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周寓骑自那晚跟钟逸扭打之后,好几天没去翠月湾。他不止像余菲然说的,菜单上的菜吃腻,连人也腻了。

    他量了怡香园租房阳台的尺寸,买了一个四层的花架,往花鸟市场跑几趟,给花架摆满彩草。

    但仙人球别说开花,连花苞也没一个。

    他特意的,就像送小和尚进山入庙,不可能一蹴而就成为主持,得日复一日地诵经念佛。

    他想感受提升的过程。

    也不知道姐姐和花开,他会先见到哪一个。

    傍晚照旧跟方树宇打球,这天没聚餐,方树宇带他吃了烤鱼,然后神秘兮兮说带他去一个地方。

    周寓骑心如擂鼓,已经幻想出一个神秘屋,一开门谈迎就从惊喜箱里弹出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去哪啊?”

    方树宇说:“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在海风街欢闹不息的街角,一家名叫“航向标”的酒吧撞入视野。

    方树宇脑袋朝里点了点,看向他:“可以喝酒吧,小周总?”

    周寓骑扯扯嘴角,“那要看跟谁喝。”

    方树宇揶揄道:“就我这个光棍条子,没有美女,委屈你了。”

    周寓骑笑道:“咱们可以拼团,走吧。”

    方树宇习惯在吧台喝酒,侧身就可以俯瞰全场,满足了作为警察的安全感需求。

    但第一次带周寓骑来,他还是先关照一下:“卡座还是吧台?卡座可以靠,吧台伸直腿舒服。”

    周寓骑直接问:“她喜欢坐哪?”

    方树宇顿了顿,仿佛看见一个幽灵美女。

    “你猜。”

    周寓骑径自往吧台走,“应该是这里。”

    方树宇不掩讶然,“你真是行啊。”

    两人分别找好位子,叫了酒。

    方树宇问:“你怎么猜到的,她带你来过,不能吧?”

    周寓骑右手搓了搓左胸口,“因为爱。”

    方树宇像扫黄打非一样不忍直视他,笑骂道:“也不嫌肉麻。”

    周寓骑无奈道:“肉麻什么,我这叫真情实感,自然流露。方sir,你信不信,我会比你早脱单。”

    方树宇翻白眼,“我三十岁了老弟,我们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周寓骑故作老成拍拍他肩头,“不要放弃啊,老哥。”

    方树宇:“……”

    酒保给他们斟上酒,这对母胎单身的半路兄弟碰了碰杯,浅抿一口。

    方树宇说:“实话实说,我现在看你顺眼多了,以前装未成年累不累啊,我都替你害臊。”

    他看人眼光还可以,瞧准周寓骑性格单纯,才敢这么“造次”。

    周寓骑也感觉到人以群分,谈迎的好友自是同一派风格,不会太为难他。

    “装是因为有人疼有人宠,懂吗?”周寓骑挑眉道,“再说,在姐姐面前当弟弟是自然而发,又不是给你当孙子。”

    方树宇说:“你有你的道理。”

    周寓骑忽然问:“你说如果我一开始就是小周总,她还会对我这么好么?”

    方树宇想了想,跟他碰了碰杯:“她我不知道,我们还可以一起打球,但可能不会像现在坐在这里。”

    周寓骑无奈咧了咧嘴,“其实我以前就是这样,是不是很没劲。”

    余菲然他们会美其名曰“曲高和寡”,但在他这里,只感受到了孤独。

    不多一会,方树宇忽然朝门口方向抬了抬手。

    周寓骑跟着望过去,愣了愣,他的情敌来了。

    方树宇凑近一些,低声说:“这里是我们的根据地,经常会碰上熟人。”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是他故意组的局。

    周寓骑看了一眼杯中淡褐色液体,摇了摇,一口闷了。

    钟逸扫了他一眼,坐到方树宇的另一边,当没看见周寓骑,“今晚竟然有空?”

