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果备注为“爸爸”的电话不来,周寓骑本可以圆满结束这平凡又不平淡的夏日。

    周致霆的声音像本人一般,带着一股严厉的威慑感。

    “听说你在海岛每天过得挺开心,难怪从来不见你打电话回家。”

    周寓骑想都不用想,唯一的信息泄漏口只有朱远润。

    他中弹一般倒在床上,但预估错误,租房的床垫并没有翠月湾的那般柔软。

    他嘴角抽了抽,决定要怂恿谈迎让他换一块床垫。

    周寓骑闭着眼说:“老朱下了班还得陪女儿,你总给人家增加盯梢任务不太好吧?”

    周致霆冷笑:“你也知道心疼老朱的下班时间,我倒要问一下你,是谁放着酒店的套房不住,差着老朱租下一个破房子?”

    周寓骑没心没肺道:“旅游旺季就要来了,我给老朱腾出房子,多增加点业绩,不挺好的吗?”

    “你知道业绩要紧就给我快点回来,”周致霆恨铁不成钢,声如雷鸣,“躲起来就能解决问题?你看人家菲菲跟你同龄,已经跟着她爸打理公司了。就你天天长不大似的,总想着当小孩子,总想着玩。”

    周寓骑胸膛起伏,胸腔里滚着闷雷,隆隆作响,几欲炸开。

    他恨不得摔掉手机。

    但最终他只是紧紧握了又握,要把手机边缘烙出防滑条一般。

    “能不能解决问题我不知道,但唯一可以确信的一点,可以不用听您唠叨。”

    “你——”

    回应周致霆的只有嘟嘟忙音。

    周寓骑单方面挂断电话,顺手开启了飞行模式。

    对了,这套房子似乎没有WiFi,明天他得问一下谈迎。

    想到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周寓骑像割裂了与昨日世界的联系,浮现一抹如果周致霆看见、会称为诡异的微笑。

    周寓骑含含糊糊睡到天亮,虽然丢开了手机,睡眠统计显示质量很好,但他一点都不妙。

    出了一身凉汗,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起来一样虚脱。

    关掉飞行模式,他期待的头像并没有动静。

    有一点失望,但饥饿感更加强烈,然后妈妈的语音消息来得比早餐及时。

    白韵还是那股温柔又鼓舞的语调,说:“儿子,你不用跟你爸爸一般见识,我已经臭骂他一顿了,这段时间他应该不会给你打电话了。你在那边该玩就玩,该吃就吃,不要为了气他亏待自己。

    “我听你朱叔叔说你租那个房子是老破小,比翠月湾差多了。既然是度假,就该住酒店嘛,又不缺这一天两天的营业额。再说外面也不安全,听妈妈一句劝,回翠月湾住吧。”

    周寓骑不由苦笑。

    这对夫妻总是这样,严父慈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大棒后甜枣,多年来配合得天.衣无缝。

    周围有些中年发迹的夫妻早就劳燕分飞,这俩性格契合得跟卯和隼一样,拼合在一起连苍蝇都找不到缝隙。

    既然是白韵官方承认的度假,周寓骑就没正行地回复:“妈,那你多给我点赞助呗。”

    他需要泡妞资金。

    周寓骑退出聊天框就找他的大美妞,“姐姐,家里怎么没有WiFi?”

    谈迎看到消息时又是早午饭时间,求助信息过去将近三个小时,她试着打语音电话。

    没一瞬,通话意外接通。

    谈迎奇道:“不打搅你干活吧?”

    周寓骑直接说:“不干活。”

    谈迎对他的天马行空已经不意外,笑道:“合同里面写有WiFi账号密码,你应该需要到营业厅自个人续费,也许还要调一下线路之类。”

    周寓骑飞快的回复里难掩自暴自弃:“我不知道营业厅在哪里。”

    “地图上搜一下,走路不算远。”

    “……”

    纵然刚认识他不久,在谈迎有限的记忆里,周寓骑都是明朗而松开的,他的日子跟年龄和家境匹配,应当单纯而衣食无忧。

    谈迎平常虽然大大咧咧,跟甲方周旋久了,读心术不可谓不精湛,只是看心情愿不愿意体谅对方。

    她现在日日赋闲,无疑需要人陪着解闷。

    “你好像、不太开心?”

