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谈迎拉了一角被子遮肚子,指尖空空怪寂寞的,就差来根烟。

    她选择勾了勾他的手指。

    周寓骑没拒绝,但也没有什么热切回应。

    “不是为了他纹的。”谈迎干脆利落。

    周寓骑扭头瞅了她一眼,可能躺姿的关系,眼神并没显露的压迫性,都堆积到口吻里了。

    “不是和他纪念第一次的吗?”

    谈迎眼神顿了顿,没料到他从疑问变成质问。

    周寓骑自讨没趣解释:“我在他腿上看到过一摸一样的。”

    谈迎轻轻啊了声,可能也想起相同部位。

    周寓骑一边反思自己小气,一边忍不住期待答案。谈迎和钟逸是彼此的初恋,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理应分享过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做|爱。这是无可回避也无法更改的事实,计较没有意义,但在他同时认识两个人的基础上,很难控制自己去钻牛角尖。

    而且同在一个地方长大,他们应该早就见过彼此家长,也许曾接受过双方父母的祝福和期许。现在都不一定能彻底断联。

    谈迎轻轻一叹。周寓骑忽觉自己轻若鸿毛,给这声叹息吹进了深渊。

    “确实是一起去纹的。”

    谈迎感觉勾着的手指迅速冻僵。

    之前虽然谈过几段,但解渴为上,还没深入到盘点和清扫过往的程度。

    她全然没有经验。

    坦诚吧,怕把握不好深浅,会变成敷衍或过分留恋;收口吧,又显得有所保留或不够真诚。

    而且周寓骑的情史为零,没有与她“抗衡”的过往,心里容易计较和失衡。

    “那天刚好翘课,跟几个比我们、比我大的人出海,里面有潜水教练,就跟人一起下水深潜。那是我第一次夜潜,就纪念一下。”

    周寓骑有看她一眼,谈迎表情平淡,似乎真的只在回忆海底世界。

    谈迎继续说:“海底白天和晚上是不一样的,动物作息不同,晚上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斑斓世界,很美,很动人。”

    “只有夜潜吗?”周寓骑冷不丁问。

    “不然呢?”谈迎忽然莫名排斥他的语气,如果他不认识钟逸,复述这段往事时,也许主语可以撇开前任,完完全全用单数。

    “你那时候,”周寓骑飞快算了下,“16岁。”

    但以谈迎这样外放的性格,年龄对她来说并不是约束。

    “你们谈了多少年?”

    “七年……”既然话题不可避免,谈迎和盘托出,与其让他听风就是雨,不如给他讲一手故事,“他老家云南,小学四年级才转学来云岚岛,初中同班我才认识他。

    “他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只去了职高,我上重点高中——”

    周寓骑不禁打断:“那你怎么——”

    谈迎无奈一笑,自然接过:“我怎么看上他的是不是?那时候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除了画画好点,成绩可以,也没什么特别——”

    “不,应该挺特别的。”周寓骑恨不得认识那时候的她一般,再度插嘴。

    氛围似乎有所缓和。

    谈迎又笑了笑,“初恋的小女生没什么复杂心思,只要对方看得顺眼,喜欢自己,又对自己好,就差不多了,不会计较他的成绩和前途。那时候他隔三差五做便当投喂我,可能一部分原因也是跟着胃口走吧。我爸妈也是老师,作息时间跟学校一致,很难像其他陪读妈妈来给我送饭改善伙食。”

    周寓骑撅嘴横了她一眼,不服道:“我也可以做|爱心便当,明天你上班就可以。”

    “好啊,”谈迎说,“可以点菜啊?”

    周寓骑的骄傲回来五六分,“把我哄好了就可以。”

    谈迎轻轻嗤了一声,有意无意用脚撩着他的腿——确切说是腿毛,刷过脚底的感觉像踩在做工精细的地毯上,这一条还是恒温的。

    周寓骑拐弯道:“谈主任和游老师不反对?”

