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寓骑过了那一瞬的愣怔,神思归位,站起来大方问候了谈迎父母。

    “阿姨,叔叔,晚上好。”

    要怪谈迎高中毕业后去外地上学,这种捎同学回家的机会变少,每一次都让父母提前准备,哪像现在招呼不打,半夜冷不防带一个陌生的大男生回家。

    谈政玫和游宜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那年撞见女儿带着初恋男友从卧室出来都泰然自若,如今更加。

    谈政玫笑道:“哎,你是她同学吗?看着不像,太年轻了一点。”

    谈迎扯了一下周寓骑衣服侧腰,让他坐下,不必客气。

    “妈,这就是租住我们家房子的小孩。”

    周寓骑又介绍自己的名字,谈政玫连续哦了两声。

    游宜伟看到周寓骑面前没有碗,便问:“阿迎,你怎么顾着吃自己的,不给你朋友盛一碗吗?”

    周寓骑忙说:“不,叔叔,我不吃宵夜。”

    谈政玫舀起一勺停留半空片刻,叫他看清晰一点,“他做的,厉害吧?他在翠月湾后厨帮工实习。”

    谈政玫和游宜伟都是很出色的老师,对着周寓骑又是一顿夸,直把人夸脸红了。

    周寓骑忙说:“听说叔叔您做海鲜的手艺是一绝,我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谈迎投去惊诧的眼神,还从未在周寓骑嘴里听到过正经话,连成语都出来了。

    游宜伟自是自得大笑,邀请学生来家吃饭的热情又冒出来,“哪天你有空了,随时过来吃。”

    谈政玫和游宜伟在厨房停留了一杯水的时间,便转身上楼。

    游宜伟三步一回头,目光眷恋在周寓骑脸上,仿佛舍不得展览会上的艺术品。

    谈迎熟悉他这种小眼神,轻轻跟他摇了摇头。

    游宜伟轻叹一声离开。

    谈迎忍不住回头揶揄,“没想到你在长辈面前还挺正经的。”

    周寓骑嗤笑,“我在你面前不正经吗?”

    谈迎干完两碗甜酒圆子,时间已过十点多,“我让我爸送你回怡香园。”

    周寓骑忙摆手,“我叫车了,你回去吧。”

    谈迎只好让他到地方给个消息,等网约车消失在路尽头,才回到屋里。

    两位老师跟审判员一样坐镇二楼客厅,八卦的劲头战胜了疲倦。

    谈政玫问:“真是那个小孩?”

    谈迎蹙眉道:“一惊一乍干嘛,我又不是第一次带男生回家。”

    谈政玫咋咋呼呼道:“除了你以前那谁,还从没见你单独带过男生回来,以前不都是呼啦啦的一群,男男女女叽叽喳喳。”

    谈迎给逗得咯咯发笑,“方sir不是吗?”

    “拉倒吧,方sir看上的是猴妹,别以为我不知道?”

    谈迎讶然,“妈,你也看出来了啊。”

    谈政玫说:“猴妹到底看出来了没意思,还是没看出来啊?”

    谈迎莫名庆幸话题跳跃了,含糊道:“都有吧。”

    游宜伟像盯乒乓球一样看着母女俩开弓,终于等到沉默的一瞬,急忙发言:“阿迎,我跟你商量个事——”

    谈迎往他眼皮底下摇了摇食指,“不可能。”

    游宜伟满腹冤屈:“我一个字都没说呢。”

    “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谈迎故作严肃盯着他,“你想让他给你学生当人体模特。”

    游宜伟一拍膝头,“最多就露个上半身,小男生打球之后不是挺喜欢光膀子,露一下没大事。是很正经的模特。”

    谈政玫挑眉道:“难道以前找过不正经的?”

    游宜伟咳了一声,试图说服谈迎:“你不觉得这孩子长得特别好吗,五官那骨相,多正啊。他要是能来,我学生的热情一定会比往日高。”

    谈迎冷笑,怪声怪气:“爸,我骨相不正吗?怎么不找我?”

    谈政玫侧身坐扶手,轻拍游宜伟后背,“就是啊老游,让女儿挣个兼职钱,肥水不流外人田行吗?她不正好有空。”

    游宜伟扶着膝头笑叹起身,准备回房休息,“我说不过你们俩。——阿迎,认真的,你帮我问问,多好的机会。当帮爸爸一个忙,好不?”