    方树宇大声道:“我还不想天天加班以身殉职。”

    方树宇得承认,钟逸加入后,气氛变得微妙。

    谈迎成了禁忌话题,就连工作也不能再谈了,怎么说周寓骑也算钟逸的老板。

    方树宇无奈暗叹,还真不如回去加班。

    恰好这时阮茜霖来电,说在网上买了个柜子,问他有无电动螺丝刀,手动的拧到手断了。

    方树宇跟两人晃晃手机,“猴妹呼救,我要去帮忙。”

    钟逸愣了一下,说:“你珍惜机会。”

    方树宇交替看了看周寓骑和钟逸,仿佛班主任临走前担心刚劝和的两个男生会重新打架。

    周寓骑半笑道:“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方树宇离开后,周寓骑和钟逸莫名轻松,就像兄弟俩关起门打架,家丑不至于外扬。

    周寓骑那天先动的手,理应道歉,但实在说不出口。

    他没有跟方树宇离开,避过钟逸,就是最大限度的求和。

    钟逸可能也意识到,怎么可能让老板兼情敌低头。

    周寓骑没有用恶毒手腕清理他,可能已算资本家的仁慈。

    两个男人就这么隔着一个空位,默默喝酒。

    周围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似乎与他们无关。

    周寓骑和钟逸像流落荒岛的人,坐在沙滩喝淡水,却等不到一艘救援船。

    然后,在某一个偶然的瞬间,两人悄悄打量对方时,眼神不小心撞上了。

    谨慎,嫉妒,还有一丝微妙的同盟感。

    说来也奇怪,共同的喜好可以把一群人拉到同一阵营,成为盟友,比如周寓骑和方树宇是球友,和游宜伟是钓友。

    唯有当喜欢独一无二的人时,他和对方变成了敌人。

    不知道谁先扬起唇角,笑容跟病毒似的,感染了他们俩。

    爱情就是那颗可爱又可恶的病毒。

    周寓骑忍着被侵蚀的苦楚,问空气,也问钟逸:“她以前是不是也这样残忍?”

    钟逸难掩讥嘲,“原来你一点也不了解她。”

    周寓骑嘴角抽了抽,“你再了解她,结果还不是跟我一样。”

    钟逸招来酒保,示意先给周寓骑斟上,然后才到自己。

    小小的举动算是冰释前嫌的暗示。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自顾自般的话语似乎不含任何挑衅,但周寓骑一颗年轻的心还是给利箭扎了对穿,鲜血淋漓,漏风漏雨。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压下疯狂的嫉妒,仅仅嗔怪一句:“我就不应该留下来。”

    钟逸忽然望向他的肩膀后,说:“那边有美女一直盯着你。”

    周寓骑脑袋一片糨糊,顺势望过去。

    那边的美女接收到讯号,端着酒杯款款走过来,嚣张地带着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填进两人之间的空位。

    美女老练地抬手向酒保叫酒,“我看两位帅哥很有眼缘,想请你们喝杯酒,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周寓骑立刻拎着杯口挪掉酒杯,冷冷斥道:“你没看出来我们是一对的吗?”

    钟逸:“……”

    美女脸色稍变,示意酒保暂不用招呼。

    “帅哥可真会开玩笑。”

    周寓骑也陪着笑,一张俊脸太过单纯,让人容易卸下防备,疏忽了笑容的深意。

    那抹笑容忽然刹车,周寓骑轻轻撴一下酒杯,冷淡如冰:“滚。”

    钟逸也做了一个清理的手势。

    美女嘴巴一噘,端着酒杯扭腰走了。

    “还是女人懂事,挥挥手就能赶走,”周寓骑说,“上次她被要号码,没给,那个男的还动手了,真是比鼻涕虫还烦人。”

    钟逸跟方树宇一样能听出来主语,但不是一个合适的倾听者。

    试想如果钟逸跟他复述当年的风花雪月,他不得把人拆了?

    “她怎么就不能对我主动一点呢?”

