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杯清茶原本分装在双胞胎袋子里,一个萝卜一个坑,现今抽掉其中一杯,拎着明显感觉到一股不平衡。

    周寓骑回到室内,把茶随手搁在餐桌。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余菲然反问,目光停在餐桌的两副碗筷上,其中一副筷子顶头沾了点番茄酱,应该是给用过了。

    周寓骑想了想,改变说辞:“至少提前打个电话,我去机场接你。”

    余菲然冷笑,“那我岂不是看不到今天的惊喜?”

    周寓骑胃口全无,看着仅剩的一杯清茶,喝也不是,不喝又不爽。

    余菲然的疑惑炮弹还没发射完毕。

    “你怎么认识一个那么成熟的女人,说不定都比我哥还大。”

    余菲然亲哥比周寓骑大七岁,可能平常注意保养,看着比同龄的钟逸是要年轻一点。

    至于和谈迎比起来……

    有个严重的问题暴露了,周寓骑压根不知道谈迎芳龄,昨天她把诊疗单捂得死死的,连她名字也看不清楚,别说几岁。

    不过将心比心,她应该也不知道他的……

    周寓骑心头涌起不快,横冲直撞,胸腔都有点闷疼。

    “成熟又怎样,人家嫌我幼稚了吗?”

    余菲然难掩惊讶,眼睛瞪圆。

    “我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

    周寓骑想谈迎,不想跟她谈论谈迎,岔开话题道:“怎么有空过来?”

    余菲然坐到谈迎坐过的位置,“你这个常年见不找的大忙人都有假期,我再没空也要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把你留在了这里。”

    周寓骑又给一股无力感攫住,像当初接家里电话一样。

    可那次不开心谈迎会骑机车带他兜风,去海边露营散心,这次指不定就不见他了。

    心乱如麻。

    周寓骑坐到碗筷边,破罐破摔般低头,“肚子饿了吧,先吃饭。”

    余菲然盯着面前那副碗筷没有立刻动筷,“碗筷脏了。”

    周寓骑瞄了一眼,没留意到黑色筷子上的痕迹,但还是收走,给她拿了一套没用过的。

    周寓骑发泄般使劲戳开清茶的塑封杯口,吸了一口,眉头一皱,仿佛有毒。

    然后,他端起瞄了一眼上面的标签:十分甜。

    余菲然说:“怎么了?”

    周寓骑挤出一抹苦笑,“……没事。”

    回到车上的谈迎也吸上了她的那一杯,口感十分寡淡,100%的清茶,没有一点蜂蜜味。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杯是周寓骑的。

    这人有“腹肌消失恐惧症”,除了不吃宵夜,可以去糖的饮品一般不额外加糖。

    谈迎又吸了一口,除了解渴,也太没劲了。

    往扶手箱旁一插,她翻手机叫阮茜霖和方树宇出来喝酒。

    阮茜霖没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帮妹妹忙活暑假作业。

    方树宇10分钟之前转发了一条公务性的朋友圈状态,很快响应,约她在酒吧见面。

    酒吧名叫“海航标”,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年头不小,既然在岛上,海是自然的灵感,一切与之有关的名字基本早被抢注商标。

    夏天旅游旺季酒吧基本24小时营业,虽是晚饭时间,谈迎进去时卡座已经坐了不少人。

    她一眼就认出了吧台边劲瘦的身影。

    阿sir就是阿sir,职业病烙进骨子里,坐姿都明显区分于别人,脊梁骨都不会休息打弯。

    谈迎悄无声息逼近,用手机拍了一下他右肩,却闪身坐到他的左边。

    方树宇给她捉弄了一下,抬手让服务员给一下菜单,转过头笑道:“猴妹说不来了,要去一个同事家参观人家的装修。”

    谈迎挡了下说不用,随口点了一个曾经喝过的,点点头:“她一个人装修比之前两个人效率高,不用来回参考男人的意见,一切都是她说了算。你们怎么样?”

