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乐队换了曲风,舒缓而柔美,宾客陆续放下叉碟,邀请舞伴入池共舞。
周寓骑放下酒杯,谦恭朝谈迎伸手,“姐姐,赏个脸?”
西装革履也中和不了他一身稚气,谈迎仿佛经历时光倒流,回到高三的成人礼上,同样有男生想与她共舞一曲。
那会的小男生还补了一句,“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现在他看不到吧。”
小助理张着嘴,举着点心叉子忘记送进去。
明明跟舒劲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小助理恍然退化成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看什么都容易一惊一乍。
谈迎嘴里哼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同样放下酒杯。
周寓骑唇角笑意如没放定的酒杯水面,泛开浅浅涟漪。
谈迎明显盯着他笑了笑,示意他看自己跟他相似的一身行头,“你看我们这样合适吗?”
周寓骑:“……”
的确,会场还没出现过两个西装共舞的身影。
谈迎若是留短发,穿平底鞋,也许误会更大。
虽然现场不少像她这样学艺术出身的前卫设计师,但更多是十分传统保守的土老板。
加上周寓骑身份特别,跟他多聊一会,谈迎已经察觉到不少探究的目光。
“我无所谓。”
周寓骑还是一副少年人吊儿郎当的口吻,令人怀疑他今晚出现的动机。
那只手执着地摊在她面前,久而久而有种向她要铜板的错觉。
舒劲留意这边动静,从周寓骑背后走来,不知打算攀谈还是找舞伴。
小助理放下手中叉碟,匆忙擦过嘴,不知老板有何吩咐。
谈迎动了动,下一瞬手里多了另一只手。
舒劲:“……”
周寓骑:“……”
小助理差点又张嘴吃西北风——
谈迎捞住的是她的手。
“跟姐姐跳一曲吧,”谈迎笑着将人拉近身旁,“妹妹。”
“嗯嗯。”小助理求之不得,看谈迎这副架势,也是想避开这位光芒扎眼的少东家,跟她躲职场咸猪手时一模一样,同胞抱团的感觉令她无比踏实。
周寓骑那只手来不及收回,眼前英气的女人却换成了一个陌生男人。
舒劲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顿生尴尬。谁能想到他的同伴还敢当众拒绝这位来头不小的太子爷。
周寓骑立刻收回手。
“谈总在公司跟这个妹妹最交好,平常下班都捎她一段。”
舒劲见惯了大风浪,当下攀谈起来,话题巧妙地从谈迎身上擦过,三两下化解尴尬。
“小周总跟谈总好像是旧识?”
“嗯。”周寓骑不咸不淡应着,目光还黏在目标人物身上,似乎志不在应酬。
舒劲试探道:“难怪我今叫她过来,她一口就答应了。本来她最近才入职,之前生态小镇的项目她不在,应该是别人来的,可惜那位设计师临时有事。”
周寓骑双眼的光芒果然耀眼几分,舒劲知道捏住了软肋,这位小周总的背景不详,初接触来看,似乎城府不深,也不知道是不是草包阿斗。
舒劲便使出自己的周旋大法,说八分项目,抖两分谈迎“私料”,马屁拍对了地方,把人哄得通体舒适。
谈迎这边也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小助理说:“迎姐,你是不是跟那位少东家有什么过节啊?”
谈迎明确道:“是。”
小助理明显吓一跳,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差点滑了。
“哇,还真是啊,”小助理明显压低声,“感觉比舒总那个还小?”
谈迎说:“什么?”
小助理说:“舒总的小女朋友啊,好像还在大学读书,差过我一次去给小美女送东西。”
哦,原来是年纪小。
谈迎说:“下班时间还让你跑腿,投诉他。舒劲还真老牛吃嫩草啊!”
