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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坦白 | 一切都会变好的

    听着封尧穿插在哭泣里的道歉,昨夜的点滴迟迟重回脑海。顾骁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也想不到,他守口如瓶那么久的事,竟然被封尧以灌醉的方式套出来了。

    当下的心境可谓一言难尽,顾骁被封尧哭得头疼,他抱着封尧,腾出一手去揉太阳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其实顾骁不想告诉封尧那些事,有部分原因就是不想看封尧这样。哭不算什么事,他最怕的是,旧事会像一根顽固锋利的刺,长在封尧的心上,难以根除,在今后的岁月里时不时地刺痛封尧。在这一点上,他难得和亦慎达成了共识,某些时候,遗忘倒成了保护。

    但顾骁也有所顾忌,因为封尧从来不是个任由摆布的人,他不甘愿活在欺骗和隐瞒里,他既然决定了要探明真相,就不会轻易动摇。坦白与否,是件为难的事,所以顾骁纠结了那么久,最后选择了一拖再拖。或许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但那天绝不该是一个突然的、醉酒的夜晚,可事已至此,顾骁也只得认清眼下棘手的现实。

    分坐两处的拥抱姿势太费力,顾骁索性将封尧抱了过来。车厢狭小低矮,封尧好歹快一米八的个头,蜷着身子坐在顾骁的腿上,空间登时变得拥挤无比。

    顾骁看封尧哭成个花脸,莫名觉得很可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小封尧呜呜呜地哭,他也是这样抱着他哄。往事让顾骁的心情有所缓和,他忍下不合时宜的笑容,抬起封尧的脸,揩了揩眼泪。

    封尧的眼睫坠着泪珠,他抽噎道:“……对不起。”

    顾骁:“嗯,没关系。”

    封尧:“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当时也不清楚,我没有骗你,也没想过害你,我,我真的没有。”

    顾骁:“我知道,我都知道。”

    顾骁始终没有多说什么,但恰恰是这简短而平静的答复,有力地抚平了封尧的情绪。封尧在顾骁不愠不火的态度里渐渐冷静了下来,哭声终于偃旗息鼓。

    面面相觑,顾骁帮封尧擦着脸,封尧则是抱着他的手臂,在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这样子实在是惹人怜爱,顾骁心头一软,不住哄道:“别哭了,都过去了。”

    封尧犹豫地说:“但你的病……”

    顾骁:“我以后尽量克制。”

    封尧连忙摇头:“不是克制,不是克制的问题。是都怪我,你的病,我们的过去……”许多事不能细想,越想越伤感,封尧垂着眸,眼眶又红了,半晌后才从喉间挤出了几近走调的话语,“……都被我毁了。”

    “嘘,别哭别哭。”顾骁虚虚地捂住封尧的嘴,“我还活着呢,珍惜现在行不行?多大的人了,听话。”

    封尧也觉得他二十好几了哭到打嗝很丢人,但这事不一样,他自己受过多少苦都无所谓,可让他难过的是,吃苦的是顾骁,而这些苦难,偏偏又来自于他。

    没有什么比愧疚更让人难过的了。

    封尧被顾骁捂着半张脸,哽咽的声音被闷成了淡淡的轻哼,他眼巴巴地瞅着顾骁,怕顾骁嫌烦,不敢哭了,咬住下唇在努力把哭腔憋回去,憋着憋着就打起了哭嗝,又委委屈屈地咽下,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顾骁也不敢出声了,生怕哪句话说错就又把封尧弄哭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顾骁便静静地端详着封尧,在思忖些什么,直到封尧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条斯理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和你说吗?”

    封尧望着顾骁,没有表态。

    “就是怕你这样。”顾骁短促地停顿了下,硬生生地转了话茬,向封尧道歉,“以前瞒着你是我不对。”

    封尧虽然刚刚冲动地哭过,但现在平静了,脑子也恢复了正常,他听得出顾骁有话要说,也知道顾骁想说的是什么:“还有别的原因,是不是?”

    顾骁没有否认:“是。”

    封尧:“因为亦慎,你怕我会为难?”

    顾骁坦诚地说:“对。”说完,顾骁又补充,“封尧,我爱你,是想照顾你,希望你平安快乐。我不想逼你做选择,所以我没有把真相告诉你。”

    顾骁愿意开诚布公地探讨这件事,这是封尧意想不到却也庆幸的,同时他也能察觉到,顾骁创伤的节点,和过去、和亦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为了防止聊到一半顾骁暴走,接下来的对话,他必须要谨慎斟酌。而斟酌的下场就是,封尧全然不知该如何起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这件事情来说,他是恨亦慎的,可也只是就事论事,亦慎毕竟是他的父亲,他没有办法接受顾骁去找亦慎的麻烦,就像他无法接受六年前的事一样。在亦慎和顾骁的角度上,这或许是是以眼还眼、是无可非议的报仇,可对于他来说,这却是一种变相的再次伤害。

    人生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互相残杀,他该怎么办?