    “行吧,”谈迎拖腔拉调道,“不过我先给你打预防针,人家不缺钱,不一定稀罕兼职。”

    谈政玫也起身准备离开客厅,眼尖瞧见几乎盖在垃圾桶的一坨奶绿色布料。晚饭后她带走了垃圾,垃圾桶应当是干净的,于是她顺手拎起来。

    “哎哟,跟你说过衣服不要丢垃圾桶,单独收起来有收破烂的来回收——”

    短袖领口的码数刚好露出来,185,家里谁撑得起这么大的衣服啊?

    谈政玫的双眼也瞪成了加大码,另一手帮忙展开衣服瞧个仔细,只是后背油了星星点点,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哎,阿迎,你告诉我这衣服是不是刚才那小孩的?”

    游宜伟闻声驻足,仿佛也吞下一份加大码的惊吓。

    谈迎刚好收到周寓骑的平安消息,两个拼团超百岁的老人脸上跟打翻调色盘一样精彩。

    她狼心狗肺地勾了勾唇角,暧昧道:“妈,要真是你想的那样,我应该叫他扔我房间,嗯?”

    谈迎扶着刚刚好转的腰,趿拉着脱鞋越过两老上楼。

    谈政玫跟游宜伟交换一个眼神,轻轻抖了下陌生的短袖,顺手捻了捻布料,“布料和车工挺好的,起码的几百块吧。这年头的小孩真浪费。”

    她哀叹一声,犹豫了一瞬,松手扔回垃圾桶。

    游宜伟咕哝:“我还以为你又想留着当抹布……”

    谈迎第二天又睡到日上三竿,早午饭一次性解决,给阮茜霖的离婚朋友圈点赞之后,开车去了新开购物中心。

    找到周寓骑穿的牌子,奶绿应该是去年的款,没了,谈迎在纯白和克莱因蓝之间犹豫。

    周寓骑仿佛心有灵犀,在这时震了一下她的微信。

    醉酒般低沉的男生传来:“姐姐在干什么?”

    谈迎便顺手拍了两件衣服发过去,用语音说:“正好,帮挑一件,哪个好看?”

    电流掩饰不了他的冷淡,“送给哪个狗男人?”

    谈迎扯了扯嘴角,不客气道:“我爸。”

    周寓骑送来好长一串省略号。

    “那么你应该去问你妈妈。别逗我。”

    谈迎催促:“快点,按第一感觉选一件。”

    周寓骑带着翘课成功般的耐心与愉快:“你要是送给我,我就回答你。”

    谈迎退后几步,坐到休息的凳子上,歪着手机发语音:“那么,请你现在就回答我,行吗?”

    “真是给我的?”

    周寓骑可能激动得忘记松开手指,把笑声也捎进来一段,难掩天真。

    谈迎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明明不愁吃穿用度,精神似乎住在贫民窟。

    周寓骑又问:“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不许反悔。”

    谈迎已经懒得叮嘱他不要翘课,好好上班,横竖她也不喜欢别人整天絮叨她的无业状态。

    约莫半小时后,周寓骑风风火火出现在谈迎眼前,看得出他跑了一段,胸膛起伏,刘海浅浅往后翻飞。再看他手里拎的甜品盒,活脱脱一个高配版未穿制服的跑腿小弟。

    周寓骑坐到商厦中庭的休息长凳,和她隔了一个身位,把纸盒放在她点的两杯清茶之间。

    “你喜欢的。”

    谈迎既然差过他下厨,这点小玩意不再拘泥礼节,当下立刻打开。

    是翠月湾的椰仙糕,Air  Pods大小一块,六块单独封装后嵌在盒子里。

    椰仙糕顾名思义,比普通的椰子糕多了一份甜而不腻的“仙气”,是翠月湾开业以来广受好评的甜品,岛上其他地方无有复刻成功的案例。

    谈迎昨晚只是随口一提,没想他放心上了。

    她比先前还惊喜,抠出一块递给他:“有心了,配清茶刚刚好。”

    周寓骑没接,手跟唇角弧度一样傲娇,“给你的,我哪天吃不到?”

    谈迎的手依然横在他眼底下,还往前递了递:“一人一半,分享懂不?现在不是你的宵夜时间吧?”

