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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尸变 | “会咬你的”

    “林知音……快到顶层了。”

    封尧落在最后,爬楼使他的体力近乎透支,他疲惫不堪地倚着墙,喘得厉害,“直梯生锈,运作不了,只能爬楼了,七八层的距离……想拦住她,就要快点了。”

    刚说完,顾骁就拉住了他的手,手腕被提起,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小臂,腐烂的咬痕若隐若现。

    顾骁愣了下。

    封尧也不再遮掩了,他憔悴地笑了笑,坦然道:“我被感染了,不和你们上去了,就到这吧。”

    沐寒和司远停下吵闹,愕然地看了过来。

    顾骁将封尧的手臂翻了过来,看向他的咬伤,窄而深的牙痕参差不齐,嫩肉外翻,流出的血是乌黑的,在白皙瘦削的手腕上凝成丑陋的纹路,触目惊心。

    “什么时候的事?”顾骁的声线听来不太稳。

    封尧摇了摇头:“给我个手雷,我去殿后。”

    封尧知道顾骁习惯把手雷放在腰侧,索性自作主张去拿,倾身的瞬间,他们像在拥抱,彼此之间的气息相互交融,封尧产生了个微妙的念头——他觉得这似曾相识。

    这不是第一次了。

    似乎在和顾骁的相处里,他总是会觉得熟悉。

    封尧短促地分了下神,但没有多想,他将手雷摘了下来,又去卸自己的背包,然而顾骁却将他攥得很紧,让他完全抽不出手,封尧抬眼望向顾骁,随即顿了一顿。

    他看到顾骁在怔忡,眼底隐隐有暗涌。

    像是不舍,却又远远不止这些。

    封尧看不太明白,但他知道,顾骁一定把他当作了十分在意的朋友,难以接受他的死亡。封尧微微笑了下,像是有所触动,他轻轻地抱了下顾骁。

    顾骁的身形明显一僵。

    而下一秒,封尧便自若地退开,抽出手来,将背包推进了顾骁的怀里:“包里有铁钩和绳索,你们离开时用得上……别发呆了,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

    司远劝阻道:“尧尧,你先别急,DIN1有融合成功的几率,你再等等看,没准就——”

    即便对DIN1一知半解,封尧也很清楚,那几率渺茫到微乎其微,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转身去开门。高烧磨人,他的天灵宛如燃起一团烈火,灼得他头重脚轻、浑身发软,踩着地板像踩棉花,他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走到了门旁,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人扣住肩膀,紧接着,有力的手臂环上他的腰肢,将他牢牢地拽了住。

    脊背撞上坚实的胸膛,这一下几乎撞散了封尧所有的意识,他失衡地倒进身后人的怀里,昏厥前最后一眼,望见的是顾骁好看的侧脸,与眸中一隅难以言喻的沉重。

    没有人说话,在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安静里,顾骁抱着封尧,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沐寒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很清楚,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司远初来乍到,不清楚顾骁和封尧的事,倒是好心提醒道:“他……随时有可能尸变。”

    顾骁问:“你刚刚说融合成功,几率有多少?”

    司远虚着声:“万分之一不到,我没见过案例。”

    顾骁静了下,艰涩地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司远小幅度地摇头,别开了脸。

    死寂再次蔓延开来,空气中弥散着绝望的气息,片刻后,顾骁哑着嗓子,轻声道:“先上去吧。”

    顾骁摘下腰间的弹条,连同冲锋枪、封尧的背包,一并扔给沐寒,自己只留了把手枪,那手枪是空膛的,他往里续了两颗子弹,弹匣也给了沐寒。

    沐寒没有接,问顾骁:“你想好了?”

    顾骁以沉默作答。

    沐寒好像有话想说,最终却欲言又止,他了然地点点头,收拾好装备,起身时,他和往常一样,与顾骁击了下掌,只是在两手合拢将握时,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道。

    “走吧。”沐寒拍拍司远,又指指另旁的郜岳。

    郜岳会意跟上,走时,多看了封尧和顾骁几眼。

    封尧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的画面静谧无声,宛如一出黑白默剧,他穿梭在研究所里,从他的房间,到书房,到实验室,熟悉的景物一一掠过,冗长的走廊好似永无止境。

    他从半开的门里探进半个身子,与手术台上的少年打了个照面,少年微眯起眼,在好奇地打量他,梦里的一切都很模糊,唯独少年的眼睛是明亮又清晰的。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

    少年的眼瞳乌沉,眸光流转,像是漫漫长夜里不肯熄灭的朗星,点亮了封尧空濛的梦境。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封尧仰起脸望向少年。

    少年半蹲下来,与封尧平视。

    他听到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到自己说:“封尧。”