小助理说:“还好,上班时间顺路去的。”
谈迎又说:“上班时间还让你干这个,你又不是他生活秘书,投诉他。”
小助理笑道:“我就是八卦接了这个活,下次不干了。”
谈迎想了想又补充,“我跟他不是舒劲跟小美女的关系。”
小助理:“哦。”
直接说不是男朋友就行了,还绕了一圈,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助理又说:“迎姐,我感觉太子爷的眼刀要创死我了。”
谈迎凛然与宽抚并存,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有我在,怕啥。”
小助理随着舞步轻轻一靠谈迎肩膀:“恨我不是弯的。”
谈迎:“……”
谈迎带着她晃完整个舞池,一路带起不少关注的目光。
小助理心里踏实许多,感觉经此一役,今晚应该没有陌生男人来勾搭她了。
“迎姐,我好想给你当助理。”
谈迎松开她的手,取了杯果汁润润口,“舒劲可舍不得。”
谈迎在这边畅快,周寓骑却不太通畅,被父亲的心腹带去跟各色合作方混个脸熟。今晚唯一主动搭讪人的这段八卦,事后估计也会一字不漏传到周致霆耳朵。
这晚宾主尽欢,各得其所。
宾客如潮水退去,周寓骑送走几个重磅人物,瞥见准备一闪而逝的身影,紧忙抽身过来。
“姐姐!”他毫不顾忌低声唤道。
小助理早就听过这个称呼,已经淡定;舒劲刚才错过,这会脸上全是迟来的讶然。
俗话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谈迎也想好好算清账。
她提了提小挎包,跟两位同伴说:“你们先走,我跟他聊两句。”
“迎姐……”小助理有点担心,毕竟这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行,我们先回去,到家说一声。”舒劲虚揽一下小助理的后背,跟周寓骑点头致意,然后把人带走了。
走出几米,小助理不放心回首后望,低声说:“舒总,迎姐一个人可以的不?”
“你放心吧,”舒劲说,“就小周总那身板,你迎姐一个人可以放倒两个。”
小助理脖子一梗,“真的假的?莫不是舒总您——”
舒劲笑骂道:“想什么呢,她家开武馆的,打拳可厉害了,就你这样的她可以单手拎起来。”
小助理莫名兴奋,“好呀。”
舒劲:“……”
话题主角这边又是另一番氛围。
周寓骑说:“要不要找个地方坐着聊?”
今晚举办宴会的是庄园酒店,露天停车场很是空旷,两人就站在边上过道上。
“不用,有话就在这说吧。”
谈迎双手抄进裤兜,跟教训翘课弟弟一样。
周寓骑点点头,但是似乎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切入。
谈迎帮他划开口子,“身份证。”
“哦……”周寓骑掀开西装外套,从内袋掏出一张卡片,“我真带了。”
谈迎没好气一把夺过,借着淡弱路灯光端详。
一道强光扫来,她的视野瞬间明晰,是周寓骑打亮了手机电筒。
谈迎不自觉抬头扫了他一眼,周寓骑跟被抓到小辫子的学生,顿时更显乖巧。
“……”
谈迎默默垂眸看回身份证。
名字和性别没错,苍城本地人,比她小6岁,也就是今年23岁——
谈迎一手抱腰,一手捏着身份证,一时没有还,只是静静看着他。
周寓骑熄了手电筒,倒希望谈迎骂他或者打他,都比现在相顾无言要畅快许多。
他差点要捡起她的手,让她重新扇自己,只听到无奈的声音——
“周寓骑。”
谈迎也很少叫他的名字,通常是一声没有刻意宠溺却无比亲切的“小孩”,如今连名带姓叫出,自是比以往严肃百倍。
周寓骑敛了心神,挺直腰背,在父亲面前挨训都没有这般谦谨。
谈迎多少带着点无奈,“你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周寓骑很想拉住她的手,但忍住了,只能盯着她的双眸,绞住她的眼神。
“椰仙糕是真的好吃,你是真的有魅力,我是真的喜欢你。”
谈迎不由自主颔首,对这个答案不太意外,但不能说毫无欣喜。
谁还能不喜欢会摇尾巴的乖狗狗,她又没有对狗毛过敏。
周寓骑知道只是听到的意思,已经不敢插科打诨当她首肯了。
谈迎问:“你现在、本科刚毕业?”
周寓骑说:“MIT数学博士,现在无业游民。明年可能回去做博后,可能呆这里。”
“啥?!”谈迎显然吓到,退了一步,还用夹身份证的手挡了挡,似乎让他不要靠近,想自己静静。
“23岁读博士??”