    周寓骑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想润润喉,发现酒杯已经见底。

    “走了。”他放下空杯,不等钟逸回答,抄兜往门口走。

    可能酒后脚步打飘,没能快速撤退,他把钟逸的话也带出来了。

    钟逸说:“她要是太过主动,你就不会珍惜她了。”

    周寓骑想说放屁。

    他回怡香园做了一会数学题,找到久违的平静,才能入睡。

    没了谈迎,他的活动好像并没有减少。

    周寓骑买了一条海钓艇,时不时出海海钓,起初跟着教练,后来上手就甩掉人,独自当“周滨逊”。短短半个暑假,那层标志性的白皮晒黑了,析出健康的淡蜜色。

    头发拖拖拉拉长长了,发尾打卷,盖住了耳朵,嫌热干脆扎了个小辫。有一次还忘记刮胡子,拉碴的样子添了一种颓废美,走街上像个搞行为艺术的野人,再次被游宜伟捉到画室给学生当半裸模。

    完事后拿着报酬冲动剃了一个寸头和断眉。

    周寓骑便这么在云岚岛混了一个夏天,本地人把他当游人,游人把他当本地人,老外把他当导游给小费,导游把他“老外”抢生意。

    然后雇佣钟逸的空闲时间,继续学烹饪。

    钟逸意外他的执着,以为他会放弃这份“功利心”,放弃这门不入流的技能。

    周寓骑自嘲道:“难道人走了我就不吃饭了?”

    钟逸只是看着料理台,没有说话。

    周寓骑想了想,说:“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你的老板娘,你还会辞职?”

    钟逸缓缓抬头,看他眼神又爱又恨,发毒誓般甩话:“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给你们做婚宴。”

    周寓骑鼻子哼出一声,“有你这话我就有动力了。”

    钟逸没再多说什么,从易到难,把家常菜一道道教给他。

    周寓骑虽然是个实操小白,却是理论大师,能从物理层面解释一些对钟逸来说知其表不知起因的窍门,比如为什么油锅撒盐煎鱼不容易粘锅破皮。

    当然有时也会有争论,为什么不能调整调料的先后顺序,只要钟逸搬出“她就喜欢这种口感”,他便将信将疑妥协。

    只有在钟逸面前,那股情敌间针锋相对的张力,才让他切实感知到,他对她的感情是被相信存在的。

    钟逸说自己等了六七年,没等回来,话里话外劝他放弃。

    “不是在等她,”周寓骑苦笑,“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想感受一下她多年的生活方式。”

    钟逸低头沉思片刻,掏出一张边缘发毛的名片递给他。

    “她以前工作的公司,可能不在了,但可以顺着打听。”

    周寓骑接过看了眼,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室内设计师。

    “钟逸,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钟逸无奈一笑,默默收拾这一次上课的灶台。

    “以你家的能力,找个人应该不难,我只不过帮你抄近路而已。就算不给你,也轮不到我了。”

    周寓骑顿了顿,两指夹著名片递还给他。

    钟逸:“……”

    “我已经深入她的朋友圈那么久,她多少应该知道,如果真的在意,会给暗示,而不是等我死乞白赖去蹲点找她。”

    “……”

    周寓骑执着地支着手,那边不得不接过。

    “好了,我要下课去找游老师钓鱼了。”

    钓鱼的糟老头子以为周寓骑跟他们一样耳背,用完全不避嫌的声调跟游宜伟说:“这小孩年纪轻轻,怎么经常跟我们出来钓鱼,是不是那方面不太好使了?”

    游宜伟瞧了周寓骑的背影一眼,尴尬道:“难道你来钓鱼是因为这个?”

    周寓骑闷闷发笑,肩膀颤动,但愿没有破绽。

    那糟老头子唬了一声,看游宜伟时戴上有色眼镜,听说搞艺术的多少有点另类,没准……

    游宜伟外形的确没有传统男人的阳刚之气,甚至谈政玫都比他刚猛,以前没少遭受质疑与嘲弄,哪能不懂这种眼神。

    他当下板起脸,“小周年龄比我女儿还小一截,都还没成年,你带你儿子出来旅游,也是这么想的?”