    “哼。”

    周寓骑倒没否认。

    如果甲方摆出这种态度,谈迎得自我检视,反思哪里做得不够好,让煮熟的甲方大鹅飞走了。

    幸好周寓骑只是小孩。

    她便懒懒道:“被领导批评了?”

    周寓骑说:“狠狠臭骂一顿。”

    谈迎嗯一声,思索一种新玩法。

    回复慢了,那边自然有意见。

    他的失望雪上加霜,“你好冷淡哦。”

    “一会有空吧?”谈迎似乎问了一句废话,周寓骑不像翘课,倒像直接放暑假,“我带你兜风。”

    谈迎挂了语音又补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他在翠月湾,就顺便帮她带两盒椰仙糕过来,回头给他钱。

    周寓骑一口答应。

    见面的地点在昨天的创意基地,阮茜霖送妹妹过来学舞蹈,谈迎也一块过来。

    阮茜霖赶着回校上课,谈迎便把周寓骑带来的其中一盒椰仙糕给她。

    “给妹妹吃的。”

    阮茜霖拎起精致的纸盒,透过透明天窗看了眼,“阿迎,你每次回来都不忘吃这个,我真怀疑你旧情难忘了。”

    “去你的,”谈迎语气淡淡,似乎不恼,“我真觉得吃不腻,这可是翠月湾的招牌,是吧,小孩?”

    她口中的小孩胳膊肘往外拐,反而问阮茜霖:“她跟椰仙糕有什么旧情?”

    阮茜霖低头往车头绑好袋子,咕哝:“你不知道吗,椰仙糕是她跟前男友的定情信物,这是公认的。哦,不对,椰仙糕出来之前早就定情了,应该叫什么呢……”

    谈迎自嘲一笑,“分了那么久是不是该叫‘分手信物’?”

    阮茜霖抬头哈哈大笑:“这么说来我的房子也算是了。”

    她们谈论起前任,怀着一股谈论集邮般的轻松,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周寓骑只是一个信封,空白无瑕,没有任何胶水或书写的痕迹,自是无法理解谈迎捧着花花绿绿邮票集的心情。

    待阮茜霖骑车离开,谈迎才注意到唯一的异性闷闷不乐,比在电话里还要低落。

    “热坏了?走,兜风去。”

    周寓骑似乎没有质问的权利,闷头闷脑跟着谈迎去停车点。

    他以为的兜风是谈迎那辆奔驰开窗,在这个时间点车流量少的沿海公路猛踩油门,货真价实地在风里兜来兜去。

    当谈迎走向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时,他的猜测得到肯定回答,周寓骑精神回来了一点。

    “姐姐,你真行,深藏不露啊,还有这等好车。”

    谈迎留意到他的目光所在,扑哧一笑,不怀好意指了指车屁股:“后面才是。”

    “……”

    周寓骑大步绕到车后方,绿莹莹的机车像只发光昆虫静静盯着他。

    他显得很没见识般嚎了一声。

    “也还不错啊!”

    谈迎挑了挑眉,“怎么样,敢不敢做我的挡泥板?”

    周寓骑不住轻抚川崎Ninja,问:“400买了多久?”

    谈迎几不可闻“呵”了一声,“还是个懂货的。国内刚上市就买了,送我爸的生日礼物。”

    周寓骑蹲下来看气缸,“你爸爸果然是搞艺术的人,真酷。”

    谈迎叉着腰,隔着车身努了努嘴,“我也算搞艺术啊。”

    “知道了,”周寓骑突然像土拨鼠一样冒头,直起身,“你更酷。”

    谈迎喜道:“我喜欢这个评价。”

    周寓骑轻轻拍了拍驾驶座,“我以前也想买一辆,我爸爸不给。”

    谈迎笑道:“换做我是家长,我也不给未成年买。”

    周寓骑目光一顿,似乎又出现低落兆头,“不是……”

    谈迎情绪莫名给牵扯,敛了笑,“嗯?”