周寓骑说:“我14岁就上大学了。”
“……”
谈迎打亮自己的手机电筒,在灯光下检查身份证上的防伪标识,长城和“中国CHINA”都闪亮可见。
可恶方sir不在身边,不然一定要他贡献一台身份证查验机。
周寓骑无奈又无辜,“姐姐,这次我真没骗你了。要不你可以问问余菲然,以前我跟她一起上小学,后来就跳级走了。”
谈迎收起手机,极度的冷静背后透着诡异,像忍耐着一次发作。
她曾听说数学系多变态,原来天才少年被催化长大,难怪周寓骑呈现一种钝态的幼稚。
秋夜没有蝉鸣和蛙叫,一时更显寂寞。
谈迎似要把身份证递还给他,但僵在半路,“现在我们身份不同了,你不是翠月湾后厨打荷的职高实习生,我也不是放暑假的无业游民。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周寓骑没有着急拿回来,虔诚地说:“姐姐,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等。”
谈迎忽然一把将身份证拍回他胸膛,周寓骑两手半捧半捂接住,差点盖上她的手背,犯下更大的罪过。
下一秒,谈迎抄起砖头大的小挎包,发疯似的往他脑袋上招呼,打一下骂一句,武器和嘴巴节奏踩得稳稳的。
“去爷爷的未成年!一大把年纪还装未成年!要不要脸啊你!还骗我!还骗我!真不害臊!气死我了!”
周寓骑就算咳血也要辩解一两句,“但是我真的有为了你好好学做菜啊,真的,我都学会海胆炒饭了……”
“还好意思说,我一口都没吃上!”
谈迎不停敲打,包里东西乒乒乓乓作响,像被周寓骑顽固之力震碎一般。
动静惹来巡逻保安的注意,人站在几米之外,握着防暴叉观望局势。
周寓骑在棍棒中松开抱头的手,盯着保安气势复位了一半,唬道:
“看什么看,家务事!”
保安:“……”
谈迎:“……”
旋即,拳风重新呼到他脑袋上,挠乱了他重新茂盛的碎发。
保安越瞧越像小情侣打情骂俏,翻了翻白眼,走回岗亭那边。
谈迎顾着打他,没留意脚下,高跟鞋差点崴了,幸好给周寓骑扶了一下。
她的高跟鞋跟不算太细,都怪地砖缝太宽。
她低头喘气,便看见了他的鞋子,立刻说:“你鞋子,跟我换一下。”
周寓骑瞥一眼她那双起码五厘米的高跟鞋,“我就说你怎么突然长高——”
谈迎瞪他,又一副游宜伟口中小坏蛋的口吻,威胁道:“给不给?”
周寓骑真想问以前跟钟逸混的时候,她是不是太妹。
“我的是男鞋。”
谈迎冷笑,“哪里看出是男鞋,穿了就不能进女厕吗?”
“……”
周寓骑闹了一个大脸红,幸得夜色掩护,不然谈迎又有的放矢了。
谈迎哼了一声,抱臂嗔怪道:“刚才还说喜欢我,现在连鞋子都不肯给我,小孩的喜欢好肤浅啊。”
“……”
周寓骑硬绷着脸,提了提裤管,分别将两只皮鞋踢给她,穿着袜子站在砖缝长草的地板砖上。
谈迎咬牙切齿笑盈盈道:“这才乖。”
她蹬开累脚的高跟鞋,塞进了宽松却舒服的平底皮鞋里。
她双脚.交替顿了顿,又回到自己的高跟鞋里,期间重心不稳,下意识扶了一下他的胳膊。
周寓骑立刻曲臂,用臂弯承纳住她的劲力,“怎么了?”
谈迎说:“有点长,你把袜子脱了塞鞋头。”
“那当然,我45码的。”
“我41,快点。”
周寓骑流连地看着自己的鞋子,和失去庇护的双足,“要不,我背你走?”
谈迎下一副眼刀过来,他只能哼哼两声,弯腰抽出袜子,甩了甩刚沾上的一些尘土,跟鞋撑似的塞到鞋头。
“姐姐,您请。”
“这还差不多。”
谈迎重新穿进去试了两脚,短了一截果然舒服许多,虽然比不上自己的鞋子,好歹是平底。
她往前走了,高跟鞋跟遗忘似的还钉在原地。
周寓骑交替看着人和鞋,只能弯腰拎起,端详了一下,果然有5厘米。
“要不要我帮你背包?”
谈迎把挎包护严实了,“这可是我的武器。”
两道颀长的人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着,跟两台熄灭的移动路灯似的。
保安从岗亭探出半身,定睛一瞧:哦豁,还真是不得了的家务事。
十一月的南方寂夜微凉,地板不至于冰冻,可也不同寻常。
年轻男人提着两只高跟鞋,光脚跟在女人身后,坚强地把人送回车。
保安跟蚯蚓似的缩回岗亭,猛灌一口茶水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