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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入眠 | “因为我心里有个人”

    入海越来越深,气压在不断变强,幻境中的感受十分真实,甚至连压强变化所并发的症状都幻化了出来,骨膜的疼痛伴随着耳鸣,惶恐不安的私语喁喁响起,交头接耳中,偶有几声不适的痛吟传开。

    封尧揉揉耳朵,问顾骁:“你了解过幻术吗?”

    顾骁略微点头:“通过影响精神,制造幻境。”

    封尧:“这位幻术师,制造的是群体幻术,竟然都能这么逼真,如果容……”如果容和他的能力不相上下,甚至在他之上,那么他们该如何还击?恐怕别说捉到容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顾骁:“容的目标不是我们,逼不得已,可以放弃任务,保命最重要。”

    明哲保身的道理谁都懂,但封尧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两句:“你这么不负责任,不太好吧?”

    顾骁看着封尧,认真地说:“我指的是你。你要保命,别再死了。”

    对视的瞬景,从顾骁的眼眸里,封尧分明捕捉到了有什么暗涌的东西在呼之欲出——

    顾骁不止一次以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脑海中奇异地展开了一幅画面,衰败疮痍的T-12区,耸入云端的高塔,生命尽头、岌岌可危的依偎,以及那个挟着咸湿泪水的吻,从他的眉眼,到唇间。

    顾骁哭着吻了他,不掺任何肤浅的情欲,那是一个无比珍重,压抑着绝望与痛苦,不舍而缱绻的吻。

    高烧令当时的封尧神志不清,被遗忘的细枝末节姗姗迟来,他想,原来那天的吻是这样的。

    但是……为什么?

    不论顾骁是把他当做朋友,还是当做前任的替身,这样舍不得他、甚至甘愿陪他去死的行为都说不太通。

    思已至此,封尧问顾骁:“你那天……在T-12区,为什么要留下来陪我?你不怕死吗?”

    顾骁:“因为我心里有个人。”

    封尧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顾骁的语气不太正经:“你啊,还问。”

    封尧:“……”就不该理你。

    飞艇的下潜变慢,将要触及海底斜坡时,划了道上挑的弧线,来时的景色逆向掠过,仰头望去,折射了光线的海面荡漾着白金色的波澜,清滔澈浪,黑暗如退潮之势消散,隐有两三点曙光倾洒。

    艇身破水的刹那,万丈霞光,晖映大地。

    海天一线,换日处苍茫无际,朝暾初冉,与垂暮晚月共缀天幕,白昼同黑夜互不相融,一道窄堑横亘,将苍穹劈成两重泾渭分明的旷世奇景。

    随后,瑰丽的蜃楼海市渐消,在叹为观止的唏嘘里,落下了帷幕,浮影淡去,他们又回到了飞行艇。

    半刻的安静后,叫好的掌声如雷,历久不歇。

    封尧注意了下,他的裤腿和鞋子都是干的,而方才暴露在压强差下的耳膜却仍在嗡嗡作响。他怔愣半刻,正欲与顾骁交谈,身周的景象却倏地变化。

    顷刻间,所有的宾客消失得无影无踪,富丽堂皇的墙壁变得雪白,灯彩褪为白炽冷光,周遭的景物开始以令人目眩的方式剧烈摇晃,封尧不太舒服地闭上眼睛,一阵放空过后,他带着疑惑复而睁开眼,看到了一面白墙。

    宴会厅变为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子,屋子里的布置很眼熟,这里是他在研究所的卧室。

    封尧尝试着四下环顾,可他不能移动视线,也不能扭头,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似乎并不属于他。

    正是纳闷,头顶的灯灭了。

    屋子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遭阒无一人,静得死寂,黑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封尧紧紧禁锢,他感到不安,无数负面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滋生,他开始变得慌乱紧张,尽管他知道这是幻境。

    “……放我出去。”

    他试探地说。

    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和他的很像,比他此刻的声线要稚嫩单薄,语气却像在呐喊,带着些微哭腔,声嘶力竭。

    “放我出去!”

    他听到自己在喊。

    视野颠簸,他感觉自己站了起来,跑到门前,开始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一声又一声。

    砰,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砰——

    砰砰砰——

    没有人回应,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自己,无助和彷徨在这样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被无限地放大催化,他不停地哭喊,嗓音越来越哑,最后变为了无力的哽咽。

    “……放我出去,求你了。”

    他哭着说。

    寂静,漆黑,颤抖的哭声……

    封尧迟钝地发觉,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在他高烧时的梦境里,他有过同样的遭遇。

    这是……他遗忘的回忆吗?

