眼睛,比起提问,更像质问的前奏。

    “哪?”谈迎左右看了眼,“之前怎么不早说,我好带工具过来——”

    周寓骑打断她:“你有男朋友吗?”

    谈迎怔忪一瞬,实在缺乏对付小屁孩的经验,但年龄和阅历横在两人面前,那点别扭一扫而光。

    她拎起单肩工具包挂肩上,抱臂竖起围篱,嘴巴玩味地努了努。

    周寓骑抿了抿唇,自得难掩,心里可能已为自己的大胆鼓掌。

    谈迎冷笑:“我这个年龄,难道你不应该问,有没有结婚?”

    周寓骑立刻纠正:“你结婚没有?”

    谈迎瞄了眼地上的塞了旧灯的纸箱,轻轻往他那边踢了下,“一会自己扔,我走了。”

    周寓骑只有声音追上来,“没回答就是没有了。”

    谈迎以关门作答。

    越想越不对劲,越不对劲步伐越快,谈迎走出楼宇门,淡淡一笑抹去刚才的微妙。

    怎么还在一个小屁孩面前败阵了?

    “阿迎。”

    忽然有人叫她。

    声音音色与记忆中有异,但方位很熟悉。

    谈迎下意识扭头,找到了自家的阳台,以前姥姥总是在防盗网后提醒她忘记带的东西,要是书本就直接扔,水壶就栓跟绳子吊下来,她不长记性,姥姥操作也日渐娴熟。

    天色虽暗,眼里和心中两个人体型差异过大,她倒没认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周寓骑面目朦朦胧胧,在上面喊:“梯子忘记拿了。”

    谈迎叉着腰,“你帮我扛下来?”

    周寓骑隐约在笑,“我没力气,等你下次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