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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辞而别 | “我其实幸运”

    沐寒去了趟指挥处,再次返回。

    “岑聿那边忙,耽误了点时间。”沐寒风尘仆仆,对封尧说,“他说Y区的信号传不出去,消息发不了,直升机也开进不来,他派人亲自去调了,让你等等。”

    封尧表示知晓,沐寒问:“我替你照顾一下?”

    封尧回绝:“不用了。”

    “你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也该休息休息了。”沐寒说,“不是还要回你爸那里吗,你这个状态别说开直升机了,能不能撑到都是个问题,稍微歇会儿不要紧的。”

    封尧摆摆手:“真的没事,我不困。”

    司远也劝道:“其实顾骁那边也不需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多看看他。”封尧打断道,“心意领了,你们别担心我了,真撑不住时我会喊你们的。”

    沐寒和司远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无奈,见封尧如此坚持,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

    封尧回到卧室,发觉顾骁的状态不对劲。

    顾骁侧躺在床上,身体不自然地躬起紧绷,右手抓着床单,留下一片起伏不平的褶皱,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封尧以为是止痛剂失效,急忙拿了支新的,要为顾骁注射,可走近后却听到顾骁在喃喃:“……冷。”

    室内的温度正好,封尧愣了下,旋即很快意识到,顾骁的冷或许是由内到外的,他忙拉起垫在床上的被褥,裹住顾骁:“这样好点了吗?”

    顾骁无意识地抓着被角,在发抖。

    封尧:“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出门,把情况和司远说了,司远也很茫然,分析道:“很多病因都会导致发冷,我说不准……”

    沐寒:“你给他煮点姜水喝,能成不?”

    封尧:“他喝不下东西……算了。”

    这事找司远也没用,毕竟封尧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止冷的注射剂,他拿了客厅的电暖气,回到卧室后把空调开到了最高,一切安置好,他到床边,拉开顾骁的被子,自己钻了进去,温柔地抱住了顾骁。

    顾骁仍然在发抖,那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的反应让封尧觉得无比反常,他试探道:“顾骁?”

    不同于方才,顾骁甚至没有回答的力气,他抱紧最近的热源封尧,呼吸沉重,温度是几乎灼人的滚烫,封尧在这一刻简直是无助到了极点,他只能抱紧顾骁,臂膀与胸膛感受到极硌的骨骼,犹如在拥抱一具骷髅。

    直到很久以后,顾骁才慢慢平歇下来,却静得死寂而可怕,封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怔愣着伸出一指,探向顾骁的鼻间,幸而还有那么丝缕的气息。

    顾骁疲惫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封尧。

    封尧紧了紧被子,无意间触到顾骁的腿,只觉裤腿里空落落,而顾骁的侧脸也有了腐烂的趋势,很快就要蔓上颧骨,这张脸变得与俊美毫不沾边,封尧看得揪心,却强忍下酸楚,佯作无事地问:“现在还冷吗?”

    顾骁:“没那么冷了。”

    封尧:“那我抱着你,你睡会儿。”

    顾骁嗯了声,却没有闭眼睛。

    他们互相看着,封尧凑近,吻了吻顾骁。

    顾骁:“多亲两口,不然等下就烂了。”

    封尧嗤地笑了出来:“能盼自己点好吗?”

    顾骁看封尧在笑,同样扯了下唇角,忍俊不禁。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发臭,封尧见顾骁并无困意,就想给他换件衣服,顾骁没有拒绝,他整个人死气沉沉地,说话时肺腔里传出含混的嗡响:“先缠绷带吧。”

    封尧抱起顾骁,仅仅几小时的功夫,他赫然发现顾骁瘦了,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背顾骁的时候,在区市政府,他拖着伤痕累累的顾骁走了一路,累得胳膊直酸,而现在的顾骁却很轻,轻到他毫不费力就将人抱了起来,原先悍利劲瘦的身躯仿佛只剩下了骨骼,显得嶙峋孱弱。

    封尧有些难过,却不想表现出来,他怕顾骁看到他的表情会不舒服,于是他压下情绪,拉了拉顾骁的上衣,发现黏住了,索性用剪子,将衣服剪了开。

    揭开布料时,封尧问:“会疼吗?”

    顾骁:“没感觉,揭吧。”

    除去衣物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往日白皙光洁甚至毫无瑕疵的肌肤成了血肉糜烂的泥泞,森森白骨突兀穿插,这幅像极了丧尸的样子带来了十足的视觉冲击,顾骁看起来略有局促,像是怕封尧被恶心到,又像是怕封尧难以接受、情绪崩溃,但封尧却没表现出什么波动,他为顾骁缠上绷带,忽道:“幸好之前治好了你的病。”

    顾骁:“为什么这么说?”