    是谁关住了他,又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他明明不怕黑,但他却迫切地想要摆脱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离开这个房间,就好像……

    他要去阻止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

    他忘记的过去,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对于被缠着去跳舞的顾骁和封尧来说,司远就显得清闲了很多,他在宴会厅里转来转去,饱餐一顿,正愁无所事事,就遇到了离开阳台的汀娜。

    汀娜刚和沐寒聊过天,阳台的门半敞着,沐寒端了杯红酒,独自一人对着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远把纸巾团了,随手一扔,正中沐寒的后脑勺。

    沐寒毫无防备,红酒洒了半手,他捡起纸团擦手,颇为无奈地问:“你闲得无聊?”

    司远点点头,坦然道:“嗯,是啊。”

    沐寒:“……”

    司远走到沐寒身旁,扒着栏杆,百无聊赖地望向玻璃窗外的夜景。飞行艇行驶的速度很低,艇外有堕天使军队在巡逻,其中一位堕天使看到了他们,表情轻变,特意停下来,做了个让他们进厅的手势。

    司远以为他在打招呼,就友善地朝他挥了挥手。

    堕天使:“?”

    司远:“?”

    堕天使指指宴会厅,又指指司远,比了个转身走路的手势,司远没看懂,堕天使重新比划,司远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名堂,就敷衍地点点头,比了个OK。

    堕天使也点点头,再次指向宴会厅,像是叮嘱,司远再次比了个OK,堕天使才振翅离开。

    沐寒倒是看懂了:“他让我们回宴会厅?”

    “不知道啊,哎呀,管他呢。”司远对那堕天使不感兴趣,他新奇地问沐寒,“话说你和汀娜什么关系啊?”

    沐寒:“前任啊,不是说过了吗?”

    司远:“可以八卦一下吗?”

    沐寒瞥他:“小哥哥,你怎么这么爱听八卦?”

    司远瞥回去:“你不也是?”

    两个人在顾骁和封尧的事上,八卦的水平确实旗鼓相当,沐寒喝了口酒,竟是无法反驳。

    阳台正对着二楼的休息间,沐寒漫无目的地望着,慢慢地说:“没什么可八卦的,军校时的事。”

    司远微微惊讶道:“你上过军校?”

    沐寒:“怎么,不像吗?”

    “不不不,倒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司远疑惑,“军校毕业生不应该进部队吗,你怎么成了雇佣兵?”

    沐寒哂道:“进部队多无聊呢。”

    司远想了想:“哦也是,进部队也没有钱挣。”

    沐寒不置可否:“这么说也没毛病。”

    司远看着他,忽道:“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吗?”

    沐寒拼命挣钱,但日子过得也并不奢侈,司远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只喜欢挣钱,不喜欢花钱。

    沐寒笑了起来:“挣钱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司远:“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钱放进银行?这样不用出任务,也能享受挣钱的快感。”

    沐寒:“当雇佣兵多有意思。”

    司远咕哝道:“当雇佣兵还危险呢。”

    “因为危险才有趣。”沐寒说,“小哥哥,害怕危险就应该找个正经工作,不要出来到处捣乱,懂不懂?”

    ‘捣乱’二字说的是哪件事,他们心照不宣,司远一向笑意盈盈的脸上没了表情。司远的名声不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是曾经险些毁掉E-03区的疯子生化学家,当年开庭,舆论一边倒,谩骂铺天盖地,他无故含冤,受着莫须有的刑罚,最讨厌的事是被冤枉,而最习惯的事也是被冤枉,所以听完沐寒的话,他也没有辩白。

    沉默突如其来,司远神色里的反常不难察觉,沐寒看着他,轻声道:“我没别的意思。”

    司远不咸不淡地说:“没关系。”

    沐寒:“我接任务一向是对事不对人,当年我对你没有过评价,也从来不觉得你是坏人。”

    司远闷声道:“那你可真没立场。”

    “立场这种东西,是要建立在情感基础上的,我现在就很有立场,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也知道那件事并不怪你。但很多人是不知道的,他们会选择相信更权威的那一方,即使权威方是错的。”沐寒说,“司远,学校外面的世界是很残酷的,黑不是黑,白也不是白,做事前要考虑很多……怎么说呢,科研没错,但你要保护好自己。”

    司远静静地听完沐寒的话,哦了声,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反正都过去了,我习惯了,没事。”

    沐寒闻言,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伸出手指,戳着司远的唇角,向上提了提:“既然习惯了,那就笑笑,别苦着个脸。”

    司远扬起唇角,笑了下。

    “多笑笑,我们司远小朋友还是很可爱的。”沐寒的语气听来很是宠溺,顺手还拍了拍司远的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