    那糟老头子红着脸骂他一句,“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怎么跟女人一样开不起玩笑。”

    游宜伟冷笑道:“我们搞艺术的线条可以扭曲,人格可不能啊。”

    “游老师——!”周寓骑站起来收竿,沉甸甸的坠感,看来是大家伙咬钩了。

    游宜伟扔下糟老头子,过去给周寓骑帮忙,脑袋已经清空刚才的垃圾,打好了今晚的食谱草稿。

    女儿不在身边,游宜伟时不时请小辈上门吃饭。

    阮茜霖和方树宇是常客。阮妹妹再唤上住附近的同在武馆上跆拳道的同学,来谈家像回奶奶家一样亲切。

    谈迎的女同学中,若是没考上高中,大多二十岁出头就生小孩,谈政玫和游宜伟被喊奶奶爷爷真不新奇。

    现在门客又多了一个周寓骑。

    五个大人三个小孩在院子烧烤喝酒观晚霞。

    妹妹准备上二年级,孩子的疑问天真又直接:“为什么阿迎姐姐不在啊?”

    周寓骑离她最近,过去的暑假里跟谈迎出现的频率最高,妹妹自然望向他。

    周寓骑该怎么说?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也许只有两个人知道谈迎是被他气走的。

    烤炉腾起的油烟全给排气扇吸走,游宜伟翻动烤鱼,瞟了周寓骑一眼,用比排气扇更响亮的声音说:“你阿迎姐姐要回去上班挣钱。”

    妹妹说:“她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岛上不行吗?我姐姐也是在岛上。”

    阮茜霖说:“因为我喜欢岛上,你阿迎姐姐喜欢外面。你以后喜欢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妹妹唆了一只葱姜炒出的花甲,口气很大:“以后我要上月球!”

    女同学说:“我要飞出银河系!”

    男同学说:“等下黑洞把你们统统吸掉。”

    “切!”两个妹妹异口同声。

    三个小孩叽叽喳喳吵起来,阮茜霖和方树宇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凑得越来越近,不嫌热似的。

    还有一个冒牌小孩偷偷滑动微信列表,点进那个头像,聊天记录还停在红色警示气泡那条,看不出他是否刑满出狱。

    没有人会在他面前忌讳谈迎的话题,可也没有人愿意泄露谈迎的行踪。

    好像大家默认谈迎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即使断联几个月也很正常。

    游宜伟让周寓骑看一下烤串,自己接个电话,大声嚷嚷完全不避嫌:“怡香园?怎么寄到那边?”

    周寓骑耳朵不由竖起。

    谈迎的声音只传进老父亲的耳朵里:“时差没倒好,脑子晕乎,太想姥姥就填错啦。是出差带点一点纪念品,给你和妈妈还有猴妹方sir的。你不方便过去就叫人帮收一下,天气热,吃的东西闷久了不好,巧克力会融化,早点拿了放阴凉的地方。”

    游宜伟想起时差才4小时,不就跟她在家的作息一样,倒与不倒有何区别。

    他顺口道:“行,那我叫小周帮我收一下。”

    那边口吻僵硬:“哦。”

    周寓骑的耳朵快拔成兔子的。

    游宜伟挂断通话,刚想跟阮茜霖和方树宇分享喜悦,恍然想起没有周寓骑的份还差人家干活,登时咽下去。

    “小周,阿迎记错东西到怡香园了,晚上你回去帮先拿一下到家里,明天我有空再过去取。”

    周寓骑满口应下。

    回到怡香园便看见门口堵了好大一纸箱。

    快递单就贴在正上方。

    非礼勿视。

    但是这次可是别人拜托的。

    周寓骑迫不及待打亮手机电筒,照着快递单:发件人在苍城的地址是一家叫“自由空白”的室内设计公司。

    东西搬屋里,周寓骑拍照片发游宜伟,告诉东西已经拿到。

    周寓骑搜了一下这家公司,主页已经挂上谈迎的简介,看来是现在供职的公司错不了。

    他的心里有一股微妙的涌动,难道这算一种暗示?

    周寓骑掏出手机,把已取消置顶的人从好几屏后捞起来,颤抖打下两个字:

    姐姐?

    红色气泡没了!

    发送成功。

    周寓骑双手合十夹着手机,磕着额头往空气拜了拜,跟学渣临时抱佛脚求保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