    方树宇浅啜一口,无奈一叹,“能怎么样,十几年这都这样了。”

    谈迎够到她的酒,解渴似的闷了好大一口。

    方树宇喂了一声,“悠着点,这才几点,一会天没黑透就得打道回府了。”

    谈迎浑不在意,浅浅舔去嘴角酒液,“你加把劲行不行,别让她又给别人拐跑了。”

    方树宇哀然道:“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最后悔就是当年借钱让她把痣点了。”

    阮茜霖原来有一颗媒婆痣,老是被男生取笑,她觉得异性缘差与此有关。高考毕业那年,跟几个好友凑钱,做了人生第一次医美。

    她回家后没少挨骂,阮母觉得她破相,会坏命格,之后一旦感情不顺都会讽刺是点痣惹的祸。

    媒婆痣消失后,阮茜霖的确往大众审美靠拢了一些,桃花运来了,自然轮不到被关在公安大学苦训的方树宇。

    说到借钱,谈迎又想起被老马骗钱的伤心事,她和前任彻底分道扬镳,老马真是功不可没。

    谈迎举起酒杯跟他随意一碰,“别提钱了,我又想起老马骗了我两万没还,饭都吃不下。”

    方树宇在她的夸张中无奈摇头,“怎么今天有空一个人出来,你家弟弟呢?”

    谈迎暗自翻白眼,“我独生的你今天才知道吗?”

    方树宇愣了一愣,回过味来,转过高脚凳身面对她,往吧台随意搭肘,“吵架了?”

    谈迎又闷一口。

    方树宇揶揄道:“哎,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好这一口。”

    谈迎瞪他一眼,略带嫌弃:“你们男人不是‘老牛吃嫩草’的伟大践行者吗,怎么到女人身上你就那么吃惊?”

    方树宇皱眉沉思,兀自点头,幽幽道:“你还真承认了啊。”

    谈迎说:“单纯反驳,别往我身上扯。”

    “我用职业给你拉个预警,”方树宇的职业病又犯了,“动手之前最好先看一下身份证,免得惹来麻烦,啊?”

    谈迎斜他一眼,抬手用手指吊着酒杯,百无聊赖晃了晃,“最好跟你报一遍身份证号码,确认真伪,再查查是否有犯罪或开房记录,是吧?”

    方树宇半举酒杯,示意再碰一个,“别嫌我啰嗦,出差错流程更啰嗦。”

    谈迎以酒润口,半认真道:“这事的可能性,都没你和猴妹的高。”

    方树宇正要反驳,视野边缘挤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忙放下酒杯,举手示意。

    谈迎刚要循着他目光寻找,耳旁方树宇的播报同步提醒她,“真是巧,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钟逸出现在“航向标”并不意外,这里曾是他们的“老地方”。

    意外的是谈迎,她已经有两三年没跟他说过话,却从来不缺他的消息:感情状态、工作地点,甚至工资。

    钟逸近在眼前,冲她点了点头。

    谈迎淡淡应一声。

    倒霉事浓缩到今天,谈迎不住牙疼。

    方树宇站起来,不必他暗示,钟逸主动坐到了另一边。

    “今晚怎么有空?”钟逸看着方树宇,却像“看透”了他,目光落在他后面的谈迎身上。

    方树宇掏出手机,离6点还有10分钟。

    “准备没空了,再过10分钟回去开会。”

    谈迎第一个有意见,“有没有搞错,好不容易约你出来,又要回去。”

    方树宇等钟逸的酒上来,分别跟两人干杯,“没办法,基层就是这么苦逼。”

    钟逸开玩笑:“早点换上白衬衫请吃饭。”

    方树宇也笑,“我换你的厨师服还差不多,也是白的。”

    谈迎担忧道:“一身酒味还回去,不扣工资?”