    这才是重要的遗留影响,万一谈迎父母先入为主,认定了别人,保不齐在耳旁经常吹风撮合两人。

    谈迎继续说:“以前他在初中经常旷课打架被处分,我爸妈开始对他印象不好。我答应在一起的条件是他远离初中那帮兄弟,别跟那些人瞎混,他基本做到了。高中没再惹是生非,毕业听我的劝去当了两年炊事兵,退役就到饭店后厨从打荷仔做起。没有出人头地,好歹平平安安。”

    想到自己捏造的一段身份背景意外和钟逸重合,周寓骑嘴角抽了抽,不敢问谈迎当初愿意让他接近,是不是有前任无形中的铺垫。

    谈迎说:“他那帮兄弟后来死的死,残的残,没死没残的基本都坐过牢。他妈妈一直对我很客气,觉得我改变了他,不然她儿子也跟那些人一样下场。”

    周寓骑冷笑:“算他还识趣。我高中要是有个清华初恋,说不定现在就能拿菲尔兹奖了。”

    谈迎笑吟吟看他一眼,这人虽然没笑过,自恋差不多归位,她也能轻松一些。

    但她心里划过另一个疑惑,决定押后再提。

    周寓骑追问:“老马怎么回事?”

    谈迎哦了一声,“老马是他来云岚岛认识第一个朋友,算发小吧。我们几个经常一起玩,还有方sir猴妹。老马一直不看好我们,觉得我太强势,他哥们太憋屈。

    “我快大学刚毕业那会,老马妈妈生病了,大家一起凑钱给他,除了方sir实在太穷掏不出多少,我、他还有猴妹都是几千上万的借,刚毕业能掏出上万都是过命的交情了。”

    周寓骑说:“你本科之后不是读研吗?”

    谈迎说:“嗯,所以那两万块都是大学各种比赛投稿活动奖学金之类攒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新年红包,猴妹的也是。”

    “后面才知道老马妈妈早就没有救了,老马借机揽钱去投资,想以小博大而已。

    “我让他跟老马绝交,他不太愿意,觉得老马一定会还上钱。我们因为这个吵了不少架,后来又被我发现他早之前就借过钱给老马搞东搞西,但从没告诉我。钱虽然是他自己的,但这些年做大决定他都会跟我商量,从来没有这样一意孤行。

    “他说想早点买房,等我毕业跟我结婚。那时候我哪有结婚的想法,就被吓住了,但也没有分手的念头。”

    “……”

    周寓骑曾经当面讽刺钟逸,二十岁给不起谈迎想要的,三十岁给得起但谈迎不想要了,他的歪打正着很难说不卑鄙。

    “后来他想搞小投资就会跟我说,但我不同意,叫他踏踏实实工作,他不肯放弃翻身一博,吵来吵去,我想着以后大概率不会回岛工作,这么多年异地恋也累了,不如早点放过人家。”

    谈迎哀然一叹,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无力,但没有多大后悔。

    “纹身就是年少轻狂的痕迹,年纪太小没意识到身体不应该成为纪念碑。”

    “可是年少轻狂的你让我印象深刻。”

    周寓骑感觉到她的手松懈,便抽回来,交叉枕在脑后,跟野海初见她那一会一样,躺的不是床,也是荒草地。

    谈迎默契意会到了,没再追着他的手,只是轻轻一笑。

    她也知道自己个性,不可能找太循规蹈矩的男人。周寓骑别具一格的成长风格也许刚好跟她互补。

    周寓骑说:“能洗掉的吗?”

    谈迎愣了愣,不知道他是提出要求,还是询问技术上的可能性。

    “后来也想过洗了,但是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洗了也不能恢复原来的皮肤,会比纹身更难看,就算了。”

    说罢,她静静等待他的反应,或坚持或放弃,以此决定接下来的内容。

    周寓骑忽然抽回双臂,侧躺着,把她也拱成背对他的侧躺。

    他的手指在她的图腾上流连。

    峨眉月,六芒星,船和锚,20070402。

    不仅是纹身,更是她的过去。

    谈迎给刮得有些痒,不禁动了动。

    周寓骑问:“纹身疼不疼?”