    周寓骑垂眸自嘲一笑:“我是家里的独子,他怕我没了,就没有跟人炫耀的资本。”

    话里掺杂无法掩饰的颓丧,谈迎往后拢了拢头发,从车头摘下其中一顶全罩式头盔,“看来一会我开车要稳一点,敢不敢坐?”

    周寓骑看着递到眼底下的“邀请函”,自嘲成了发泄,当下接过:“有什么不敢。”

    谈迎从背包翻出护具,一齐递给他。

    周寓骑没立刻伸手接,推开头盔挡风罩,闷在头盔里的声音瓮声瓮气,气势全消。

    “这也要戴?”

    谈迎不由分说塞他怀里,“戴好,你小命金贵着呢。”

    周寓骑只好像新手上路一般,规规矩矩戴上护膝和护肘。

    “你有多少斤?”

    谈迎冷不丁问。

    周寓骑低头扣好护肘,“145,怎么了?”

    谈迎把椰仙糕装进腾空的背包,交给他一并背上。

    “你是我带过最重的挡泥板。”

    周寓骑不满地扯扯嘴角,一边肩膀抖好背带,“你带过多少块挡泥板?”

    谈迎笑道:“反正你不是最后一块。”

    “哄哄人都不肯。”

    145斤的挡泥板叽叽咕咕。

    谈迎反问:“你当过几次挡泥板?”

    周寓骑牙痒痒道:“希望你让我当最后一次。”

    谈迎开始给他讲解挡泥板的安全守则,弯腰放下后脚踏,“一会先踩左边,再踩右边,不要踩排气管,烫坏你心疼我,嗯?”

    周寓骑面上阴转晴,语调带着点嘻嘻:“你也会心疼我。”

    谈迎没好气白他一眼,“我心疼排气管踩坏了。”

    周寓骑嗤声,“我就知道。”

    谈迎说:“记住一个原则,我让你上你就上,让你下你就下,在后面不能乱动,听到没?”

    “知道了——”周寓骑拖腔拉调,足见课堂也是个讨人厌的学生,难怪经常翘课,“我的手放哪里?”

    “这里,”谈迎敲敲驾驶座前的油箱,“一手抵住油箱,一手搂紧我的腰。”

    “哦,”周寓骑食指指节蹭了一下鼻尖,手掌掩盖的笑意,尽数从眼睛流出来,“你批准我抱你啊?”

    谈迎三两下戴好头盔,扬手抹下他的防风罩,“不然你想我把你拴车尾当风筝放吗?”

    谈迎骑上车,发令只觉车尾吃重,得费点劲才能保持平衡。

    然后,头盔后方给脆脆顶了一下,热力伏上她的后背,一只左手压在了她身前的油箱上。

    绿色背景尤为显白,周寓骑五指微开,像精心雕琢的一丛白玉树枝。

    谈迎忍不住感叹这小孩基因和营养优良,这只钢琴手指型智慧又大方,配主人那张脸可谓锦上添花。

    倏然间,她的腰给束了一下,白玉树枝寄生其上,头盔传出沉沉的嗓音:“姐姐,是这样吗?”

    她不自觉浑身动了动,像在控制机车平衡,又像测试那只手的粘度,看会不会突然掉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哪一种。

    短款衣服因为她的动作,又给带起一小截,两个人的肌肤毫无阻隔黏在一起。

    谈迎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出门前忘记换长一点的衣服。

    周寓骑仿佛能听见她的心里话,手上移一截,离开了暴露的领土。

    他的绅士礼节反而让两人都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后退一步重新冒犯,若不小心往上,将是更深刻的冒犯。

    谈迎清了清嗓子,“要不你两手都压油箱吧?”

    “这样?”周寓骑照做,145斤的挡泥板像个龟壳紧紧锁在她背上。谈迎本身也高大,空间一下局限,极其影响操作。

    “算了——”她直接捞过他的手腕,像小时候甩黏黏手玩具一样,把他的手甩回她的腰,当遮风板用,“坐好了,准备出发。”

    “好的,姐姐。”

    周寓骑大概不小心又顶了一下她头盔,谈迎后背像披了一件带温度的披风。

    她静了静心,慢慢给油,机车徐徐平稳上路,牵起的夏风像暖和的纱帘,不住将两个人缠得更紧,裹得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