    方树宇一口闷了,将酒杯轻撴回吧台,“主动加班,谁管我喝没喝。走了,慢慢聊。”

    待他经过身旁,谈迎不忘瞪他一眼,沉声切齿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母胎单身三十年。”

    方树宇笑了笑,眼神飘忽晃出“航向标”。

    谈迎和钟逸之间空了一个位置,但谁也没有往中间挪。

    昔日无话不说的情侣像各自等人。

    按照一般寒暄习惯,两个许久未见面的老朋友,第一步应该关心对方几时回来的,准备待多久之类。

    有方树宇和阮茜霖这两道桥梁,钟逸应该早就收到她回来的风声,所以没问。

    第二步应该分享各自新闻,然而谈迎的赋闲阻碍拓展话题,总不能炒冷饭,再吐槽一遍职场辛酸。

    凭她对钟逸多年的了解,他可能也在搜肠刮肚。

    “对了——”

    “你准备——”

    谈迎和钟逸不约而同,往日默契变迁为今日尴尬,两人面现凝固,连酒吧灯光也掩饰不住。

    钟逸说:“你先说。”

    谈迎抬到半路的酒杯又搁回去,“前段时间老马好像回来了,还去了一趟翠月湾,可惜没碰上。”

    钟逸垂眼晃了晃杯中酒液,面色愈发滞涩,声音险些给音乐覆盖:“我听方sir说了,那天我刚好休假。”

    老马的事有点复杂,钟逸既是受害者之一,它也间接导致两人分手。

    谈迎回过味来,也许分道扬镳的人无法再度站到同一阵营,连结成受害者联盟也不行。

    “你别多想,我只是随便提提,过去就过去了。”

    钟逸默默啜了一口酒,“准备回来呆多久?”

    谈迎说:“说不定。”

    那双熟悉的眼睛浮现比酒吧照明亮堂许多的光芒,差点蛰伤了她。

    谈迎马上说:“说不定明天就回去。”

    钟逸自嘲一笑,似乎对着酒杯低声说:“对不起……”

    谈迎也看着她的酒杯,仿佛它可以是一个“冥想盆”,装载她的过往,替她分担满腹心事的重量。

    她仰头一口气干完酒,跳下高脚凳,稍转向,可能这是分手以来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钟逸,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不然除了这三个字,好像没什么话可说。”

    她像给他剥开了一颗洋葱,钟逸眼睛不太好受,明明他才是厨子,是他把食材递到她眼前。

    不等他回答,谈迎离开了酒吧。

    车厢给夏日余温烤得闷热难耐,风扇第一口风既暖又吵,谈迎随手拧到最大,往扶手箱放手机时那杯本属于周寓骑的清茶闯进眼帘。

    开封这么一小段时间,应该不至于变质。

    谈迎便捞过吸了一口,常温无异味,还好。

    都说茶可以借酒,那小屁孩不知道可不可以解初恋失败的余醉。

    谈迎重新拿起手机,断片似的想起来酒吧的缘故,顿了顿,只是在上面找了一个代驾。

    谈迎已经将近17小时没有回复。

    周寓骑昨晚9点半以后叫她出来吃宵夜,印象中谈迎饿得挺快。

    但谈迎没有吱声。

    今早他照旧“请早安”,过了她的早午饭时间,依旧杳然无声。

    周寓骑昨晚的事处理得不太好,但实在想不出周全的方式。

    他并非追求完美,只是想跟谈迎呆一起,不念过往,不慕未来,轻轻松松过好当下。

    周寓骑决定去她家找她。

    刚一开门,他的“影子”缀了上来。

    余菲然已经从翠月湾过来,放下准备敲门的手,“真巧。”

    周寓骑顿了顿,留门开着,“你要进去吗?”

    余菲然说:“你要出去?我跟你一起。”

    “我要出去办事,”周寓骑不经意皱了皱眉头,到底缺少几分心机与耐心去掩饰,“回来再找你。”

    余菲然冷下脸问:“去找昨天那个女人?”

    周寓骑从口袋掏出钥匙,递过去道:“给你,怕你临时要出去,反锁一下就好。”

    余菲然没伸手。

    她在家也是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无视。

    “我从苍城大老远飞过来,人生地不熟,你真的打算丢我一个人在这里?”见他似有松动,她趁热打铁道,“我可真是第一次见你重色轻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