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封尧听到一个微弱又清脆的破裂声。
镜面裂出如枝梢的细痕,蔓延滋长,从渺远一路攀爬及至眼前,静谧里有什么在蓄势待发。
呯——
呯呯呯——
镜面以天崩地裂之势碎开,劈头盖脸地向封尧砸来!
幻境坍塌,漫天的碎片裹挟在寒冷的夜风中,反射着夜幕垂星的光芒,如同晶莹剔透的亮钻,错落的光影照进封尧的瞳孔,像是声势浩大的旖旎光雨。
封尧以手臂挡在面门,但臆想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光亮穿透他的身体,褪落殆尽。
他又回到了艇顶。
封尧茫然半刻,转而看向远处。
在他困顿于幻境的须臾,顾骁和容已然变了位置,不知不觉间,他枪口对准的人,变为了顾骁。
顾骁步步紧逼,反手出刀,横劈向容的脖颈,这一下既准又狠,眼瞅着要将容尸首分离,可刀锋挥舞下去,容的脖颈却顺势化为灰尘,向后散去。
这光怪陆离的现象并没有让顾骁停顿半分,他铮然拔刀,迅猛进攻,屡屡取其要害,容的体术远不比顾骁,但胜在诡谲,令人捉摸不透,被贯穿的部位似真似幻,他有如暗夜里的虚影,肉体由悬浮空中的烟尘堆砌。
封尧偏过手腕,对准容,又滞了住。
没有人的身体由尘埃烟粉组成。人都是血肉之躯,充其量加些机械改造,即便是容,也不能例外。
所以,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亦或者说,这是哪一层幻觉?是容为了防御顾骁的攻击而生出的幻觉,还是为了骗他的子弹而生出的幻觉?
他对准的,到底是不是容?
封尧又将手腕偏了回去,对准了顾骁。
他望着顾骁的背影,按在扳机上的指却犹豫不决。
可是,这万一是真实的……
他冒不起这个险。
枪口偏了又偏,封尧的眉心紧攒。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大脑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近日来的回忆不断翻动。
——半晌后,他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清辉黯淡,照不透眼帘,黑暗浓郁如墨,封尧深深吸了口气,锐利的冷空气钻入喉咙,在肺腔里兜了个圈,予他冰冷,也予他清醒。
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他听到风里隐约夹杂着什么,仿若兵短相接的锐响,时隐时现。
“幻术由眼而生。”
“盲人是不怕幻术的。”
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听到的……
才是真的。
他听到刀刃相撞,只可能是——
顾骁还在刀雨里。
在幻境之中,他对时间流逝的掌握未必准确,现实里到底过了多久,他无从知晓。
顾骁也许还困在原地,而刚才的容是假的,近身搏斗也是假的,那么容的位置——
封尧将枪口调转回最初的方向。
容不能直接改变人的意愿,只能通过幻术来误导,他让封尧误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幻境、回到现实,再塑造出仿真的幻境,并与顾骁转换位置,这样不需要他出手,封尧就会替他解决顾骁,可谓一举两得。
封尧扣下了扳机。
子弹轰鸣而出,封尧睁开双眼,画面仍然是他最初所见的样子,只是原本张牙舞爪的刀刃全部停滞,不可思议地漂浮在半空中。
顾骁仍然处于他中术前的位置,他满身刀痕、狼狈不堪,浸了鲜血的衬衫被切割得几近褴褛。
容在封尧的枪口下,身板向后剧烈一晃,踉跄半步,黑色长袍卷入深邃的夜里,随风扬起。
子弹告罄,封尧换上弹夹。
下一秒,飞行艇再次晃动。
这次的颠倒来得彻底无比,飞行艇向前倾去,是将要转至垂直的预兆。封尧深知,一旦飞行艇转过去,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翻回来的。
眼下棘手的,恐怕不仅是容了。
他们必须要回到飞行艇内,跟随飞行艇坠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滞留在艇顶,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容堵在门前,越过他离开的机会不大。
封尧不假思索,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两块金属铁片,他吸取了上次被困地下三层的教训,从那以后,出门必带炸弹,没成想,今天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艇身再度侧斜。
封尧后撤半步,踏在掩体上借力站稳,并将炸弹向远处掷去,红光划了个弧线,稳稳吸附在不远处的艇顶。
容扶着肩膀,暂时无暇重施幻术。
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顾骁拨开面前的刀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容匆忙回防,崩裂之声接踵而来,脚下的地板猛烈摇撼,自他与顾骁之间,瞬时拉开一道沟壑。