    黑暗化作潮水,将封尧淹没,一切变得混沌不清,在浮浮沉沉里,他听到了一阵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那该是个万籁俱寂的夜,手指为他轻轻揉着眼睛,他枕在温热的胸膛,听着清晰可辨的心跳,每一下加速得反常的搏动,都是一句无言的告白。

    忽而一阵光亮,青年披着白大褂,停在封尧面前,那张俊美的脸上挂着熟稔的微笑,他摸了摸封尧的头,温柔地说:“在这个研究所里,只有你和我,称得上是‘人’。”

    随后梦境开始失控,画面陡然闪烁起惊悚的血光,盖着白布的尸体、复杂可怖的病毒形态、研究台上被插满导管的人,光怪陆离的场景抽搐地闪现。

    光亮消弭,他落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放我出去。”

    “求你了,放我出去……”

    黑暗无声无息,投在周遭的墙壁上,在不停扩散、蔓延,压得封尧喘不过气,他感到没由来的、呼之欲出的焦灼和不安,犹如被人狠狠攥住了五脏六腑,那感觉令他坐立难安,甚至几欲立毙,他用力地拍打着房门,回应他的却只有在空旷幽闭的房间里回荡的砸门声。

    砰砰砰——

    砰——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砰——

    猛然惊醒。

    封尧睁开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浸满了冷汗,心脏跳如擂鼓,快而弱的脉搏让他不住发冷,他打了个颤,旋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贴在耳畔的胸腔骨骼轻鸣,头顶上方传来了顾骁的声音:“醒了?”

    顾骁的体温总是偏高,拥抱时传递而来的热量令封尧贪恋,他被病痛折磨得思绪涣散,几乎是循着本能,紧紧抱住了顾骁,呢喃道:“……冷。”

    顾骁脱下外套,裹在封尧的身上,然后环着封尧的腰背,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低声问:“好点了吗?”

    封尧几不可闻地嗯了声,靠在顾骁的心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从怪诞难缠的梦魇里缓了过来。

    面前的景色辽阔高远,他们坐在落地窗上,仿佛置身于百米高空,凌驾云端,封尧的眼睛半睁未睁,扫视罢四周,便恹恹地垂了下去,他哑声问:“怎么不走?”

    顾骁和以往一样,帮封尧轻轻揉了揉眼睛,又耐心地为他擦去额角的冷汗,轻声道:“嗯,不走。”

    封尧的瞳孔呈出不健康的发散状态,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光已然变得黯淡浑浊,他慢慢地说:“你走吧,我变成丧尸,会烂掉,会长囊肿……流口水,咳……会神志不清,只想吃人,我会……会咬你的……”

    顾骁:“别说了,封尧。”

    封尧的音量越来越低,说着说着就成了呓语,他眼神迷离,望向顾骁,小声问:“……为什么不走?”

    顾骁没有说话,眼眶已是通红。

    强烈的困意渗入封尧的每一根神经,快要让他的大脑罢工,他在半梦半醒间凝视着顾骁的眼,依稀看到了许多陌生的意味,难过,悲痛,哀伤,这些情愫对于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他们来说太过沉重,然而意外的是,封尧却并没有感到任何抵触,反而觉得十分自然。

    封尧在顾骁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名叫久违的感受。

    为什么会这样?

    顾骁到底是什么人?还是说,只是他的错觉?

    奈何此刻的大脑并不允许封尧思考太久,意识越发混乱,继而发散,封尧力不能支地阖上了眼眸,朦胧间他看到顾骁在说话,但却没有听清顾骁说了什么。

    喉咙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将封尧从昏睡里硬拖了出来,他急促地喘了几下,开始猛咳,咳到撕心裂肺,呕出一大口黑血,淋在了他和顾骁的身上。

    肺腔有如一个报废的旧风箱,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沉闷气音,封尧将近失声,也睁不开眼,浑浑噩噩间,他感到顾骁低下了头,高挺的鼻梁正抵在他的侧脸,而后,他听到了痛苦又绝望的哭声,压抑至极。

    侧脸渐渐湿润,封尧的心头涌上了莫名的哀痛。

    为什么要哭?

    别哭,你快走,赶在我变成丧尸以前。

    ……我不想拖累你。

    但封尧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望着顾骁的眼睛,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濒临死亡时的意识开始毫无边际地发展,如同洪流过境,冲垮了封尧最后的理智,恍惚间,现实与方才的梦境交织,令他产生了不真实的幻觉,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顾骁的眉骨。

    顾骁握着封尧的手,亲吻他的眼睛,唇间颤抖得不成样子,游弋向下,最终停在他沾满鲜血的唇间。

    在这轻轻一吻里,封尧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