    谈迎回忆了一下,“有点吧,太久了忘记了。”

    “有没有纹身都是你的皮肤,没有什么‘原来’和‘后来’。”

    周寓骑往下挪了些,贴上她的后背。谈迎先感觉到扑上来的温热气息,然后是潮润的触感,他用舌|尖当纹身枪,把那些图案从上倒下临摹一遍。

    谈迎还是有些痒,窸窣一动,实在受不了,轻咬指关节咯咯发笑。

    “好吧,其实也不会自恋到天天看自己的后背。”

    周寓骑笃定地说:“我要看。”

    谈迎扭头也瞧不见他,“喂,好好聊天……”

    “嗯,好好交流……”

    周寓骑用肩头挑起她的膝弯,赤条条地潜入。

    谈迎倒抽气,又喂了一声,比刚才高亢。

    “知道……”周寓骑快速推送好几下,过了把瘾,才出来重新穿戴,继续埋入她。

    话题无声无息结束,周寓骑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找回了些许平衡。

    还好这人没有打呼习惯,谈迎除了半夜被拱醒一次,其他时间倒也睡得安稳。

    她要起来上班了,他还趴被窝不愿起来。

    谈迎这才想起昨晚忘记的事,想问问他以后职业打算,但时间赶不及,她扒开被子匆匆亲他一口,说要出门了。

    “拜拜,中午我给你送爱心便当。”周寓骑迷迷糊糊说。

    “行啦,”谈迎笑道,“中午我在外面回不去。”

    “那就晚餐。”周寓骑坚持道。

    谈迎想了想,“行,那会我在公司加班。”

    谈迎精力充沛干了一天活,效率奇高。

    舒劲下班前还打趣她,一定是吸食了太子爷的精华,不然怎么没有半句抱怨。

    谈迎揶揄道:“舒总,别说的我以前像个怨妇行吗。”

    舒劲说:“你不是怨妇,你是强女人。”

    谈迎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不是?现在也100%纯度好吗。”

    “好,”舒劲说,“下班前给你半个好消息,生态小镇二期有个高尔夫会所,我们中标的胜算很大。”

    谈迎不当一回事,“舒总您开玩笑呢,按照鸿应的风格,应会沿用上次高尔夫酒店的设计公司,那家公司都成鸿应御用的了吧。”

    舒劲摆了摆手指,神秘兮兮说:“今天人家还特意提了一下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谈迎配合地笑:“舒总,我给您长脸了,可以加薪吗?”

    “涨薪算什么,依我看,你要是把高尔夫会所的项目做好,鸿应太子妃的位子就是你的了。懂我意思吧?”

    舒劲从她办公桌对面起身,扣好西服纽扣。

    “迎姐,苟富贵,勿相忘。加油!”

    三十好几的老男人做作地做了一个打气的姿势。

    谈迎:“……”

    手机响了,周寓骑的爱心便当果然冬风无阻。

    办公室的茶水间没有餐椅,谈迎让他来楼下公共餐厅,横竖已经过了晚饭高峰,空位应该很多。

    周寓骑提了一个过分巨大的内锡箔保温袋,令她怀疑自己厨房的库存是否能凑出这份丰盛的晚餐。

    谈迎问:“你从哪里来的?”

    周寓骑打开袋子,端出一个铝箔纸封住的深瓷盘,“你家太远,带过来东西要坨了。正好我家有个酒店在这附近,我就去借一下后厨。”

    “……”

    谈迎想起来了,舒劲今天就是去这个“附近的酒店”跟鸿应的人碰头,步行只用十分钟。

    他像侍应生一样为她掀开铝箔纸,一份色泽明快芝士龙虾伊面呈现眼前,香浓鲜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周寓骑骄矜地给她递上筷子,“方子是你前任的,味道可是你现任的。”

    “记住了,周大厨。”

    谈迎喉咙动了动,接筷子时顺便勾过他的脖颈,往他脸颊香了一口。

    那边颜色立刻跟下水的龙虾一般。

    “来,尝一口。”谈迎夹起一块龙虾,手掌虚托在下方,送到他的唇边。

    周寓骑愣了愣,笑着拧转她的手腕,“我吃过了,你忙了一天,快点试试现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