飞行艇的震动从现实波及至幻境,强烈到封尧已然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是假,电光火石的时刻,艇身以一个极端的弧度向后倾去,封尧扶住栏杆,掰开手枪击锤,单手用力一抖,干净利索地推弹上膛,在移动中再次开枪。
漆夜里闪过明灭的枪口焰,常年操控机械的手有着极稳的准心,子弹不偏不倚,从容的头顶扫射至肩膀。
容的反应不俗,意识到封尧的射击动作,就已向侧方闪去,然而人的速度终归比不过子弹,他的肩膀后方爆出血花,打中的两枚子弹没能令他毙命,他忍痛挥手,顾不上编织像样的幻术,只是简单粗暴地将手放大至两三层楼的大小,带着强劲的风,呼向封尧。
这一巴掌打得封尧头晕脑胀,明知道是幻术,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应激,短促的心慌,他失了方寸,整个人踩空,情急之下,也没能抓住栏杆。
艇身翻转一百八十度,转瞬时已将近垂直。
下坠感猝不及防,封尧的心跳漏了半拍。所感所知似是定格的特写,霎时变慢。
错愕的恍惚间,他宛如悬在广袤的夜幕里,徜徉于熠熠生辉的群星之中,又行将堕入星汉的倒影。
来不及呼救,来不及彷徨,来不及遐想。
甚至来不及祈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封尧来不及做任何事,枪支脱手而出,坠入深渊,失空的手却倏地被掣住。
——顾骁握住了他的手。
发散的思忖遽然回敛,封尧怔忡地向上看去,眸光里流转出瞬逝的缱绻。
顾骁一手紧攀着栏杆,独自支撑着二人的重量,另手则是抓着封尧,在缓慢地上提。
由于用力过猛,顾骁的手在不甚明显地打颤,封尧的腕骨被攥得几乎错位,上举的动作艰难而漫长,顾骁手臂上的肌肉夸张地爆起,突出的青筋交汇成骇人的纹路,他竟是这样直接将封尧拎了起来。
距离在逐渐缩短,封尧不想顾骁太费力,于是未及被彻底拉至上方,他便抬手环住了顾骁的脖颈。
顾骁则是松开手,转而去揽他的腰。
相贴的胸膛传来彼此有力的脉搏,他们相视无言,在浮躁喧嚣的风里,封尧蓦然宁静了下来。似乎所有的怛然与不安,悉数消解在这个死里逃生的拥抱里。
侧方传来翅膀拍打的声响。
不知何时出现的堕天使以匍匐之姿,向他们飞来,容站在那堕天使的背上,居高临下地望向他们。
飞行艇在气流里跌宕下落,狂风肆虐,发丝凌乱地四舞,封尧扭过顾骁的脸,在呼呼大作的风声里,不得不提高音量:“顾骁,你听我说。”
顾骁盯着封尧轻轻启阖的薄唇,并没有因为他的神色凝重,而显出半分‘我在听你说’的表情。
也顾不得这人到底听不听得进去他的话,封尧一本正经地嘱咐:“等下我会在下面炸出个洞,你相信我,我数一二三,你就松手——”
封尧的话音未落,堕天使的尖刀刺至眼前!
无法躲避,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命悬一线时,顾骁松开了抓在栏杆上的手。刀刃穿入二人的面门之间,明晃晃的白光闪进封尧的眼瞳,他们与死亡擦肩而过。
不敢耽搁,封尧强压下心头的惊魂甫定,按下手表上早已调节好的远程操控按钮。
咚!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里,巨大的飞行艇剧颤。
火舌腾空地席卷入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染上灼烧的彤红,像是气势磅礴的花火,直冲云霄。
自由落体的速度过快,失重感令封尧的肾上腺素疯狂飙升,顾骁突然抽刀,肱二头肌乍然鼓起,刀锋划破疾驶的空气,噌地一声,深深插入铜墙铁壁的缝隙!
黑暗里闪过点点滚烫的白光,交相辉映,有如坠落手畔的明星,火花迸射,他们在刺耳的摩擦声里渐渐减速,最后停在了硝烟弥散的罅口前。
常人难以企及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封尧树袋熊一样地挂在顾骁身上,罕见地看直了眼。顾骁则是抱着呆滞的封尧,反手拔出发烫的刀,一跃而下,摔进偏厅。
相较于离开之前,厅内的死气更重,华服浮在血水里,被黏腻地吸附在地板上,横尸遍地,腥味浓重得直撞鼻腔,碎裂折断的装饰物颠三倒四。
艇身早已竖直,跌入艇内,坠落并没有停止。
他们从天花板滚落,重重撞上地板,碾过锋利的木屑与玻璃碎碴,跌跌撞撞地滚向长廊。
失重的轨迹不可控制,顾骁将封尧囫囵护在怀里,他们拥抱着,翻滚穿梭于钢筋水泥的荆棘丛里,时而蹭过被削去半截的尖锐桌腿,时而险些被栏杆贯穿腹腔,险象迭生,重伤不断,而从始至终,顾骁竟是一声未吭,封尧只能从他偶尔轻凝的眉峰,看出他忍耐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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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是:顾骁是DIN2基因改造人,战斗力高到imba,癔症状态下无法交流,但存在对危机的本能反应,还有要保护封尧的意识,战斗力不会减弱,这样。 顺便,依靠惯性,单手推弹上膛,只适用于老式手枪,为了让尧尧耍个帅,就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