    周寓骑拗不过接住,见她掀开顶盖一口咬去大半,知她不是故意推却,而是真心分享,当下开怀。

    谈迎又像昨晚一样唇角不小心沾了点椰蓉,毫无知觉盯着他:“你傻笑什么。”

    周寓骑下意识伸手要给她揩去,手到半路,被老江湖识破,扭头不着痕迹咬下一口避开。

    他有些讪讪,低头掀开自己那份。

    昨晚的“腹肌时刻”似乎重新降临,只是没再有外人打断,显得越发暧昧而漫长。

    下午茶结束,谈迎把周寓骑领进刚才的店,让他把蓝白两件都拎去试一试。

    周寓骑相中的是蓝色,从试衣间出来,把店员眼睛都看直了。

    店员跟谈迎夸道:“您眼光真好,您男朋友穿这件很有一种冷酷的科技感,跟您这样的时髦范真的是绝配。”

    谈迎时髦在今天的黑裙子,单边侧腰剪出挺大一块圆形缺口,赤露出一片健康的蜜色腰肉。

    店员的夸奖美到了周寓骑脸上,他得抿嘴才能控制笑意。

    谈迎抱臂打量,冷笑一声,两滴耳坠跟着颤晃:“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店员有些尴尬。

    周寓骑也有些不快。

    谈迎好像没留意这些人的别扭,自顾自说:“他是我弟弟。”

    好了,这下周寓骑从无主的“小孩”升级成附属的“弟弟”,不再是一只流浪羊。

    他有了属于他的羊圈。

    再看向她时,周寓骑差点咩咩出声。

    谈迎一直在欣赏她的审美,“蓝色确实挺好看,显得你更白了,你要不再试试白色。”

    周寓骑很配合,“姐姐,我就要这件。”

    等店员把衣服装起来,周寓骑想起旧衣服,“你那谁那件衣服,回头洗了再给你送回来?”

    谈迎扫码付款,又溢出一个不屑的音节,“丢了吧。”

    “不心疼?”

    “……”

    谈迎接过纸袋,一把塞进他怀里,像给封口费一样。

    哪知周寓骑罔顾默契,八卦之口张得跟河马一般大。

    “你单身多久了?”

    谈迎抬起手肘,准备捣他。

    周寓骑早提防到她这个习惯性亲昵的动作,偏偏逼近一步,倒是歪打正着,遗憾地把她招式逼回去了。

    谈迎说:“你干脆问我谈过几个算了?”

    周寓骑负着双手,每走一步,纸袋就往他屁股拍一下,跟小学生不好好背书包颠来颠去似的。

    “数不过来吧。”

    谈迎竟在揶揄之中听出一点低落,他仿佛在惋惜没法参与昔日盛事。

    昨夜甜酒圆子的味道重返味蕾,清甜的,解暑的,令她芳心萌动的,他新手酿造的滋味。

    谈迎并非情窦初开,能分清友情性温存与恋情式好感,就像她对相识十几年的方树宇从来没有这般感觉。

    只不过眼前这个人太年轻了,只要她稍稍停下来思考,困惑就能冲垮她的心动。

    所以,她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喂。”她觉得氛围尚可,适合切入她的请求。

    但有人不这么觉得。

    “叫名字。”他试图摆谱。

    但他还是太稚嫩,又处于无时不刻纵容她的“劣势”里,她的几声嘻嘻就消解了小小的虚张声势。

    谈迎随意往前走:“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我爸爸是美术老师吧。自从他昨晚见你了,一直跟我各种夸你长得好看。”

    她一边手掌在半空虚捧他几下。

    周寓骑故意淡淡哦一声,“你有没有得到你爸爸的审美真传?”

    谈迎成功看到熟悉的弧度后,才继续下一句:“我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周寓骑想起清华园的合影,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

    “那么,你也觉得我好看?”

    谈迎愣了一下,倒不吝啬赞美,只是偷笑他的臭美。

    “是啊。”她笑眯眯道,夸人又不会掉一块肉,何况年轻的笑靥比肉更可口营养。

    “我和我爸一致同意,你就是美术老师特别喜欢的完美的人体模特。你看有没有兴趣来我爸的画室兼职一下?”

    周寓骑松开身后的双手,一根手指串着纸袋耳朵,飞快晃了两三圈,风车似的。

    玩味的笑意跟动作一样调皮又生动。

    “哪种人体模特,像我看到过的那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