    “这样子不是和过去很像吗?怕刺激到你。”封尧顿了顿又说,“不过你现在这样,想打我可有点费劲。”

    知道封尧在故作轻松,顾骁哑然笑了笑。

    房间里短促地安静下来,封尧持着绷带,为顾骁包裹身躯,一圈一圈、若即若离,好像拥抱。

    很快,第二轮寒冷降临,这次要更为来势汹汹,伴随而来的是疯狂扩散的腐烂,顾骁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直到此刻,封尧才明白过来,这阵寒冷意味着什么。

    ——那是濒死的征兆。

    封尧慌张极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顾骁,希望他能像刚才那样撑过一劫。

    “顾骁,你要坚持住……”封尧的声线掺着哭腔,听来在微微发颤,他说出来的话毫无逻辑,带着歇斯底里的祈求,“你答应好我的,你不能骗我……你再坚持一下,会有办法的,你千万别放弃……我陪着你呢……”

    封尧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在顾骁每次呼吸的间隔、眨眼的瞬间,他害怕顾骁一睡不醒,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永远地离开他,他不能接受,甚至连想象都不能,他感到了莫大的绝望,令他几欲立毙。

    而仿佛是听到了封尧内心急切的祷告,顾骁再一次醒了过来,只是瞳仁无神涣散,毫无生机。

    封尧眼圈通红,松了口气。

    顾骁小臂扬了个弧度,他似乎是想摸封尧的头,却力不能及,最终只摸了摸封尧的脸颊,封尧抬起手来,覆在他的手背,亲昵而小心地蹭了蹭。

    他们挤在一床被子里,靠得很近,四目相对时,封尧感到了久违而熟稔的温暖,以及在反差之下显得更为煎熬的痛苦,可顾骁的眸中却不见任何沉痛与纠结,相反,他很是坦然,他缄默着,目光在封尧的脸上流连许久,像在看某种无上的珍宝,带着虔诚、知足,和释怀。

    “封尧,别哭。”顾骁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没有过多的气力支撑,语调也变得徐缓,“听话……”

    封尧抹了把眼睛,固执道:“我没哭。”

    顾骁疲惫地叹出口气,呼吸变得微薄且费力,犹如沉在一场隔世经年的梦里,他眼神发虚,嘶哑着嗓音,断断续续地说:“听我说,封尧……这些年里,我恨过你,但你在我心上,我一直……一直都很爱你,我想过找你,可是我怕……怕当年的事是真的,我怕你不爱我……”

    封尧不懂顾骁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些,他怔怔地,摇摇头:“那些不是真的,我也一直爱你的……”

    “我知道。”顾骁说,“……我都知道。”

    这些话太过沉重,也不该出现在这种时候,封尧模糊地意识到了顾骁的意思,却执拗地不愿去面对,所以他制止道:“说这些干什么?别说了,你还冷吗?我……”

    顾骁:“封尧,我要撑不住了。”

    封尧愣着:“顾骁?”

    “嘘,听我说。”顾骁按了下封尧的唇,“宝贝,我其实很幸运,能再遇到你,这两年的时间……像是偷来的,我真的很幸运……别哭,封尧……”

    “等我死了以后,你就回去……听话宝贝,别哭,你回去找亦慎,你要忘了我,别再记得我了,这些事,这些回忆,你都忘了吧……你要高兴,要好好的……”

    这一切对封尧来说无异于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听着这宛如遗言的肺腑之语,望着顾骁溃烂疮痍的身躯,崩溃到近乎失语,他怔忡哽咽了一刹,才艰涩地开了口,哀求地说:“不行……你答应好我的,你怎么能骗我……你说了你会坚持下去的,你不能这样……”

    顾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吻了吻封尧的眼睛。

    温热,潮湿,封尧白净的侧脸上在顾骁的吻中落下了一抹暗红色的血痕,他闭上眼睛,艰难地、克制地冷静了下来,再睁开眼时,他瞳仁噙着泪水,可发着抖的语气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他说:“我不答应,不行。”

    “听着,顾骁。”封尧强绷着情绪,认真地说,“你如果死了,我也不会活着,不信我们就走着瞧,你不想让我死,就好好活下去,懂吗?明天,等直升机到了,我就带你去治病,我有办法,我真的有办法,你相信我……你现在只需要做两件事,坚持,还有相信我……”

    顾骁静了下来,他没有问封尧的办法,也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安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封尧。

    封尧抹了把眼睛,不容置喙地说:“就是这样,在这件事上你必须要听我的,我们没得商量。”

    顾骁缓缓闭上眼睛,轻叹道:“真不讲理。”

    封尧抱住顾骁,脸埋进他的肩膀,隔着衣料,擦净脸颊的眼泪:“……就不讲理,你后悔也晚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顾骁没再发冷。

    封尧给顾骁注射了针止痛剂,顾骁开始喊热,说什么也不让封尧抱着他睡了。封尧也怕压到他伤口,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回床边,握着顾骁的手。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仍然相安无事。

    顾骁一直没怎么和封尧说话,只是偶尔单字符地应几声,寂静使夜晚变得漫长,封尧有点打盹,不过他并不想睡觉,但还是没能撑住,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凌晨时封尧醒来,顾骁却不见了。

    封尧本来该握着顾骁的手,现在握的却是顾骁的黑衬衫,封尧带着疑惑站起身,最开始以为人在卫生间,然而进去一看,卫生间里也是空无一人。

    “你们看见顾骁了吗?”

    封尧推开门,问客厅里的两人,沐寒和司远一脸僵硬地回望,没有立即回答封尧的问题。

    封尧敏锐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司远没说话,沐寒说:“不知道,我俩昨晚上在客卧睡的觉,这才刚醒,要不然出去找找?”

    封尧迟疑地点点头,没有过多追问。