    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是调解,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对于顾骁来说太不公平了,原谅和放下,不可能轻描淡写,他也绝不能要求顾骁轻描淡写。

    封尧感到很无助,他其实特别想破罐子破摔,朝顾骁撒个娇,把所有的难题都推给顾骁解决,他负责挑剔,不满意了就哭闹,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必须要负起责任。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靠谱的主意,封尧决定先问问顾骁,毕竟他的观点是次要的,受害的顾骁才是关键,于是他说:“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顾骁诚实地说:“我想过杀了他。”

    纵然事先有过思想建设,乍然听到这话,封尧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他怔愣着,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答他,顾骁也没等他答复,又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或许是心意相通,即使顾骁没有明说,封尧也懂他的想法,他想杀了亦慎,然后陪在封尧身边,再慢慢取得原谅。但如果亦慎死在了顾骁的手里……封尧完全不敢想象那个场景,他迷茫地说:“我……我不知道。”

    顾骁:“可是你都原谅他了。”

    封尧:“你不能这么想,如果我当时能够阻止他,我是绝对不会让他拿你做试验的。”

    “但你没能拦住他。”顾骁说,“你还是原谅了。”

    “我没有原谅他,我以前只是不知道。”封尧觉得这种比较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你们对于我来说都很重要,我可以恨他,但我不能看着他死,我……”

    顾骁打断了封尧,问:“那我呢?”

    说这话时,顾骁是不着表情的,语气也没有起伏,他只是望着封尧,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黯淡无光。

    封尧读懂了他的眼神,是失望。

    两相无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光线悄然偏了个角度,明晃晃地刺着封尧的眼球,泪水被灼干了,被浸过的肌肤泛起难受的紧绷感,封尧重新闭上眼睛,在静谧的黑暗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顾骁眉峰微皱,有些烦闷:“不想听对不起。”

    “我再想想。”封尧忍着难过,向顾骁保证,“你给我点时间,太突然了,我现在……我不知道。”

    悲哀的是,感情上的事往往没有道理可言,肆意妄为的人不会受到惩罚,小心恪守的人却要一退再退,亦慎不怕封尧伤心,但顾骁不舍得。顾骁原本想瞒着封尧去解决和亦慎的问题,可事发东窗,说什么都晚了,要怪只怪他上次大意失手,没能主动创造机会,也没有把握机会。事到如今,顾骁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坚持下去了,他只想找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来让他不再去想那些事。

    这像是自欺欺人,可他别无选择。

    所以他疲惫地说:“你可以威胁我,封尧,你说你爱我,说不许我伤害他,你这样说,然后我会说好,我会说我也爱你,然后我就会……会听你的。”

    顾骁明明做了退让,封尧却更难受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抱顾骁:“我不会威胁你,我也不想让你难过,我……我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解决办法。”

    封尧不赞成人体试验,他当然知道亦慎做得不对,他可以批评、责备,但亦慎养育教诲了他,家庭、学识,甚至性命,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亦慎给的,在这个乱世里,亦慎于他的恩情,他无以报答。他有心帮亦慎赎罪,但他不能这样说,因为这无异于恃爱行凶。

    封尧思考了很多,他想,他没办法了结,但至少他要向顾骁表明他的立场,因此他说:“该让步的人是我,不管是出自愧疚、责任,还是爱情,我都想补偿你,尽我所能……除了杀人,什么都能听你的。”

    但顾骁很清楚,爱一个人,就不要让他难做,所以他不会让封尧选择,也不会对封尧提什么要求。而即便顾骁不说,封尧也知道,除了放任顾骁去杀了亦慎,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顾骁再也见不到亦慎。

    也就是说,封尧必须要和亦慎谈谈,质问也好,断绝关系也罢,他要给顾骁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他们各怀心事,拥抱着,却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方才的争吵仿佛没有发生过,封尧心不在焉地伏在顾骁的肩上,顾骁则是搂着他,手掌停在他瘦削的腰背,无意识地,缓而慢地轻抚。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对吧。”顾骁忽然问。

    封尧轻嗯了声:“我离不开你。”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理想的未来,封尧徐徐地说,“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就去辞职,我带你去看病,你带我去旅游……我们可以领养个小孩,像普通恋人那样,结婚,定居,过完一生……我会一直爱你,顾骁,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切都会变好的’这句话似乎有着别样的魔力,它让顾骁迫切地想要挣脱过去的束缚,对关于他和封尧的、关于余生的未来产生无限的向往。顾骁轻轻闭上眼,呼出口颤抖的气息,隔了许久,他哑着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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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章的心理描写比较多,说来说去都是在说过去的那件事,言简意赅就是:双方都不肯妥协,封尧决定亲自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